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民浑身发寒:“你就是陈华亭?十年前被枪毙的……”
徐师傅从帽子里倒出一团棉花,笑道:“这你也知道?看来你们周老师的动作挺快,不过……我并不是陈华亭,那家伙报完仇,累了、睡了,暂时把身体借给我用。”
李安民瞬间想起一个词:“双重人格?”有严重心理障碍的人可能会出现这种癔症。
徐师傅纠正:“用两条灵魂来解释更贴切,我与他虽然共用一具身体,但记忆和偏好却是独立的,我们磨合了很多年才让身体机能完全恢复,他能存活下来,是因为有仇恨这种强大意念的支撑,报了仇,他的心愿已了,该轮到我解脱了,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李安民听他说话条理清楚、逻辑分明,与之前判若两人,更觉得毛骨悚然,精神上有问题的人很容易走极端,也许前一秒还在和和气气的说话,下一秒就直接抄枪崩人,李安民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你想做什么……我不知道,你可以告诉我,我愿意……我想听。”
徐师傅对她近乎巴结的回答很满意,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缓缓吐了口气,说道:“我想好好活下去,再次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他转动眼珠对向李安民:“本来一切……我都替他计划好了,如果你们没有到观音村来,他不会慌慌张张地抛尸,等他把尸体吃完,无能的警察找不到任何线索,自然会把杀人罪安在逃逸的赵小波头上,不管有没有确凿的证据,只要能结案,他们的名誉不受损,有罪无罪谁也不会在乎。”
李安民不赞同他的话,至少王国辉那帮人是全心全力在侦破案件,但在这节骨眼上她哪敢反驳,只能跟着附和,精神病患者受不得刺激,万一病发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徐师傅念叨了一会儿,突然竖起枪托朝自己腿上猛砸,横眉怒目地叫道:“都是因为你们!让我所有的计划全泡汤了!”
李安民被吓了一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徐师傅的情绪波动非常大,叫完之后又如泄气的皮球般垂下肩膀,甩着头轻笑两声:“没关系,我还有王牌,你知道这箱子里是什么?”他拍拍屁股底下的木箱子。
李安民很想告诉他精神病杀人不犯法,但精神病患者往往最痛恨别人说他们是精神病,所以她把话吞了回去,冷汗涔涔地问:“箱子里……是什么?”
徐师傅正色道:“炸药。”
李安民惊悚无语,徐师傅喘了口气,咧嘴伸出舌头:“骗你的,是烟花炮竹。”他表情怪异,把头往前够,神秘兮兮地问:“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发现这座地洞的?”
李安民的心情跟着他得话忽上忽下,像坐过山车似的,也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只能点头,心里七上八下的跳个不停。
徐师傅清了清嗓子:“应该说,这座地洞是他发现的,陈华亭,处决时碰上山路塌陷,他趁乱挣脱钳制,行刑的人及时放枪,轰烂了他半个脑袋,他被冲力推着掉下悬崖,挂在这地洞外的树藤上,没死成。”
李安民心说还真给周坤猜中了,这种巧合简直可以被称作奇迹,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徐师傅的半个脑袋,她八成会认为这是幻想出来的三流玄幻剧情。
蜡烛灭了,徐师傅从兜里又摸出一根点上,火光跃起的刹那间,李安民看到一个人头从斜对面的岩壁后探出来,只冒了一下又迅速缩了回去,是周坤!她找来了。
徐师傅对第三者的存在毫无所觉,继续有声有色地讲述:“这座地洞的洞口开在陡壁上,是一个天然而成的裂缝,从外面看很狭窄,高不过三尺,里面却别有洞天,我们在洞里苦熬三年才勉强能站立行走。”
“身体机能恢复后,我们一直在找下手的机会,去年,一个戴口罩的人来摊子上吃馄饨,他就是经常混迹在游戏厅和台球室里赌博的涂有才,他拿下口罩,我一眼就认了出来,他是谭建忠,是十年前被我'杀死'的受害人,我跟踪他,知道了他的住处,看见他往木艺厂的方向走,我告诉陈华亭,机会来了……”
话说到这儿他突然顿住,转头朝周坤的方向望去,李安民见状,用脚踢飞地上的碎石,发出很大的声响,把徐师傅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李安民揉揉小腿肚,低声抱怨:“腿都坐麻了,徐师傅,你别开枪啊,我就换个姿势。”
她挪了个位置,靠近一道水沟,手时不时在地上拨两下制造些动静,又问:“我在湖心岛上发现了乡长钱继森的尸体,听管理室大叔说,那天有个穿黑雨衣戴口罩的人,是你?你是怎么把他弄上去的?”
徐师傅嘿嘿笑了起来:“他是自己乘快艇上去的啊……穿着黑雨衣,戴上口罩,去跟涂有才……也就是曾经的谭建忠会面,谭建忠握有他的把柄,当年的假死案其实是为了掩盖钱继森杀人的罪行,为他处理掉一具尸体,并拉上与赵小波有矛盾的陈华亭当替罪羊。”
“那天,谭建忠没去,因为他已经被陈华亭塞进冰箱里,我们替他赴约,杀了钱继森,穿上他的雨衣,戴上他的口罩,拖着行李箱回到岸上,行李箱里装的是一把斧头,原来姓钱的是想去杀人灭口,没想到却是自找死路,真是讽刺。”
周坤借岩石做掩体,悄声无息往徐师傅身后逼近,李安民用手拨动地上的石子,继续分散徐师傅的注意力:“那红手观音是怎么回事?”
徐师傅叹了口气:“是陈华亭随身带着的观音坠,我们回去后才发现坠子不见了,没想到被钱继森吞入腹中,这是最大的失算,否则你们也不会这么快就跑到观音村来。”
李安民觉得他的描述和证词对不上号:“唐家岭离观音村很远,就算你脚程再快,也不可能在两个小时之内往返一趟,据猪肉摊老板和村民的说法,你每天都按时出摊收摊,刮风下雨雷打不动,哪有时间跑去湖心岛?”
徐师傅沉默了许久,悠悠道:“只要每天出摊时都去买猪肉,时间长了就留下个印象,买肉即是出摊,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大家是去做生意的,不会时刻盯着谁看,有个印象就行,至于观音村的乡亲们……就算晚归,他们也不会说出来,钱继森是个该死的人,哪怕没有恩怨,我们也会下这个手,他吸着村民的血汗生活,到了该报应的时候,你说我杀得对不对?是不是为民除害!”
李安民很认真地点头,说:“是,是英雄。”周坤的移动速度变慢了,越接近目标就越容易被发现。
徐师傅把枪夹在腋下,枪口对准李安民,冷冷地吐了两字“放屁”,李安民的背脊一下就僵直了,周坤停步,两人连大气也不敢喘,徐师傅盯着李安民看了半响,拍腿大笑,笑了没一会儿又突然换上严肃的面孔,斜着眼睛瞄向李安民:“你知道我是谁吗?”
李安民被他弄得一惊一乍,心神不宁地问:“谁?不是徐师傅吗?难道现在变成了陈华亭?”
徐师傅撇撇嘴,不回话,又驴头不对马嘴地说起别的事来:“有一种解放灵魂的方法,是让受到外力禁锢的特殊灵魂与另一人的灵魂相融合,当那条灵魂被超度之后,受到禁锢的灵魂也随之解脱,但是这种方法有个至关重要的条件,那就是——相同的死法。”
李安民脑袋里的弦绷得死紧,她想起了舒淇演的鬼片《选择》,跳楼身亡的女鬼借着引导他人跳楼来得到超脱,这是一个寻找替死鬼的故事,达成目的的条件就是相同的死法——跳楼。
跟在网游里做任务差不多。
徐师傅煞有介事地东拉西扯,李安民心有旁骛地听着,跟患有精神障碍的病人不能太较真。
周坤距徐师傅不到十尺,再往前已经没有掩体,她弯下腰缓缓蹭进,李安民不断变换姿势发出声响,徐师傅对身后的动静浑然不觉,开始滔滔不绝地叙述在洞里的经历:“靠进崖壁处有片规模不小的天然地下湖,湖面的洞顶上有些红红黄黄的壁画,描绘的是农人生活,画旁倒插一块断裂的石碑,碑上刻着娘娘庙三个字……”
讲述到这里的时候,周坤一个箭步冲上前,锁住徐师傅的脖子往后一拖再一摁,把他仰面放倒在地上,李安民早就看好了路线,不用她下指示,弹地跳起来,拔腿朝左边猛跑,就近躲在一块岩石后面。
砰!
枪声响起,周坤抓住枪管抬高,子弹打在岩壁上,李安民反射性的抱头蹲地,周坤一手夺枪,另一手将徐师傅往石缝外拖拽,她应该受过近身搏斗训练,擒拿动作迅速有力。
徐师傅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地洞里潜水钻穴多年,求生技能跟普通人不可同日而语,他大吼一声,扭动腰部甩开周坤的钳制,举枪重新瞄准,就在这时,一颗子弹静悄悄地穿透徐师傅的右肩,放枪的人是吕青春,他早已在百米外打好埋伏,只等周坤将目标引到可狙击的范围就动手。
徐师傅的肩部中弹,右手登时软软垂下来,吕青春又开了一枪,这次是左臂,徐师傅仍然没有放开猎枪,他笑了,嘶哑的低笑声回荡在幽深的洞道里,他转头朝周坤看了一眼,以嘴形无声地说了句话,接着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枪管,枪口抵住下颌,扣动扳机,把自己的整个脑袋给轰碎了,宁可自杀,也不愿意死在警察的手上。
李安民庆幸自己没看见爆头那一幕,徐师傅自杀时,她胆战心惊地蜷缩在岩石后,直到周坤把她扶起来,蜡烛熄灭了,石缝里漆黑一片,徐师傅的尸体化作模糊的黑影,与乱石摊融合在一起。
这座地洞的一头通往悬崖峭壁,另一头却连接着观音庙的枯井,施救人员陆续赶到,从洞里搜出枪械弹药和日用品,大多是五六十年前的旧东西,竖井的土壁上嵌有攀爬用的铁环,靠近山壁的一端有片地下湖,湖里有湾鳃和癞蛤蟆以及水生植物,湖岸边的岩石上除了蛤蟆皮和蛇皮的残屑,还有血迹,干结发黑的血块是动物血,殷红的鲜血从赵小波身上喷溅出来,这块平整的岩石成了徐师傅的砧板。
他在砧板上把赵小波肢解,用湖水冲洗干净,如果把尸体留在地洞里,或许不会这么快就被发现,也或许发现不了,但他仍然不辞辛苦地把尸块装进放馄饨馅的木桶里分批带出去,带回小屋,煮熟了以后冷冻在冰柜里,每天晚上煮汤,粘稠的浓汤需要熬上一整夜,熬到骨头酥软,早晨喝一碗人肉汤,精神十足地扛着馄饨担出摊。
关于枯井下有地洞的事,观音村的村民表示不知情,徐师傅的事让他们的敌对情绪更加高涨,连向来和蔼可亲的汤妈妈也变成了黑面煞神,把李安民、高涵的包和画具全部扔到村外的泥沟里。他们爱憎分明,比起法律更重人情。
李安民直觉地认为村民们都知道徐师傅杀人,并有意为他遮掩罪行。根据徐师傅自杀前的表现,李安民觉得他没打算反抗,甚至于……早就知道周坤和吕青春的存在,那番自述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倾吐十年辛酸。
陈华亭的第二重人格应该是出现在重获新生之后,主人格沉湎于过去的仇恨,而另一个人格却渴望得到解脱。
周坤被王国辉拖住,要为案件收尾,她联系了负责接送学生的司机老陈,让李安民和高涵带着丽丽先回白伏镇。
临行前,李安民跟高涵抽空到浣溪镇闲逛,走上双鸣桥上,站在桥心俯视,底下俨然成了个垃圾场,在附近摆摊的人为了图方便把剩饭剩菜直接往下倒。
李安民能在脑海中描绘出一幅场景,一个佝偻的老人抬着木桶颤巍巍地走到桥边,掀起桶底,把里面的东西倒下去。在他身后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也许身旁还站着个同行,客气地跟他打招呼:老徐啊,馅儿又包完啦,今儿生意不错啊。
【还成,剩些沾底的碎料,倒了换个新鲜。】
老人笑着回话,头颅和尸块咕噜噜滚出桶沿,掉落在一堆垃圾之中。
李安民看得出神,心里泛起一丝难言的酸涩。
高涵拍她的脸:“怎么?拿到奖金不开心呀。”
李安民叹口气:“开心不起来,我还记得刚来镇上的那天早晨,咱们在徐师傅摊子上吃馄饨,每人十六个,他多给了丽丽五个。”
高涵愣了下:“有这事?我真没注意到。”
李安民望向飘满黑油的臭水河,低声说:“他做了两次凶手,第一次是无辜的替罪羊,这一次是报仇,十年,把一个人折磨得面目全非,都精神分裂了,我觉得他挺可怜的。”
高涵拍拍她的肩:“局长不是说会帮他翻案吗?还他一个公道,唉……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在观音村里安生过下半辈子多好,何苦呢?”
李安民有感而发:“仇恨是生存的动力吧,对他来说,报仇比活着更重要也说不定。”
高涵想了会儿:“这么说可能有点下限,两全其美也不是做不到,他有精神病呀,如果不自杀,就算杀了人也不会被定罪吧……他太极端了,自绝生路。”
李安民说:“不极端就不会杀人碎尸煮汤喝了。”警方强行突入观音村,在徐师傅家的冷柜里找到了剩余的尸块,被分成一份一份地存放在保鲜盒里。
之前在谭建忠家里找到的工作册被证实为徐师傅所有,册子上的内容是陈华亭的笔迹,徐师傅已被验明正身,确认是十年前被枪决的死刑犯陈华亭。如果没有那尊红手观音的牵引,警方也许不会把调查重点放在观音村上,谁会去怀疑一个死人?
红手观音10
两个半人漫无目的地在市集上穿行,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叫唤声,回头一看,就见王亮站在人潮里,挥手跟她们打招呼,杨延辉和马星没随行,在他旁边站着个西装笔挺的光头男人,头上有刺青,周围路人自觉自动地退避三舍。
李安民和高涵也想退,但王亮叫了她们的名字,她们只能站在原地等人走近。
王亮把手比向光头,介绍说:“这是我大哥,张立,老大,她们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两姑娘,叫李……李什么来着?”
“李安民,大哥你好。”
高涵也自报了姓名,然后把丽丽往前推:“她叫丽丽,怕生。”
张立微微一笑,很礼貌地说:“你好。”
其实他长得不赖,三十来岁年纪,脸部线条柔和,乍一看温和清秀,但是表情动作都透出一股匪气,再加上光头刺青,怎么看都不像正派人士。
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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