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甲板上一片欢腾。
欧阳子鑫以为谢凌毅会亲自上将台指挥,所以翘首等在船尾,可是谢凌毅一直没有出现。
不是说船长已经从货舱出来了吗?
欧阳子鑫有点疑惑,更有些担心,他想了想,拔腿朝舱口跑去。
船长室里阳光明媚,却没有人的气息,红木扶手椅空着,欧阳子鑫看着花黎书案上,那才写了开头的航海日志,更觉得疑惑,船长去哪儿了呢?
欧阳子鑫转身,想去厨房寻找时,那隔开客厅与卧室的屏风抖动了。
虽然很轻微,欧阳子鑫还是注意到了,他绕到屏风后,大吃一惊!
谢凌毅靠着舱壁坐在地上,手撑额头,脸色很差,呼吸艰难而沉重。
「船长?!」欧阳子鑫大叫,刚迈出一步就被谢凌毅喝住:「不准过来!」
谢凌毅说着话时,豆大的汗珠如下雨般滚下,可是,他周身的气势还是那么凌厉,甚至比平常更强硬!
「你出去!这是命令!」谢凌毅狠瞪欧阳子鑫一眼,手撑着墙壁,几乎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这、这怎么行?!你生病了!」欧阳子鑫哪里顾得了谢凌毅的恫吓,他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
谢凌毅的体温烫得吓人,那黧黑的眸子也因为阴翳而失去神采。
「我去叫人来!」看着这样的谢凌毅,欧阳子鑫有种说不出的心慌,再切身感觉到谢凌毅的体温,更是心痛得不了。
「别去……」谢凌毅知道自己得病的消息,会瞬间浇灭水手们热火朝天的干劲。
「可是……船长!」欧阳子鑫抓着谢凌毅肩头的双手,不住地发抖,他想扶谢凌毅去床上休息,可全身都使不上劲。
「我没事……」谢凌毅反手抱住欧阳子鑫的肩膀,低语着,又担心传染给他,所以一会儿就放开了:「只是几日没阖眼罢了。」
欧阳子鑫知道谢凌毅在安慰他,可要他不着急,不担心,不心痛,是不可能的!心脏怦怦直跳,就像疾驰的马蹄,怎样也缓不下来,欧阳子鑫焦急地看着谢凌毅,突然咬住了嘴唇。
「子鑫?」谢凌毅震惊地看着欧阳子鑫的唇瓣,有一道深红的印子。
欧阳子鑫深呼吸着,他终于冷静下来了。
「我扶你去休息。」欧阳子鑫柔和地说道,然后扶着谢凌毅,走向床塌。
床塌上,蓝色帷幔换成了适宜夏季的珍珠色纱幔,床毯也早已换成了竹蔑凉席,欧阳子鑫扶谢凌毅躺下,转身拉开床尾迭得整整齐齐的薄被,替谢凌毅从头到脚紧实地盖上。
欧阳子鑫伸手探了一下谢凌毅的脉搏,这些日子,除了跟着雪无垠学习配药熬药,欧阳子鑫还学会了基本的把脉。
「你好好休息,我去煎药。」好在脉象并不乱,欧阳子鑫稍稍松了口气。
「子鑫。」起身的刹那,欧阳子鑫的手被反握住:「不要告诉别人。」
水手们生病的时候,谢凌毅是没日没夜的操劳,可当他自己生病的时候,却三缄其口,欧阳子鑫拧着秀眉,很不想答应,但是谢凌毅说得也没错,踌躇了片刻,欧阳子鑫点点头:「我会保密的,你不要担心。」
说完,便不再耽搁地煎药去了。
谢凌毅凝视着欧阳子鑫离开的方向,突然像回到了过去,那鹅毛大雪,那廊檐下争着替宫女抱被褥的小少爷,时空……背影,好象重迭到了一起。
为什么会那样想呢?清新的腊梅,和欧阳子鑫那只有一个酒窝的笑靥,好相称……谢凌毅微笑着,若有若无的腊梅清香似久久徘徊不去,他阖上眼,沉入那浑浑噩噩的黑暗中去……。
谢凌毅并没有预料到他这一睡,足足睡了两天两夜,才慢慢地醒来。
晌午,全船热如蒸笼,晃眼的光线刺得人抬不起头,仿佛天上有两个太阳似的,碧蓝的海水像无数面镜子在反光,欧阳子鑫站着船长室的舱窗前,觉得酷暑难耐。
「如果再多一些淡水的话……」临窗的木架上有一盆白色的芍药花,花蕾早已焦黄,欧阳子鑫看着它,满心惋惜,大浮号缺水,已到捉襟见肘的地步了。
为透气,屏风拉开着,所以谢凌毅一眼就看到了欧阳子鑫,阳光下,那失落的背影,无奈的轻喃,使谢凌毅联想起清晨那小小的露水,清澈而无助,仿佛转眼就会被蒸发殆尽。
啪啦啦!
忽然,从敞开的船长室门外,飞掠进一只翅膀上缠着纱布的海燕,它一路飞到舱窗前。
「不可以在这里飞!」欧阳子鑫忙伸手抱住了这只灰色羽毛的小东西,它居然像听懂了人话,低鸣一声,在花盆旁走来走去,不再闹腾了。
欧阳子鑫担心吵到了谢凌毅,转头看向床,却和一双黧黑幽邃的眸子对个正着。
「哎?」欧阳子鑫顿时怔住,眨巴了几下眼睛后,欣喜地大叫出来:「醒了!船长你终于醒了!」
他几乎是扑到床前,鸟儿也啪啦啪啦扇着翅膀,停在了屏风上。
「你觉得怎么样?!哪儿疼吗?!要不要喝水?」欧阳子鑫关切地追问,突然又觉得自己太嘈杂了,很不好意思地降低音量:「抱歉,我太吵了。」
「今天是……?」谢凌毅支撑起上半身,也许是睡得过久,有点头疼。
「八月初六。」欧阳子鑫坐在床沿上,看到谢凌毅不停揉按着太阳穴,担心地问:「头很痛?我去拿点冷水来。」
冷水就是储存在荫凉水缸内煮熟的淡水,专用来消暑解渴。
「等一下。」谢凌毅伸手抱住欧阳子鑫,静静地埋首于他的颈项,感觉好安心。
「船长?」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欧阳子鑫非常惊讶,但也感觉到谢凌毅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呼吸也很顺畅。
「叫我凌毅。」谢凌毅温柔地低语。
欧阳子鑫登时红了脸,慌慌张张:「这怎么行?」
「私下无人的时候,你就叫我凌毅。」亲昵又执着地抱着欧阳子鑫,谢凌毅感受着他暖暖的,令人很舒服的体温:「好不好?」
「子鑫?」见欧阳子鑫半晌没应答,谢凌毅稍稍放开他,「怎么了?」
欧阳子鑫脸孔红到发烫,嗫嚅道:「我……叫不出来啊。」
这幅模样真是秀色可餐到极点,谢凌毅靠近他,吻住他的唇。
挟着盐味的海风徐徐地从舱窗外透进来,室内寂静无声,可听得彼此的心跳,温柔而缠绵的吻,谢凌毅的手指轻轻解开欧阳子鑫短褂的纽扣,而那高处的海燕,时而理着翅下的绒毛,时而看着他们……
船长室外的狭长走廊里,天沣一手拉着衣领,一手摇着蒲扇,他刚吃完午饭,正准备回房间打个盹。
和船上其它人一样,他并不知道谢凌毅生病的事情,因为雪无垠封锁了消息,对外只是宣称,谢凌毅要赶制海图,才不能上将台指挥。
众水手都知道,谢船长只要一工作起来,就会没日没夜,废寝忘食,所以他们都能理解连续两天都没有看到船长露面。
「首领!」远远看见雪无垠手中端着水碗,站在船长室门口,天沣很高兴地迎上去。
可是雪无垠像没看见他一样,面色铁青地径直越他而过。
「首领?」天沣困惑极了,他转身跟过去,只听得「砰」地一声,那原本拿在雪无垠手中的青瓷碗被捏个粉碎!
珍贵的淡水甚至飞溅到天沣的脸上,他吓得倒抽口气,手里的蒲扇也抖落在地。
「收拾干净。」雪无垠开口道,便拂袖离开了。
◇◆◇
农历八月初七——
海风吹得很是畅快,大浮号那白色的船帆就像是飞鸟的巨翼,迎风翱翔着,朝目的地疾飞而去。
手持一张设计图纸的谢凌毅,站在左船舷边,因为烈日过于火辣,所以他命令工匠在跨舷外一二尺宽的地方设立板阁。
这些板阁将前后围成两所比邻的小屋,屋内会备有吊床,一瓦罐凉开水,一些治疗中暑的草药,手巾等,以便水手们中暑,或者体力难支时,得到及时的治疗和休息。
欧阳子鑫从船首的铁器库搬来桐油和铁钉,给工匠们打下手,大浮号上依然缺水严重,欧阳子鑫心里清楚,尽管大伙拼命地克扣饮用水,不洗脸,不喝汤,可也只剩下不到三十桶淡水了,全船有二百五十人,还要十多天才能到达瀛洲。
「这十几天,恐怕最少也要五十桶淡水才够支撑。」欧阳子鑫对此非常忧虑,他不由看向将台上的谢凌毅。
那张冷俊的脸上,丝毫不见病痛的痕迹,很难相信昨天这个时候,他还在意识迷离的昏睡之中。
「真的没事了吗?」欧阳子鑫不禁想道。
因为担心缺水的事情,谢凌毅连夜开出这个包括建造小屋在内的一系列避暑方案。
谢凌毅察觉到欧阳子鑫充满关切的目光,便也看着他,两人的视线对在一起,欧阳子鑫没来由的心跳急促!
昨日的亲吻与爱抚也随之浮上眼前,欧阳子鑫慌忙侧过脸,避开了,可是依然能感觉到谢凌毅灼然的注视。
「真是得寸进尺的家伙……」欧阳子鑫低声抱怨着,好在天气炎热,谁也没觉得他绯红的脸颊有什么不妥。
雪无垠曾说过,谢凌毅是一个很厉害的船长,欧阳子鑫今日终于见识到了,谢凌毅指挥橹手,纵帆疾行的本领,令他大开眼界,谢凌毅能很好地利用风向每一次微妙的转变,在配合人力摇橹,使大浮号如离弦的箭一般,气势十足地直冲向前。
仅八日后,了望台上的水手,就看到了瀛洲的地平线。
甲板上顿时一片欢腾,人声鼎沸,恍如盛大的节日一般,缺水的日子终于能过去了,农历八月十七日,船长谢凌毅在大浮号的海图上清楚地标明:「提前两日,抵达了瀛洲长乐岛。」
◇◆◇
长乐岛,是瀛洲最大的古珊瑚岛,千百年来的珊瑚沉积,让它变得非常之高大,亦非常之深广,岛的东面,有一部分土地高高的耸起,笔直地形成高出海面千余尺的险峰!
参天的树木形态各异,披着苔藓的岩石围绕在连绵的险峰之下,一年四季,这里始终是绿色成荫,海鸟成群。
岛的西岸,同东岸截然不同,这里没有令船员担心的暗礁,海水湛蓝见底,白色的沙滩如少女的丝巾蜿蜒,一派迷人的海岛风光。
大浮号停泊在西岸前的海湾,正是酉时,潮水落至最低,满沙滩全是各色各样的贝壳和海螺,非常漂亮。
淡水湖泊在长乐岛靠近东岸的森林里,非常宽广,谢凌毅编排了四个小船队上岛取水,每队十二人,总指挥是刘恪。
这四十几人,满载着空木桶,划着桨,浩浩荡荡地靠向沙滩。
船首甲板上,谢凌毅正在吩咐雪无垠测量水深,两个壮汉,扛着盘成捆的绳索和铁锭,在雪无垠的指挥下,缓慢地放下海。
铁锭上涂满了油脂,可以粘附海底的泥沙,再加上标有记号的绳索,所以能测得海水的深度。
欧阳子鑫站在甲板上,兴致勃勃地看他们做事,一只灰色的海燕在他头顶飞来掠去,嬉闹个不停。
从珊瑚岛上不断吹来满含绿意的清风,欧阳子鑫知道海燕非常喜欢这气息,所以才雀跃不已。
「过来。」
海燕啪啦扇着细长地翅膀,落在欧阳子鑫伸出的手上,但就算这样,它乌溜溜的小圆眼,仍不安份地瞄向岛屿。
「我知道你很想去那里,可是……」欧阳子鑫微笑着抚摸过海燕的脑袋,它脖子上的伤口已经痊愈,翅膀上的也是,已经开始长出新的羽毛。
「虽然从这里看不见,但是岛那面的山崖下,是海燕的聚居地。」谢凌毅看着欧阳子鑫想放又不敢放手的样子,便走过来说道。
「真的?」欧阳子鑫欣喜地睁大眼睛,他就是担心海燕找不到同伴,才迟迟不肯放手。
「它应该嗅到了同类的气味,所以才这么高兴的吧。」谢凌毅说着望向海岛,山峦起伏,薄薄的云絮浮在天边,染着夕阳的金色。
「原来是这样……」欧阳子鑫了解似的摸了摸海燕的背羽,然后伸高双臂,往岛屿的方向放开了手:「要小心别再受伤了!」
海燕啪啦啦地展开翅膀,在大浮号船头盘旋了几个圈后,便向那郁郁葱葱的岛屿飞去,最终消失在那些嶙峋的岩石间……。
谢凌毅注视着一脸失落的欧阳子鑫,柔和地说道:「你很舍不得它吧?」
「嗯……。」海上的生活,是很寂寞的,海燕带给欧阳子鑫许多快乐,虽然早就知道会有分别的一天,欧阳子鑫的鼻子,还是酸酸的。
「我……很喜欢它,很喜欢……」
「我知道,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谢凌毅温柔的低语,揽住欧阳子鑫轻轻颤抖的肩膀。
时间一晃两天过去了,刘恪带领的小船队,已经来来回回跑了四趟,共带回三十桶淡水,看来大浮号很快就能重新启航。
欧阳子鑫这两天都待在自己的舱室内,翻看着从谢凌毅房里借来的书籍,主要是讲述先人航海事迹,和神话传说的。
若在平时,他一定会很感兴趣地看完,但当现在,旁边的舱窗正对着薄雾缭绕,万分神秘的长乐岛,他便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浮想联翩。
海燕现在在哪里?找到同伴了吗?海岛上的森林究竟是怎么样的?这么想着,他真想也长出一双翅膀来,飞去那里探险。
忽然间,眼前的美景呼拉地闪了一下,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窗前?!
欧阳子鑫第一个念头便是海燕,忙起身去看,可是窗台什么东西也没有,大概是其它海鸟飞过吧,他暗暗叹息:「说到底,我还是舍不得它啊。」
一舱板之隔的是雪无垠的舱室,它不但明亮宽敞,而且舒适奢华,无论是嵌玉的床榻、檀香木的橱柜、还是行云流水的挂画、满坠珍珠的八角宫灯等等,都是价值不菲的珍品。
「真是的,怎么飞到这里来了?」舱窗旁,一身白色长袍的雪无垠,半倚靠在舱壁上,伸手接下一只从视窗飞进来的大鸟,它的眼神凶戾嗜血,脚爪锐利如勾,它是一只——盗鸥!
盗鸥捕杀其它鸟禽,如老鹰般凶险,雪无垠却同它很熟稔似的,拂过它的背,从它翼下取出一根被卷成帆针般粗细的纸条,然后右手腕朝窗口轻轻一推,那盗鸥便扑楞着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