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民背后毛毛的,搓着手臂站起来问:“还没完?回去要跨火盆是吧。”送死人上山回来都有这个习惯。
叶卫军只说不需要,也没多透露什么,领着李安民往回走,路上他问:“你对卢忠顺有什么看法?”
对一只鬼能有什么看法……这还真是不好回答,李安民只能找参照物来对比:“跟上次见到的女鬼不同,有点木呆呆的,不过,他刚才想上我的身啊!手都扒上来了。”
“最后他没上,是吧。”叶卫军用的是很肯定的语气,停顿了几秒钟,他又说:“或许他只是想对你传达些什么。”
李安民想想也确实,要上身早上了,当时感到肩上有一股朝后拽的拉力,好像是在阻止她继续朝前走,是不想被送走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叶卫军似乎知道,但看他沉思的表情,料想问了也是白问。
回到别墅后,炮筒递来一袋草灰,两人在外面踩了草灰之后才进院子,李安民奇怪为什么不用火盆,叶卫军只说不需要那么麻烦,刚走到玄关就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从楼上传来。
叶卫军眼神微变,说“来了”,率先冲上楼,李安民和炮筒紧随其后,跑进卧房之后,李安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景象——吴老板跪趴在床下,原本是肿包的部位变成一张巨大的面孔,吻部凸出,不像是人脸,那张脸在皮肤里翻搅着,每搅动一下,吴老板就会发出凄厉的哀嚎,宋玉玲靠墙根跌坐下来,显然是被吓呆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李安民看向叶卫军。
“果然是这样……”叶卫军走近几步,淡淡的说:“吴老板,卢忠顺的鬼魂我们已经送走了。”
“你在说什么?不可能!那我背后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咬我!?”他疼得在地上扭来扭去,那张蒙在皮下的怪脸越来越清楚,越来越凸出,额顶竟然是带角的,原本完好的皮肤上也出现了一个个小鼓泡。
这种症状、这张诡怪的面孔让李安民联想到了噩梦里的怪物。
叶卫军没理会他的质问,冷声发问:“吴老板,你没说真话吧,我再问你一遍,卢忠顺究竟是怎么死的?”
吴老板用头蹭着地面,恶狠狠地咬牙迸声,“他是自己找死!你不用管那么多,快点!快点把背上的东西给我弄死!”
事有蹊跷,李安民从他的话中嗅出一丝不寻常的气味。叶卫军走到衣柜前翻开暗镜,从怀里掏出两面圆镜各放置在衣柜左右,拉李安民站在镜子中央,啪嗒,炮筒关上了灯,房里顿时漆黑一片。
“镜是寒器,我以清明节的柳枝水把之前摄入镜中镜影封存住,左面业镜照真小人,右面心镜照伪君子,两镜相映就能透射出最真实的一面,小妹,你帮我看看他俩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叶卫军站在李安民身后,伸手捂住她的耳朵。
凄厉的吼叫声被隔绝在手掌外面,李安民的心渐渐沉了下来,镜面泛出朦胧的白光,让镜中的影像变得清晰可见。
很熟悉的地方,灰扑扑的水泥地,一排排支架上放着装熊的大笼子,是了,这是在地下熊房里,是卢忠顺惨死的地方。
那只原本空掉的笼子里装着一头熊,看体型应该是头黑熊,它的身上没有像其他熊那样被套上厚重坚硬的铁马甲,还能相对自如的活动。一名穿蓝布衣的矮小老头拎着桶爬上支架,黑熊立刻走到笼子前用鼻头蹭铁栏,老头把桶放在笼边喂食,还不时伸手进去拍拍熊脑袋,一人一熊相处的非常融洽。
李安民呆掉了,这老头无疑就是卢忠顺,虽然之前在镜中所见的鬼魂形销骨立,但体形面貌还是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的。这个笑容和善的淳朴老头是吴老板口中狡狯残忍的胆汁工人?这黑熊与人这么亲近,怎么可能是凶暴血腥的杀人熊?她不敢相信!
就在惊疑不定的时候,吴老板出现了,他带着四个身穿白衣服的彪形大汉走到笼子前,黑熊不进食了,摇晃着脑袋往后退缩,吴老板爬上铁架之后一脚把桶踢飞,挥舞着双手像在破口大骂,脸上的表情显得很愤怒。
卢百顺被赶了下去,有点手足无措地站在支架前,在吴老板的指示下,四个壮汉面无表情地走向铁笼,其中一个人闪电般地用铁钩子钩住黑熊的脖子往下用劲一拉,黑熊就被拉得下巴平贴在笼底,嘴部从两根铁栏之间伸出来,它口鼻周围到处都是伤疤,肯定就是这样被铁笼磨出来的。
黑熊被制住头之后,另外一个人也不知道在支架上动了什么手脚,就见铁笼顶上的栅栏渐渐下移,直到把黑熊压得整个身躯都平贴在笼底无法动弹。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是从眼暴牙龇的表情中能看出它有多痛苦。工人毫不留情地把锋利的针尖□黑熊的肚子里,那部位被预留了一个直通胆囊的瘘管,墨绿色的胆汁从导管中源源不断地流进桶内,创伤周围的脓血从抽胆口渗出,滴落在地上。
黑熊张开嘴巴,能看到它咬紧了牙关,甚至像人一样流出了泪水,卢百顺跑到吴老板身前激烈地辩驳起来,还用手拽住他的衣服,吴老板一把将卢百顺推开,可能由于用力过猛,卢百顺的身体撞上了支架,后脑磕在尖角上,晃荡了两下就瘫软地靠坐下来,像是失去了意识。
没人理会他,因为铁笼的顶部在刚在那一撞之下弹了回去,黑熊张嘴咆哮起来,倏地收回四肢,立起身仰头往上猛顶,一连顶了十来下,竟然把顶部的栅栏给撞开了,前面的壮汉见勾不住它的脖子,立即撒开铁钩跳下支架,另外三名工人也被吓得四散逃窜。
黑熊爬出铁笼后也不管其他人,直朝吴老板扑过去,吴老板像木桩似的定在原地定了半天,等反应过来要逃时却被卢百顺的腿绊了一跤,黑熊举起爪子照着吴老板的头斜拍下去,吴老板爬不起身来,情急之下,他竟然拉过卢百顺当挡箭牌,熊爪在半空中明显停顿了一下,但还是扫了下来,就如同吴老板描述的,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卢百顺的后脑上,把他拍得脑浆迸裂。
百隶驱疫09
黑熊拍完这一爪子就僵住不动了,吴老板连滚带爬地朝远处逃命,卢百顺躺在血泊中,黑熊慢慢地走到他身边,垂下脑袋用鼻子拱了拱他,又伸出舌头舔舐地上的鲜血,突然人立而起,仰头嘶叫,巨掌轰然扎在肚子上,使劲撕拉开创口,把瘘管连着胆囊、肚肠一起掏了出来,粘稠的血液狂涌而出,喷在卢百顺身上。
它转过身,像疯了似的撞上墙壁,一下、两下,不停地用头撞上去,动作越来越笨拙,最后终于扑跌在地上再也不动了。刚才逃开的四个彪壮工人又围拢上来,高举手中的利斧,像砍肉粽似的把黑熊的前掌后掌全部砍了下来,血喷溅上镜面,将所有的景象全都吞没在一片鲜红当中。
李安民的心在抽痛,一股难以名状的愤怒直冲脑门,把两眼烧得火热,她转过身,狠狠瞪向在地上翻滚哭嚎的吴老板:“你竟然把杀人的罪过推在一头熊身上?人是你杀死的啊!”
“不是……不是我杀的……都是他自己不好!都是那老家伙的错!他凭什么对我说三道四!也不想想是谁给他一口饭吃!哈哈……跟我谈人性?我是做生意的!没杀没抢,就算那头熊是他养过的又如何?不就是头畜生吗?能跟我比?呸!!”吴老板用尖厉的声音怪叫着。
李安民怒到了极点,眼睛似乎被洗过一样透亮,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清楚地看到吴老板的丑态,他背上的那张脸已经完全暴露了出来,好似是个熊面鹿角的怪物,看那势头,像是要从吴老板的身体里破肉而出。一团团似兽非兽的影子围聚在不远处,眼泛绿光,虎视眈眈地瞪向这处。
李安民却意外的不感到害怕,被盯上的猎物是吴老板,她甚至恶毒地希望它们马上就行动起来,把这个伪善的小人给吞噬殆尽。
了解了大致情况后,叶卫军轻叹了声,用很淡漠地语气说道:“吴老板,你还不明白吗?真正缠上你的不是人的亡魂而是兽灵,卢百顺之所以会跟着你,是不希望他一手养大的黑熊变成怨魂,如果不是他压在你身上,你根本就撑不到今天,就算是这样,你仍然觉得自己没错吗?”
“我有什么错?哈哈……我错的就是不该一时糊涂把他留在厂里,他又不是为了我,怎么?还要我感激他不成?如果没有他,一切都顺顺当当,我又怎么会遇到这种……啊!!”他杀猪似的叫了起来,两手死扣住地毯,厉声吼道:“快点救我!你要多少钱我都给!管他是畜生是人,你都给我把它们统统除掉,杀掉!!”
李安民把牙咬得咯咯作响,一团灼热的怒气堵在胸口无法排解,她握紧拳头,克制不住地骂道:“你还想杀谁?最该死的人不是你自己吗!?”
这声喊出来之后,一团金红色的光芒从上衣口袋里飞窜而出,落在地上形成一簇火苗,转瞬朝周围蔓延开来,李安民连忙朝后退,火舌像游龙般四散游走,很快就延伸到脚底,没有烧起来,也感觉不到热度。
一头马身鸟头的怪兽从火焰底下浮现出来,募然化作一道青光直射入吴老板的身体里,从光芒隐没的地方蒸腾出缕缕黑烟,逐渐把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李安民发现周围的怪影子不见了,当浓烟散尽,火焰也随之熄灭,啪嗒——灯亮了,突来的白光刺得李安民双眼微眯,又是啪的一声,循声往下看,就见傩神雕牌掉在脚边,她蹲身捡起来,发现牌面上有一处焦黑的痕迹。
吴老板趴在地上,背后的脸孔消失了,只留下淡淡的红痕,李安民茫然地问:“他……他死了?”
“不,他得救了,是你救了他。”叶卫军拍拍她的肩膀。
李安民搞不清楚状况,“我?我什么都没做呀……”甚至刚才还在诅咒他,这会儿情绪倒是稳定下来了。
叶卫军托起她拿着傩神面具的手,说道:“这副面具上所刻的是驱避鬼疫的傩神,我不是说过吗?傩巫依靠的是一种愤怒的力量,是你激烈的情绪催动了傩神面具,鬼疫才能够被驱除掉,吴老板也因此捡回一条命。”
李安民呆呆的看着傩神面具,这样的结果令她百味掺杂,真是讽刺,对吴老板的怨怒却成了救他的关键。卢百顺死的太冤枉,死后还要被人恶意地污蔑诋毁,吴老板把自己的恶行加在他人身上,竟然还好意思说的脸不红气不喘。卢百顺说不定在被黑熊拍掌之前就死了,可是能从镜中看到真相的却只有她一人,根本无法成为指控杀人的证据,以吴老板的背景,就算有人肯出来作证,过失杀人等于无罪释放,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
这幢别墅李安民是半刻也呆不下去,叶卫军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天一亮就收拾行囊打道回府,吴老板知道自己得救之后又恢复了衣冠禽兽的模样,痛心疾首地表示会吸取这次教训,将来以善待人,哼,谁还吃那一套?他还慷慨地给了一笔可观的辛苦费,承诺剩下的酬劳会如期打到银行卡上,叶卫军不客气的收下了。
回程的路上,他们顺便去了趟碧溪高寨,见到了卢百顺的儿子,据他说卢百顺曾在好几个熊场做过饲养员,那头黑熊叫六子,是他亲手喂大的,感情很深厚,六子卖给吴老板时,肚子上的创口深度溃烂,大家都说活不了多久,卢百顺之所以去吴老板手底下干活就是为了能陪它度过最后一段日子,哪怕没能力救它脱身,至少也能给予少许安慰和关怀。
卢百顺的儿子说他打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吴老板的说辞,六子跟卢百顺的关系好到放一个笼子里都能相亲相爱,怎么可能杀他?
在私了这事上,卢百顺的儿子很直白,他坦然地说:“人都死了,闹起来也没好处,像我们这种家境哪能跟人家斗?私了至少能拿笔钱给老头子办个风光的丧事,家里日子也好过点,省得麻烦。”
李安民只觉得嘴里像被塞了一把死苍蝇,就因为怕麻烦,所以明知道亲爹死得蹊跷也没想过要追究?人命关天,这是用钱就能被摆平的事吗?
如果是陌生人也就算了,死掉的是亲生父亲,对比黑熊最后殉葬似的自杀行为,这算什么儿子?
李安民被膈应个半死,她以前也不是这么想不开的人,偏这次就是没办法“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回家后她还觉得憋得慌,常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感到焦躁,胸口像被填进一块烧热的石头,整日热血沸腾的,恨不得随时随地撩袖子找人干架,她觉得有些不对头,但是脾气发起来时又控制不住自己,为了不惹麻烦,剩余的几天假期她都宅在屋里没出门,叶卫军不知道在忙什么,从早到晚不见踪影,李安民想找他商量事情都找不着人,直到长假最后一天晚上他才现身。
李安民正在厨房下水饺,见他推门进来不由火冒三丈,抓着锅铲指向他,怒道:“你这两天都上哪儿去了?把我一个人丢下来混吃等死!干脆等我死了你再回来收尸得了!”
话一出口她自己傻眼了,这都说的什么话呀?叶卫军没吭声,换了鞋子洗手洗脸,坐沙发上看起电视来。
李安民心里七上八下的,他不会生气了吧?得罪了房东可没好果子吃,也不知道刚才哪根线搭错了,怎么会说出那么莫名其妙的话来……李安民挠挠脑袋,趴在厨房门口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问:“呃……卫军哥,你吃过晚饭了没?没吃的话我多下几个饺子?”
叶卫军头也没偏,简单道:“吃过了,你忙你的。”
李安民又不爽了,心说你在外面吃得倒开心,也不晓得顺便带点回来,这两天顿顿白菜水饺,肠液都被刮干净了。转念又想:他是我什么人呀?咱俩房东房客的关系,他凭啥要处处替我着想,完全没道理呀!可心里就是那个气呀,完全没来由的怒火填胸,看他哪边都不顺眼,觉得那张脸就是欠揍,这么一想,拳头也痒了起来。
李安民忍着火气,端了盘子打算上楼,叶卫军喊住她:“小妹,坐过来吃。”
李安民转过身,突然有股想把盘子盖他脸上的冲动,她咯咯的磨着牙,踌躇了半天,大踏步走过去,重重坐在沙发上,像泄愤似的大口吞咽水饺。忽然颈上一凉,烦躁的感觉霎时平息下来,身上好似开了百孔千窍,淤积的火气全散了出去。
她往下看,就见一个金坠子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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