对不起,谢谢你陪了我这么多年,对不起,我要先走了……
男人拍了拍她的手,嘴巴动了一下,像是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嗯”了一声。
老人带着笑阖上眼眸,眼角的泪珠滑落下来,手也无力地垂在竹排上,她的身体泛出白光,面貌身形逐渐模糊,最后化成无数光点散在空中,恍如下雪般,悠悠荡荡地飘落,消融在水波里。
直到所有的光点都消失,男人才站起身来,转头看向岸边,喊道:“行了,小妹,可以收排了。”
话音刚落,树丛里钻出来一个年轻女孩,穿着雨衣雨裤,蹬蹬蹬地跑到湖边拉绳子,边拽边问:“卫军哥,荷花不回收吗?市价挺高的啊!”
叶卫军没等竹排靠边就跨跳上岸,在李安民的脑袋上扫了一下,说:“买回来再贵,卖出去就不值钱了。”
李安民“噢”了一声,搔搔脑袋,问道:“老奶奶怎么样了?”
叶卫军说:“遗愿实现,心满意足地下阴路去了。”
李安民屈起手指擦眼角:“卫军哥,你演戏太糟糕了,一句好听话也不会讲啊,我真怕那奶奶发现你不是他的老情人,一个伤心失望就自暴自弃,决定在阳间无止尽地徘徊下去。”
这桩小生意又是替黄半仙代办的,自打叶卫军和李安民从湘西回来后,基本上就成了黄半仙的御用打工仔,专门接白伏镇周边的零头生意,这回的生意是超度老太亡灵,老太太去世后灵魂不肯归西,总要在家里折腾出点动静来。
叶卫军从她家人口中得知——老太以前去望乡湖玩的时候有段露水情缘,让她惦记了大半辈子,临终前嘴里都念叨着要再去一趟望乡湖,家里人也想替她实现遗愿,可惜望乡湖早就被填平了。
李安民灵光一现,想出个馊主意,找到附近一个荒废的小湖,到花店买一把荷花洒在湖面上,叫叶卫军装扮成老太的旧情人在竹排上招灵,没想到效果立竿见影。
叶卫军狠狠敲了李安民一顿,板着脸说:“以后这种事别叫我做,你说你在旁边看着,我能说出什么好听话来?”
李安民捂着被敲疼的地方,气哼哼回了句嘴:“那要是我不看着,你就能讲出来了吗?”
“你是越来越牙尖嘴利了,叛逆期到了吗?好,我来帮你磨磨牙。”
“你还要磨牙?上次我给你咬得全身都是牙印,疼死了。”
在斜斗坪的洞窟里,叶卫军受斗铜子的凶气影响,抱着李安民当玉米棒,从颈子啃到脚,叶卫军还算有理智,极力压抑血腥的欲望,时刻提醒自己绝不能把怀里的弱小生物生吞活剥,只象征性的在柔软的皮肤上留下一圈圈牙印,没咬太重,后来为了转移注意力,还干了点别的事。
一想起那点别的事,李安民就不由自主地着起慌来,高低起落的情绪在短期内没法平稳,干脆就转身逃跑。叶卫军不让她如愿,长手一捞,把人抓进怀里,俯□,用舌头替她做口腔按摩。
生意了结后,两人收拾行装回到了白伏镇,叶卫军还继续做他的店老板,李安民还是在中介店里当兼职接待员,不仅要接待人客,还要接待鬼客。
据黄半仙说白伏镇共有三处连接阴阳的交界口。
一处是小百花巷的寿衣街,属于城隍辖区,城隍爷搬走之后,那儿就成了三不管地带,黄半仙买下接丧婆的寿衣店让张良去照看,不过张良可不卖死人用品,他二爷在寿衣街上开了家“人鬼博彩”的赌博游戏厅,专门赚赌鬼的钱和运势,观花婆就暂时留在他那儿帮忙做夜间生意。
第二处是阴司设的无常道,就在接丧婆寿衣店后门,不过这条路目前无法通行,由于五灵祭的原因,镇下的阴司鬼差被迫迁离,官道自然也跟着关闭了。
最后一处就在福百顺中介店后的荒地上,这家店本是黄半仙建在阴阳交会处的法堂,专门为迷失方向的游魂张灯引路。
在白伏镇的阴司成形后,大多灵魂都会被勾进无常道里,阴府自成一套“人不涉鬼事,鬼不涉人事”的阴阳法规,黄半仙那一拨子奇诡人士与阴曹地府井水不犯河水,既然阴司要揽下勾魂送鬼的差事,黄半仙还乐得清闲,于是那间法堂变得可有可无,他就改成店面,交给叶卫军经营。
可是在李安民的血解开了祭阵之后,情况就变了——下一轮祭祀周期开始之前,祭坛不会再吸纳灵魂,城隍爷和勾魂鬼差也不可能在短期内迁回来。迷失方向的亡灵如果不经引路,会化作游魂迷失在阳间,要么变成厉鬼,要么魂飞魄散。
在这种特殊时期,中介店又得回归法堂的性质,叶卫军受黄半仙的委托顾店,白天没什么变化,晚上偶尔会有晕头转向的鬼客飘进门里,店门口的红色风向标是招魂幡,店后的荒地原本是一条名叫曲月川的长河,与三途河表里相接。
在唐宋时期,每到中元节,家家户户就会在河面上放水灯,将亡魂送回冥路。如今,曲月川已经变成地下水脉,河灯是张不起来了,却仍然能用人为方式将鬼魂送下三途河。
中介店重新开张后,叶卫军就把靠后的一间房布置成无主灵堂,设供桌摆祭物,鬼客临门时作接待用,平常没事就闲置着。
李安民好不容易熬到大学毕业,叶卫军却希望她能继续学习,理由很充分:“你卫军哥小时候没机会好好念书,连个像样的文凭都拿不出手,你要替我争口气。”
高涵和赵小薇比她早一年毕业,留校攻读硕士,于是李安民也报考了工大的研究生,趁着暑期恶补公共课,数学和英语这两门简直要了她的老命,政治倒不用愁,每天晚上叶卫军都会抽空帮她长记性。
有天下午,李安民照常在店里背英语单词,门头铃声响动,一位穿职业套装的中年女性走了进来,李安民连忙把书放下,站起来迎客:“你好,请问有什……”
“李、安、民。”中年女人一字一顿地报出李安民的全名,盯着她看了许久,眼里精光闪烁。
李安民被看得很不自在,低下头回避她的注视。林静只是笑了笑,径直走到柜台前,从口袋里掏出名片递给叶卫军:“你好,叶老板,我是黄半仙介绍来的,你们的事都听他提过。”
叶卫军正在打字,不是很积极地瞥了她一眼,单手接过名片,李安民绕到叶卫军身后看过去,名片上印着“林静”两个大字,职务是隆华景观大酒店的行政总监。
隆华景观大酒店是白伏镇地带唯一一家五星级综合娱乐型酒店,就坐落在九连山白伏祠风景区内,以自然生态园为外院场地,是省内首家加入世界“金钥匙”组织的超高级酒店。
难怪该女这么干练强势,举手投足之间充满精英气质,工作单位不一般啊,据说隆华的服务员都比别家大牌,更别说是直接对总经理负责的首席执行官了。
李安民忍不住又把林静仔细打量了一遍——四十不到的年纪,长脸短发,脸上化着得体的淡妆,法令纹略深,显示了该女严谨的实干型属性,黑色修身西装搭配后开叉的一步裙,内穿白衬衫,脚穿黑色高跟鞋,这是女强人常见的装扮,没有多余装饰品,从头到脚干净利落。
李安民不由想到了强势又疯狂的宋玉玲,她最怕跟这类女人打交道,送上茶以后就缩在沙发一角继续背单词。
“要考试了吗?在哪所大学读书?”林静坐在沙发上,不急着谈正事,反倒和李安民拉起家常来。
“工大,考研。”李安民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正盯着自己,立马低下头,她从小就害怕严厉型的阿姨,有种学生怕老师的怯懦心态。
林静点了点头,扯出一抹赞赏的笑容:“念书是好事,好好学习,多长见识。”
李安民“噢”了声,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样的客户,求助地看向还在噼里啪啦打字的叶卫军,叶卫军用眼角余光扫过去一眼,停下手上的活,走出柜台,端了张凳子坐在茶几前。
“你有什么事?”他问,语气很客套。
“一桩生意,黄半仙向我推荐了你。”林静看门见山直说来意,她喝了口茶,接着道:“我们酒店最近推出了一个特色服务——娘家喜房,来店里办婚宴的新人当中如果有女方家远的,我们就提供喜房作为迎新娘的场地,也用作内景摄影的影棚。”
她从包里拿出一本宣传手册放在茶几上,封页的图片是一栋尖顶白瓦的复合式花园洋房。
林静伸指点上图片:“喜房区所在的这块土地曾经是革命委员会的驻地,老房子一直到建景区的时候才被拆。”
叶卫军眼光微闪,从李安民手里拿过宣传手册翻看,问道:“这房子出了什么问题?”
“据入住喜房的新人说,夜里十二点以后会听到女人的哭声,还出现了鬼压床的现象,我请黄半仙去看过,他拍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照片。”林静又拿出一叠照片摔茶几上。
李安民拿起照片一张张看,看着看着鸡皮疙瘩就起来了,这些照片是在晚上拍的,应该是在室内,没开闪光灯,画面灰蒙蒙的,但是每张照片里都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只能看到身体的大概轮廓,脖子以上全是黑的。
叶卫军接过照片快速翻看一遍,理整齐之后放回茶几上,说道:“既然黄半仙已经拍出来了,为什么不直接解决,还要你来找我?”
林静说:“听黄半仙说,这是一个忏死鬼,用普通方法超度不了。”
李安民举手向叶顾问咨询:“忏死鬼是什么?”
叶顾问尽心解惑:“生前有愧于人的,死后仍惦念不忘,一旦积郁过深就形成罪气,有罪气的鬼魂是投不了生的,通常会被勾魂使带回阳间来还愿,罪气散了之后才能重回阴路。”
李安民说:“我听过,观花婆就是因为身上带着罪气才无法超生,连超度都超不了。”
叶卫军叹了口气,有点认命的感觉,“说吧,要怎么替她还愿。”
“叶老板果然是爽快人。”林静垂下眼眸淡淡一笑,说:“她生前最大的愧疚就是没来得及为女儿找一户好人家,没能亲自把女儿的手交给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好女婿。”
叶卫军低头沉思了很久,说道:“行,我大概了解了,你觉得什么时候去处理这件事合适?”
林静说:“两个月后,我会全程替你们操办到位,你把准备工作做好之后最好能来酒店看一下。”
叶卫军点头:“这你放心,我不会马虎对待。”
李安民发觉自己火星了,完全听不懂他们的对话,明明说的是中国话,怎么连在一起听就像火星语了呢?
等林静走了以后,李安民忍不住问叶卫军:“到底怎么样了呀?你要怎么替那个女鬼还愿?”
叶卫军说等等,走到里间不知道翻捣什么,没一会儿就折了回来,手里捧着一个胡桃色带铜锁片的盒子,轻轻放在茶几上。
李安民摸了摸盒面,很老旧,木头上有少许划痕,但是铜片装饰完整,凑近闻还有股淡淡的清香味,光看上面的铜件和铜锁花纹就知道这木盒不是现代用具。
“这是哪个朝代的古董?”
“晚清时期的镶螺香枝木梳妆盒。”叶卫军托起李安民的手,将一把铜头雕花的钥匙拍在她的手心里,抬了抬下巴,笑着说:“小妹,打开看看。”
铜锁镶在梳妆盒的顶部,李安民知道叶卫军给她看的东西一定很有意思,于是兴致勃勃地把钥匙竖直插进锁孔里朝右轻轻转动,咔哒一声,锁开了,李安民打开盒盖,这是一个双层梳妆盒,盒盖背面镶着一面镜子。
拉开底层抽屉,里面装着一套墨绿色的玉石套装,有圆环、三连套、对叶和动物形状,还有双筷子,看上去光滑温润,刻纹精美,李安民的眼睛亮了,笑得眉眼弯弯:“这是……翡翠工艺品?”
“是虬角。”叶卫军龇起牙,用指甲轻扣齿面:“虬角就是将海象牙染成翡翠绿色制造出来的饰品,是清代造办处独有的工艺,我这套是仿制品。”
李安民伸手轻摸,就算她一个不懂行的也能看得出来这套饰品不是市面上常见伪劣产品,就算是仿制的,那也是手艺相当高超的高仿品。
她又拉开上层抽屉,上层是摆放小件的分格抽屉,每个格子里都搁着一件雕工精美的首饰,叶卫军跟她一件件地介绍——
保真象牙八仙镯,红珊瑚一百零八颗佛珠,龙凤白玉对簪,喜鹊登梅蜜蜡帽花,银鎏金双喜花卉纹如意簪,伊斯兰卡料的猫眼石银座戒指,还有以前看过的乾隆通宝钱币。
全是明清时代的古玩,要么是高仿品,李安民的两眼瞪直了。
“卫军哥,这些都是你的收藏品吗?”
叶卫军从上层抽屉里拈出戒指套在李安民右手无名指上,调整了一下银环搭口,让戒指与指头能够嵌合,他拉起李安民戴上戒指的手亲了下,说:“送给你,以前没什么好东西能拿得出手,这是后来有条件之后慢慢积攒下来的,小妹,跟我结婚,好不好?”
李安民的脸立刻红成煮熟的螃蟹,“唉?这是送我的结婚礼物?怎么觉得像娘家的嫁妆啊……再说我不是早就嫁给你了吗?还要再结一次?”
叶卫军把她拉进怀里捏脸:“我们没领证,我欠你一场婚礼,这次补回来。”
李安民捂住脸颊说:“你送的太贵重了,我都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给你。”
叶卫军揉着她的脑袋笑问:“你不值钱?”
李安民认真点头:“我是不值钱啊。”
叶卫军一愣,她又接着说:“无价之宝。”
“不害臊。”叶卫军喷笑出来,捏捏她的鼻头。
“对别人当然什么都不是啰。”李安民偏头在叶卫军的颈子上磨蹭,问他:“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办婚礼啊?不是说等我考完试的吗?”
叶卫军说:“原本我是没打算太急,这次凑巧碰到桩需要婚庆来解决的生意,不如就正式办了,省得我总惦记。”
李安民这才想起来还有桩生意,连忙把刚才被岔开的话题接上:“你说这生意要用结婚来解决,怎么回事?”
“你能出馊主意让我扮成鬼魂的老情人替她还愿,就想不出这件事的对策了吗?”叶卫军点点她的额头,“那女鬼想嫁女儿,你就好好扮演女儿这个角色,我打算用引灵术把鬼魂引到某个媒介身上,让她以丈母娘的身份参加婚礼,婚宴结束之后她就能安息了。”
两个月的筹备期太仓促,叶卫军只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