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海浪永不知疲倦的低语,宛如洪钟暗哑气魄的铮铮鸣响,欧阳子鑫望着这一切,心醉神迷,恍若身处月宫仙境。
谢凌毅也没有再开口,他静静地,深深地凝望着大海,苍穹,感受着身旁的人所感受到的一切。
这个绝佳又隐秘的观景点,是谢凌毅在寻找欧阳子鑫时偶然发现的,不知为何,他心底强烈地涌起要带欧阳子鑫来这里观海的愿望。
『子鑫不会有事的,本王绝不许他有半点差池!』突然间,谢凌毅回想起那天,当他得知欧阳子鑫被海盗掳走,且凶多吉少时,如此对手下吼道。
自责和懊悔,就像两把无形却又无比尖锐的匕首猛刺入谢凌毅的心脏,让他痛不堪言!
可能会失去欧阳子鑫的恐惧更如汹涌的海浪,冲垮他坚如盘石的理智,他断然放弃等待官府的援兵,独自一人攀上危机四伏的断崖陡壁。
日转星移,在看似短暂的两天两夜里,谢凌毅的身心却像在经历永无终止的酷刑,因为说不出的心焦,满山的荆棘割伤了他攀岩的手臂,他也未察觉。
直到血流到了他的手指,他才惊觉自己伤痕累累的双臂,按他的内力,只要稍稍放慢步伐就不会受伤,可是每延迟一些,欧阳子鑫的安危就很令他担忧!
只要想到这点,那染血的拳头就紧握着,继续往险峻的山路挺进。
当他终于找到秃鹫号时,兴奋的心情竟比攻下一座城池更甚,疾步下山后,就遇到了一直等候在那里的雪无垠,他也是两天两夜没有休息……。
当占领海盗船后,当双臂是真真切切的抱着欧阳子鑫的身体时,谢凌毅的心中真是酸甜苦辣,百味交集。
这种心情,就是「喜欢」吗?
谢凌毅凝望着远处白皑皑的崖壁,几只海鸥掀动着皎洁的翅膀正在滑翔。
为什么让自己心动的不是那个「欧阳少爷」,而是他……谢凌毅的视线移到身旁的欧阳子鑫上,久久地注视着。
「算了吧,也许遇到他的第一天,我就已经喜欢上他了。」这样想着,谢凌毅的思绪飘到了远方。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再也不会放手,决不会把欧阳子鑫让给任何人!
薄絮轻浮,夜空如水,欧阳子鑫完全没有注意到谢凌毅的心情有几多辗转,他一面欣赏着绮丽的风景,一面在想:「什么时候,和谢凌毅道个谢吧。」
同样的银色月光,照在岷州大地上,却有完全不同的气氛,雪无垠身上披着一件白色长衫,靠在敞开的窗棂前,抬头凝望皎月。
月华照见他身后的床榻,全身赤裸的天沣蜷缩着身子,酣梦正香。
早些时候,天沣告诉他说,看见谢王爷和欧阳子鑫出门去了。
「毅……我抓不住你的心吗?」雪无垠喃喃地念叨,银色的眼眸里尽是无比寒冷的光芒。
耀眼的晨光穿透窗纱,把临窗的一席晨阳照得格外光亮,似醒非醒间,欧阳子鑫有点分不清昨晚和谢凌毅一起去攀崖观海,是真的,还是在做梦?
「应该不是梦吧……」欧阳子鑫望着那偶尔随树叶摇曳的光线,回想起来。
昨晚月色如水,凉风习习,他挨着谢凌毅,在崖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意识朦胧间,他听到谢凌毅说了一番话,可他太困了,现在竟想不起来那番话是什么?再往后,他感觉到的是谢凌毅宽厚而温暖的背,睡得更熟了……。
「这么说,真是他背我回来的?」望着通亮的房间,欧阳子鑫面红耳赤,他的衣袖上似乎还留着谢凌毅身上的麝香味。
欧阳子鑫想也没想地就深深嗅着衣袖上的味道,果然,麝香迎人呢。
「子鑫!大事不好了!」就在此时,天沣心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什、什么?!」这下,欧阳子鑫完全清醒,不是因为天沣的大吼,而是因为自己刚才出格的举动。
「首领说,我们要立刻离开客栈,你快准备一下,谢王……船长也在楼下等着呢。」每到关键时刻,天沣就会差点说漏嘴。
「好,我马上下来!」心脏还在怦怦乱跳的欧阳子鑫没在意天沣的口吃,点头应道。
万悦酒楼大堂——
年已花甲的店掌柜苦着一张脸,垂手站在八仙桌旁,围桌而坐的是雪无垠,谢凌毅,和一位年轻姑娘。
「出了什么事?」欧阳子鑫疾步走下楼梯,迎了上去。
「这位姑娘报信说,林爷纠集了一帮江湖高手,前来雪耻。」雪无垠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道。
「林爷?」欧阳子鑫觉得耳熟,却想不起来。
「就是调戏你不成,反被船长教训了一顿的男人。」天沣手里拿着包袱,也从楼上下来了。
「啊!」欧阳子鑫想起了那锭银子。
「公子,您有所不知,自昨个儿您教训了他们,替百姓出了口恶气后,这林爷即刻张榜招募了五十来个高手,气势汹汹地说要报仇,奴家想他们人多势众,公子们又是外地来的,这英雄不吃眼前亏,公子们还是赶快离开的好。」
这个卖馒头的少女着急地说着,眼眶都泛红了。
「好个英雄不吃眼前亏。」欧阳子鑫上前朝少女作了一揖道:「在下先多谢姑娘冒险前来通报,但是天下有王法,我绝不许他们胡作非为?横行霸道!」
「公子,您太客气了,奴家担当不起!」少女赶忙回礼道。
「子鑫,那你打算怎么做?」雪无垠取出折扇,问道。
「惩恶除奸,决不姑息!」欧阳子鑫铿锵有力地道。
「呵呵,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雪无垠微微一笑,随即又道:「可是我们在这里打斗,是会连累万悦酒楼的,还有这位姑娘。」
一旁的老掌柜听了,连连点头道:「是啊,还请各位爷帮帮忙,快点离开岷州罢,这林爷可不是外乡人惹得起的。」
「他就这么厉害?」欧阳子鑫不禁问道。
「林家祖上两代都是垄断海盐买卖的,」谢凌毅开口道:「不仅岷州,相连的桐州,南浦等地都靠他们供应,每季还进贡到朝廷,因此他们家是金银满贯,田地宽广,就连官府也得让他七分颜面。」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欧阳子鑫惊奇地问。
「因为毅知道他们受此大辱,是不会善罢罢休的,所以事先向掌柜打听了消息。」雪无垠替谢凌毅答道。
「现在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雪无垠表面上这么说,可暗地里,他飞鸽传书唤来的影守,早已经做好准备,雪无垠做事,如果对方无利用价值,通常一个『杀』字,解决所有的麻烦。
欧阳子鑫犹豫着,他一向坚持正义至上,实在不想就这样离开,可是,看着老掌柜那一头冷汗,还有少女那一脸惶急,他也不忍心在这里大打出手。
而且就算打胜了,也只是一时,林家是不会倒的。
「对了!」欧阳子鑫突然想到:「等我回京奏明圣上,一定比岷州官府行事有效!」
「雪舟师,就按你说的做。」欧阳子鑫主意已定,另一方面,大浮号靠岸已经五天了了,他不想再耽误众人的行程。
「多谢各位爷!」老掌柜忙不迭地鞠躬,还提醒道:「奉劝大爷们从南城门走,这样可以避开那帮恶霸。」
「好的。」欧阳子鑫点头道。
从万悦酒楼到南城门,路虽然远了些,但离大浮号停泊的港湾近,他们一行人用了半个时辰,才赶到城门口。
熙熙攘攘的人潮,像鱼群一样分成两路,一队进来,一队出去,看似人声嘈杂,却又井然有序。
「毅,我去前边看看。」城门口少见的罗列有两队士兵,且不论出入的人都要核查一番,雪无垠想必定有什么事情。
「嗯。」谢凌毅应道。
「我也去!」天沣跟随雪无垠去了。
只剩下两个人了,欧阳子鑫仰头看着眼前高耸的城墙,想不去注意旁边的谢凌毅,可是做不到。
因为他还未给谢凌毅明确的答复,是上船,还是不上船。
「让开!快让开!」突然,一队手持长矛的士兵快速地拨开人群,似在为后面几匹骏马上的将领开道。
本来就拥挤的城门口,根本无法空出一条路,结果人潮拼命地往两边的小路上涌去。
「啊!别挤,」站在小路上的欧阳子鑫哪里顶得住如此大的人流,感觉脚下都悬空了。
「过来。」谢凌毅及时伸出手,把欧阳子鑫拉到紧挨城墙的一棵白桦树后,人潮从树前流过,继续往前挤去。
「呼!」真恐怖!还以为会被挤扁,欧阳子鑫心有余悸地吁了口气,又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握在谢凌毅手中。
欧阳子鑫登时涨红了脸,动了动,谢凌毅却没有放手的意思。
「你会上船来吧?」一边注视着人潮,警惕着危险的谢凌毅,一边说道。
「咦?」
「会吧?」谢凌毅再度追问。
「这……」没想到谢凌毅会一再询问,欧阳子鑫反而踌躇着。
谢凌毅有些不耐,转身,抬起欧阳子鑫的脸。
「做什么?」欧阳子鑫还未明白过来,嘴唇就已经亲密地碰触到谢凌毅的。
这温暖的,还弥留着茶香的吻,宛若炸雷,欧阳子鑫完全惊呆,结果被谢凌毅结结实实地强吻了。
「子鑫。」离开时,谢凌毅还轻啄了一下欧阳子鑫的面颊。
耳边轻微地「啾」地一声,惊醒了欧阳子鑫,他一把推开谢凌毅,是又惊又气又羞又急,脸红得就像熟透的虾!
「怎么样?」谢凌毅凝视着他。
「你、你……光、光天化日之下……。」欧阳子鑫恼得结结巴巴,可是背抵着树干,旁边又是城墙,根本无处可逃。
谢凌毅略一沉吟,低头又要吻他。
「知道了!我上船!上船!!」双手拼命推着谢凌毅压下来的胸膛,欧阳子鑫一个劲地点头。
「嗯。」谢凌毅果然作罢,但是黑眸里透着「真可惜」的表情。
欧阳子鑫可管不了这么多,一被放开,便惊慌失措地四下张望,发现涌动的人群里,无人注意到这边,才大松了口气。
谢凌毅却依然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地守护着身边的人。
「船长!我们可以过去了!」远处的城楼下,天沣正挥手叫唤着。
「我们走罢。」谢凌毅拉着欧阳子鑫的手,朝城楼走去,那些挤来撞去的人和货物,全被谢凌毅阻挡在外。
「哪有这样霸道的……」欧阳子鑫一边嘀嘀咕咕,一边又有种说不出的悸动,因为谢凌毅在护着他……。
待他们走到城楼下,没这么拥挤时,谢凌毅才放开了手,而雪无垠已经给守城兵看过大浮号的贸易许可证了,所以大家很顺利地出了岷州城。
「听说是从皇城派来了一位御使大人,要考察岷州官员的政绩,所以官府才会严加戒备。」雪无垠对谢凌毅解释道。
既然是岷州官府的事情,谢凌毅也就不太在意,他只是在想,要攻打岷州的话,这道城门挤涩不堪,相信士兵很难出入顺畅,是个攻防皆差的死角。
「御使大臣?」欧阳子鑫在想会是谁呢?这个时候被下派到岷州来。
「船长!嘿!是欧阳!」船体庞大的大浮号就停泊在城外的羊角港口,水手们聚集在甲板上,老远便望见哪怕是在人山人海中,却依然非常耀眼的一行人。
「哈!是阿志!」还有水手长刘恪等数十人都围拢在船舷,以迎接他们凯旋而归。
「他都可以走路了吗?他的脚伤……」欧阳子鑫惊喜地回头看着雪无垠。
「你为何不上船亲自问他。」雪无垠笑道。
「好!」欧阳子鑫亦是笑容满面,他雀跃的步伐,就像迷路的人,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样。
◇◆◇
话说万悦酒楼送走他们后,老掌柜便吆喝店小二开门做生意,不出须臾,果见林爷带着一帮凶神恶煞,手持刀枪的打手闯进来了。
「林爷,今日好早!」老掌柜忙不迭地迎上去,却被林爷身边的打手,一把推开:「老头!住你店里的客人呢?!快叫他们下来!」
「这、这住店的客人甚多,叫老奴……」老掌柜话还没说完,就遭那恶人劈头一拳,顿时口鼻流血,踉踉跄跄。
店小二惊呼着想去搀扶掌柜,却也被那个男人踢翻在地。
「我说掌柜的,全岷州都知道那几个漂亮人物就住在你家酒楼,」林爷不耐烦地打断道:「我今个儿不是来拆你的店,只因为看上其中一位,还请你行个方便。」
「您说的若是那四位外乡客,昨夜就已经走了。」老掌柜编了谎,他可不想让这种色欲熏心的小人得逞。
「什么?!」林爷一听,两眼冒火,忙喝斥手下道:「都是一群废物,叫你们守着这儿,还叫他们跑了?!」
打手们面面相觑,不敢搭话,林爷又怒斥道:「还不快给我追!」
「是、是!」打手们才起身准备去追,却和另一波人撞个正着。
「这里谁是掌柜?」提高嗓门问话的是岷州省府里的师爷。
紧随在师爷身后的,居然是身穿青石色官袍,胸口,肩头都分别绣有虎纹的御使大人!
一队手持长矛的御使兵,不动声色却又极为迅速地依序排开,酒楼的大堂内外,前门后巷,都给守得严严实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老奴就是!」鼻青脸肿的掌柜忙应道,他活了这把岁数,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阵势,真不知自己犯了什么滔天罪孽,脚一软,扑通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站起来回话罢。」这位御使大人模样端庄,看上去大约三十多岁,黑色的眼睛清澈而一丝不苟,使人感到他有一股毫不含糊的认真劲儿。
而那举手投足里闪现的历练,又让人觉得无论做什么,都逃不过他的五指山!
「这位是皇城来的杨御使,你回话可要老实着点。」师爷不失时机地介绍道。
「是、是!」老掌柜唯唯诺诺地鞠躬。
「本官听说有一位姓欧阳,名子鑫的年轻公子,入住这间万悦酒楼,请问此人现在何处?」杨御史一边问话,一边严厉地盯向那傻站着不动的林爷。
「嘿!我倒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来和我抢人的……」林爷被那眼光一刺,不由心惊肉跳,但有那么多手下在场,怎么也得拿出派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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