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民愣了半晌,在松口气的同时,心又拧了起来:“你早就知道我是你妹?”
叶卫军沉默了很久,甩了甩头:“我真不知道,从来没听说过,也可能我们不是……”
李安民抬手示意他停住,说:“行了,兄妹就兄妹吧,照常处就好,反正你是我老哥,我是你小妹,什么也没变。”
叶卫军嘴巴一动,刚说了个“我”,又顿住,轻笑了一声,叹着说:“是啊,什么也没变,你是我小妹,挺好。”
炮筒把头用力往铁笼上一靠,低声骂了句脏话。
李安民抓起衣服下摆擤了把鼻涕,顺便把含在眼眶里的泪水吸干,抓住栏杆说:“那我问你,你爸是不是在认识我妈之前就结过婚了……你比我大不少呀。”
叶卫军没说话,李安民当他是默认了,脸色更加黯淡,叶卫军这才说:“他这辈子只爱过一个女人,就是你母亲,要不然怎么会想到要在临死前见她一面?”
李安民心说你就安慰我吧,反正爱多爱少还不就靠张嘴皮子,结过婚还搞外遇,这爱也未免太廉价了,她本来对叶兵是很有好感,还在心里替他先预想苦衷,听叶卫军亲口说出来,感觉就变了,牵完这头再换那头的做法,是对两个女人不负责!
“你爸人在哪里,还能找到他吗?”
叶卫军谨慎地问:“你找他干什么?要认亲?”
李安民握紧拳头,两眼被怒火烧得雪亮:“不,我要打他三拳,一拳为我妈,一拳为你妈,一拳为我自己,你不要拦我,我非要打这三拳不可!”
叶卫军被逗乐了,噗嗤笑出声来,说:“那你打我吧,父债子偿,我皮粗肉厚,随便你怎么打。”
炮筒不甘寂寞地插嘴:“现在隔着笼子,想打都打不到。”
李安民倒是被他的话提醒了,先放下自己的事,问他们:“这么被关着也不是办法,你们有没有主意,我看那个姓宋的挺变态,说不通,她认定你们有问题那就是有问题,没准真能把你们给解剖了,她的势力很大吗?好像牛得很。”
炮筒琢磨着说:“也不能说势力大,但是人面很广,这女人是个邪头,无牵无挂的,什么都敢干,但行事向来低调,善于伪装,习惯玩阴的,加上这女人很懂道上的规矩,也有一套处事原则,所以有人愿意罩着她,当然,看她不顺眼的也大有人在。”
李安民习惯性地追问:“比如……让你去查她底细的人,是吴老板的朋友?谁?”
炮筒说不好讲,他就负责搜集资料交给中间人,雇主很可能还同时找了其他人来做相同的事情,动手不动嘴是做这行最基本的职业道德。
叶卫军对李安民说:“宋玉玲的事不适合搬到台面上,就算你认识公安局长也没用,这一捅会捅出个马蜂窝,只能靠手段私下解决。”
李安民心说还手段呢,连手都动不了,要怎么私下解决?炮筒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李安民听不明白,都什么时候还拽文,不知道他们打哪儿来的自信。
叶卫军把李安民叫到背后,压低声音对她说:“我鞋子里有个夹层,右脚,就在靠脚跟的地方,你摸摸,里面夹了刀片,把它拿出来。”
李安民立刻照做,从里面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看,是把单面刀片,只有一个指节那么长。叶卫军让她把拴手脚的麻绳割开一道缺口,做完之后仍把刀片包好塞回夹层里。李安民心想就算能挣开绳子也没用,有人质在他们手里,做什么都是徒劳,危机得从外围解决,如果能联系上周坤就有盼头了,可惜手机全被宋玉玲收走,对外求助不可行。
叶卫军安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就以他四肢被绑的困兽姿态而言,实在没有任何说服力。
傍晚下了场大雨,山里的湿气加重,叶卫军身上的烂疮有恶化的迹象,皮肤破损蔓延到下颌,看外观是细菌感染的症状,但他的口腔温度非常低,维持在35度上下,神智也很清楚。宋玉玲只给他的伤口做了简单处理,没有提供任何药物。
宋玉玲手下的二混子是被聘来长期当保安的,工作制度是轮班制,分早晚班,一拨人跟着严怀德去厂房休息,另一拨子则换过来守仓库。只有老海四人帮是亲兵,雷打不动地跟在宋玉玲左右。
到了晚上,老海四人照惯例在屋外守门,仓库里还留了三个伙计盯梢。李安民就坐在两个笼子中间听叶卫军和炮筒聊天,宋玉玲来喊她去隔壁睡觉,李安民当然不肯答应,两朋友都被关在笼子里,她能睡得安心才有鬼。
叶兵07
宋玉玲也不勉强,亲自把床垫被子搬过来给她打地铺,李安民不客气地说:“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谢你,这时候还装什么好心?”
宋玉玲不以为意地笑起来,说:“这是待客的基本礼貌,口头感谢对我来说没有价值。”
李安民抓着链条锁用劲拽了两下,怒冲冲地问她:“把人关笼子里也叫礼貌?”
宋玉玲推了推眼镜,伸手轻拍铁笼,理所当然地说:“这不是客人,是私有物件,等设备运到,我会考虑改善他们的生活环境,你不用担心。”
李安民耳尖抽动,警觉地问:“什么设备?”
“日常用品。”宋玉玲蹲在床垫前,一手扶着笼子,另一手撑在地上,充满兴味的眼光在李安民脸上来回打转。
李安民被她盯的浑身不自在,坐在床垫上往后挪动,直到背脊靠上木架子。叶卫军对宋玉玲说:“你对叶兵感兴趣,没必要把无关人士牵扯进来,好,就算炮筒碍着你了,那小妹总跟这些事没关系,你叫姓严的送她走。”
宋玉玲笑了起来,好像他在开玩笑:“怎么会没关系?她身上流着你的血,比你年轻、有活力,还有完整的成长经历,是个更值得观察记录的对象。”
炮筒抬脚踢笼门,龇牙咧嘴地说:“跟她讲道理没用,我说过,这女人彻底疯了。”
叶卫军问:“如果能联系到叶兵你会罢手?你不就是想证实他还没死吗?”
宋玉玲摇头,仰起下巴,用一种很怜悯的眼神看向他,说:“错,我不需要任何验证,他的死是事实,就算你叶师傅跟他不是同一个人,即便你跟李小姐只是兄妹,你们身上也都流着跟叶兵同样的血液,更何况……”她低低地笑出声,挑起眼梢问道:“你真的不是叶兵?我不这么认为,用不着等上五年、十年,只要检验细胞活性就能测算出你的真实年龄。”
叶卫军对她的话只能一笑了之,李安民不免好奇:“就算测出来是同一个人又怎么样?你觉得这项发现能去拿诺贝尔奖吗?”
宋玉玲不屑轻笑,站起来拍拍起皱的裤子,对她说:“如果能切实证明叶兵和叶卫军是同一个人,我相信严先生会同意我在你身上取点必备材料,在此之前,你就乖乖呆在这儿照顾你叶师傅吧,吃穿用度不会少你们的。”
她出去以后,李安民呆坐着,半天说不出话来,炮筒吐了口唾沫,低骂:“这女人八成是从二院跑出来的,绝对有毛病!”
如果宋玉玲真是精神病也就罢了,怕就怕她精神没问题,李安民靠在笼子上,偏头看向叶卫军身上的脓疮,想问他疼不疼,冷不冷,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里有种莫名的畏怯,叶卫军似乎也留意到她的回避情绪,不会主动找她说话,只跟炮筒有一搭没一搭的闲侃,讲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仓库的灯一夜开到天亮,叶卫军和炮筒的双手长时间高过头顶,胳膊被吊得泛白,李安民每隔半个小时就替他们按摩一次,整晚没合眼,真熬到这个地步反倒不想睡了。三个守夜的二混子倒舒服,躺在木箱拼成的床板上呼呼大睡,老海早晨进来巡视时才把他们踹醒。
大概十点左右,阴霾的天空逐渐转晴,炮筒说自己有关节炎,提出要到外头晒太阳,叶卫军也跟着附议,宋玉玲不同意,李安民憋了一肚子怨气,当场就爆发了:“就是养白老鼠,还得给它们自由活动的空间,两大男人,给吊在笼子里坐了一晚上,现在只不过想晒个太阳,这要求不过分吧!”
严怀德站在旁边,难得帮腔:“这地方湿气大,出去晒晒对伤口有好处。”
宋玉玲考虑了一会儿,叫人连着笼子一起抬到旷地上,炮筒长舒了一口气,投给李安民一个感激的眼神,叶卫军靠在铁栏上仰望天空,脸面对着太阳,被阳光刺得微微眯起了眼。李安民就搬张凳子坐旁边发呆,人一旦缺觉就会变得五感迟钝,再被大太阳一晒,本来就没剩多少的脑汁也全给蒸发掉了,这时拿树枝子戳她,她都懒得动。
中午吃饭时,一辆殡葬车驶到院墙外,老海叫人围在车旁警戒,先把司机师傅带进院里,宋玉玲亲热地唤他“老马”,应该是熟人。
马师傅摘下帽子扇风,看到院子里摆了两个装活人的笼子,他一点惊讶也没有,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工作册递给宋玉玲,说:“你对个单,是现在抬还是等你们吃完饭再抬?”
宋玉玲说马上就抬,叫老海去帮忙,马师傅说他带了个小弟来,不劳他们动手。李安民还在想是什么贵重物品,抬进来一看,是个大家伙,两米来长,纸箱上包着防震泡膜,看着挺沉,两人抬显得很吃力,马师傅还一边走动还一边吆喝发力,另一名高瘦青年埋头干活,始终没吭声,经过铁笼时转头和叶卫军对了个眼。
等宋玉玲跟在他们后面进入仓库之后,叶卫军马上就说要去上厕所,中午有固定的排便时间,老海看看时候也差不多了,就解开吊绳和拴脚的绳子,叫兄弟们端枪瞄准,这才打开笼子放人。
叶卫军在老海和另一个胖子的押送下往芦苇滩上走去,他走得很慢,突然,从仓库里传出一声枪响,叶卫军像得到讯号一样,猛然发力挣断绳子,斜踢一脚,正中老海的手腕,趁他五指松动时在瞬间缴下枪械,抬脚狠踹膝盖,老海痛嚎一声,噗咚跪在地上,叶卫军脚没落地,顺势扫上他的下巴,登时把他两颗牙给踢了出来。
胖子回过神,端枪要扣扳机,被叶卫军一枪托砸在肩膀上,手一偏,子弹打在泥地里,叶卫军竖起枪,枪口对在他的大腿上,在同一个部位连开两枪,把枪口插进烂泥里,扶住枪托,一脚就把枪给踩断。
胖子被叶卫军抢了枪,抱着腿在泥地里翻滚哀嚎,老海趴在地上把午饭吐了个精光,对着院里的兄弟们大喊:“看好人!”
两把枪对准炮筒,一把枪对准李安民,严怀德站在李安民身后也成了靶子,老海对叶卫军大吼:“枪扔了,不然把他们都毙了!”
叶卫军举起手,做出投降的姿势,老海捂着肚子站起来,吐出满嘴血沫,脸皮抽动了两下,恶狠狠地说:“别耍花样,你要是敢乱动一下,老子立马叫人开枪。”
他缓缓走向叶卫军,不敢靠太近,隔了一段距离叫他把枪抛过来,叶卫军不动,也不丢枪,就跟老海这么面对面的僵持着,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老海见他不肯撒手,额角青筋暴起,怒喝道:“给我朝笼子里开枪,先废条腿!”
“谁敢开枪,我先宰了这女人。”
森冷的声音从仓库里传了出来,嗓门不大,但是有力清晰,李安民转头看过去,就见刚才那个搬纸箱的青年走到院子里,他把宋玉玲勒在身前,拿把手枪抵住她的太阳穴。
司机老马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跑出来,对宋玉玲说:“宋姐,不关我的事啊,是这小子半路劫车,他手里有枪,又说叫了兄弟去接我儿子,我实在不敢冒这个险,而且我老板也交代说不能再给你供货了。”
宋玉玲狠狠闭上眼睛,沉声说:“好,我们的交情不是一天两天,你家的路我也认得,出去后嘴巴闭紧点,滚吧。”
老马像得了特赦令,屁滚尿流地跑了出去。搬运工没管他,抬了抬下巴,枪口顺着宋玉玲的脸颊滑到下颌,用力抵住,对她说:“叫你的小狗腿散开,把枪扔远。”
宋玉玲笑着说:“谁都不许动,枪口对好,联系我们的人,叫他们不用客气了,好好招呼小谢的姐姐。”
端枪指着李安民的瘪三单臂夹枪,另一手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放耳边接听,那头一说话 ,他脸就白了,转头对宋玉玲汇报:“宋姐,接电话的叫我们去收尸,兄弟们被剿了。”
搬运工冷笑了一声,对宋玉玲说:“今天应该给你带份晨报,运泥浆卡车翻下高架桥,砸毁一辆银灰色凯美瑞轿车,车牌号的尾数是745。”
宋玉玲眼光微闪,向来泰然自若的表情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搬运工紧接着又说:“所幸……轿车司机与乘客因追尾事故被另一名车主叫下车,没有发生人员伤亡,司机是二十八岁的男性,乘客是十四岁的少女,这是一起偶然的突发事故,类似的事故,也许以后还会再发生第二起、第三起,你懂我的意思。”
宋玉玲面不改色地问他:“你是谁?”
叶兵08
“我?”搬运工咧嘴邪笑,轻声告诉她:“我叫张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大可以满世界去找我的家人,我保证他们都死绝了。”
宋玉玲深深吸了口气,对老海等人下令:“丢枪,放人。”
叶卫军走过去缴下三杆枪,把炮筒放出来,对李安民伸出手:“小妹,到我这儿来。”
严怀德以霸道的姿态搂住李安民,冷声说:“你走,她留下,我会替她办转学,以后不会让你们再见面。”
李安民本来还稀里糊涂的,听到这话一下子警醒过来,倏地转头瞪向他,“你说什么?我不转学!你别乱作主张!”
严怀德淡淡地说:“他跟你有血缘关系,住在一起,迟早会出事。”
李安民心说你妹的,已经出事了,心理防线早被感情的大炮轰炸得片砖不留,别说重建城墙,连防护栏都搭不起来,这会儿再来马后炮,早不知道干啥去的,太迟啦,覆水难收了!
叶卫军的手仍然悬在半空中,眼神直直地望着李安民,低沉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小妹,过来,到我身边来。”
李安民心头一热,脚步不受控制地就要迈出去,严怀德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张良勒住宋玉玲的脖子走过来,大摇大摆地穿过流氓团伙,径直走到严怀德面前,低下头,斜眼瞟向他,扯出一个坏笑:“我的兄弟在杨家屯子外收拾了几个不怀好意的家伙,从今往后,你爸妈和家人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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