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也是有“心”的。
虽然它并不会跳动。有个声音在脑中温柔地说。
是谁这样对他说过?看到那肉块令他想到了些什麽。鲜红的、鲜红的肉体。
……滚烫的鲜血灼疼皮肤,他咬紧牙关,肌肉抽搐著,任凭血水沿著脸颊滑落。在令人窒息的腥气和寂静的折磨下,他的头越垂越低,这个血的沙漠让他深深地忆起某种形式的地狱:狞笑著的脸和疯狂索求著的嘴唇、尖利的黄牙齿和长指爪,金发和黑眼睛,黑发和湛蓝的瞳孔,破碎了的契约和诚实的笑容,等等等等。这些色彩鲜豔的断片和纷杂刺耳的噪音、无法辨识的言语混合在一起,搅动脑浆、纠结成一个个模糊的团块,却巧妙的使人窥不见任何一片的全貌。……
“……够了!住手!格雷姆!”
在令人头晕目眩的嘈杂中混进了一个男人不安的声音。然後是好几个声音。但那杀戮的人形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仍旧一下一下重复切割著死人的肢体。尸体的手和脚都已经变成了一段段,只剩躯干和头颅仍然是完好的。
“你是不是该叫它住手?”彼得罗夫有点儿心虚,居然屈尊直视费尔南。
“呃……好……我马上……”费尔南脚步有些不稳地走过去,似乎还在为刚才被劫持而恐惧。就在他走过去的一刹那,格雷姆的身体忽然摇晃了一下,紧接著便停止了动作。
……刚才还在脑海中响个不停的噪音戛然而止。
“住手吧,路易!”
尽管声音轻微到人类的耳朵无法捕捉,人形还是清晰地听到了来自费尔南的声音。
……“路易”……?
它从破碎的回忆里恍然醒悟:是的,我是“路易”……我要听从我的主人──费尔南的指示。
费尔南给予它一个微笑作为奖赏。
看到发狂的格雷姆安静下来,班长立刻重新挺直了腰杆,大手一挥道:“快把那怪物的拘束具绑上!别让他发起狂来啊,博士!否则你知道会有什麽後果!”
……“怪物”……?
人偶海蓝色的眼睛闪动了一下。但是,被包裹整个头脸的铁面具遮盖著,没有人能够注意到它表情的细微变化。
不等彼得罗夫班长亮出脸盆大的拳头,费尔南已经飞快地将格雷姆双手的拘束皮带用铁扣扣好,使它保持反绑似的姿势,还不忘在它耳边安慰地低语几句:
“乖一点……你可不是什麽怪物哦,你的名字是路易……
“你是我的路易。”他说著,放肆地一揽“怪物”的腰。
队友们忙著从吸血鬼尸骸上搜索这次吸血鬼集会的蛛丝马迹,没有注意到费尔南的小动作。假如他们看到这一幕,应该会用完全一样的眼神看待专门用来杀戮的人形、和仅用几句魔法般的话语就让人形安静下来的费尔南吧。
但是大家还是免不了议论。於是整个回程都沦为七嘴八舌的唠叨。连全歼九只吸血鬼的辉煌战绩也不能让他们闭嘴。
“费尔南先生……这真是太可怕了!您看到了吗?刚才它完全不听命令!
“……的确是这样。万一它反过来攻击我们怎麽办??我们居然还要使用这麽危险的东西!”
“放心吧,我家(?)格雷姆是不会攻击人类的啦。就算真的有危险,只凭我们人类的肉体,要跟那些擅长使用魔法的吸血鬼战斗还是太勉强了不是吗?毕竟现在我们除了依靠格雷姆以外没有更好的减少伤亡的方法了……啊……也许还有……我听说圣眼骑士团正在研制一种新的增强肌肉力量的药水……不过都是正在开发中哦!”费尔南以一贯的迷糊态度笑呵呵地回答。
“可是它最近发狂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费尔南先生,您应当好好调教它一下。”
“你们啊,不要再叫这家夥先生了!难道大家都忘了刚才他给咱们惹了多大的麻烦?!”
彼得罗夫用上吃整一顿晚餐的力气拍了费尔南後背一下,後者踉跄了好几步才站住身子,脸上立刻浮现出招牌没用傻笑。那尴尬无奈有苦不能说的沈痛表情引得大家哈哈大笑。连彼得罗夫也忍不住咧了咧嘴。
男人们继续用议论驯养的鹰或猎兔犬的口气抱怨著。在他们眼中,这个非人的造物应该无法理解人类的语言。就算它是由他们的同伴创造的也一样。“非人的”就意味著“低等的”。人造人格雷姆要做的只是服从命令、进行杀戮、消灭由他们订好的目标,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如果他们偶然地看一眼双手被束缚的格雷姆,看到它无声地蠕动的唇,肯定会大惊失色的。
人偶朦胧的感觉到人们在议论它。它也朦胧地知道“怪物“的意义。因为那是除了费尔南给它取的名字之外它听到最多的一个词汇。
……为什麽说我是怪物?我没有发狂,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它拼命地试图辩解,却发不出声音。费尔南按照自己的喜好在它的脖颈上装了压制声带的铁箍。这样一来,无法言语的它就和真正的活人偶没什麽两样了:能够感觉,能够按照命令活动,甚至明白周围发生的一切事情,只是既不能反抗,也不能表达感情罢了。
格雷姆空洞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就要流出眼泪来。但是,在那污黑的面具上纵横流淌的,只有刚才被它杀死的吸血鬼的残血。
是那些吸血鬼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是他们杀死我的。我恨它们……难道你们不是为了这个才需要我的吗?那麽,为什麽,还要把我看作怪物?
吸血鬼饲养手记10 人偶们的香颂3(恋尸有慎)
一根蜡烛烧尽了,在一串螺旋状的烟雾中熄灭。房里某处传来一阵赞美诗的乐音。已经是晨祷的时候了。
“这麽说,一切顺利?”
“是的,大人!……格雷姆歼灭四只吸血鬼,其中有一只是会使用火魔法的上级吸血鬼。”
“那些可耻的以肉身遁入黑暗的堕落者。愿上帝洗涤他们的罪,宽恕他们。”
圣眼骑士团团长米涅埃主教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低头祈祷。等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换了另一副完全官僚化的表情。这麽快就从神界堕落到人间失乐园啦。费尔南不屑地想。
“费尔南,我的孩子,我很高兴看到您的研究有如此大的成就!您真是我们圣眼骑士团当之无愧的骄傲……您知道的,每次圣心骑士团需要出动格雷姆,我总是担心您的安全而拒绝他们!也许您真的应该尽快制造出更多更听话的格雷姆才是……这样您才……”
等等等等。费尔南心不在焉地听著,在脸上挂足谦虚的白痴笑容,尽管他自己也怀疑这种伪装对老狐狸似的主教是否有用。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於竖起耳朵等待渴望已久的某个字眼上。米涅埃主教终於结束了官样文章,笑容可掬的来了一句:“那就这样吧。天亮了,又一个忙碌的夜晚宣告结束!……谢谢您!您可以去休息了,我的孩子。”
“就这样……?”费尔南感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儿咬牙切齿。
“您是指什麽?我的孩子?”
“您知道的,来自红先生的新指示。”
主教的表情越发官僚,透著一种严肃的虚伪。
“一切照旧。”
“这是‘那位大人’的意思吗?”
“是的。”
“可是已经两个多月没有新的任务了。”
“是的,我明白您的想法,孩子。可是这对你来说不正是一件好事吗?您还年轻,非常的年轻。您应该有时间去作一些不同的事情。我需要向您提醒多少次您所执著的是一项异常危险的任务?那位大人非常忙碌。但他仍然没有忘记让我向你转达这层意思。不要心急,孩子。你的将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且不止一条。你需要慎重地作出选择。要知道,骑士团在您身上寄予了很大的期望呢。”
有那麽一瞬间,费尔南碧玉色的眸子里仿佛要喷出火来。但他的表情始终如一,没有丝毫发怒的迹象。正如惯於化妆的女人都懂得如何控制和隐藏自己的情绪,费尔南的化妆是完美无瑕的,他连自己也可以欺骗。於是沈默了不一会儿,他终於强迫自己再次挤出愚昧的笑容来,就像他刚刚琢磨明白主教的用意似的。
“喔……是的,当然!米涅埃主教大人,您真是太好了……其实我一直希望能够完成大批的格雷姆……假使我这份微小的力量能够帮助到骑士团的话,那对我来说将是无上的光荣。……”
以及诸如此类的废话。感谢上帝,感谢主教,感谢您,有您在真是太好了。
回想起这一切,费尔南不禁从齿间发出干笑声,他倾身就著烛火来点燃烟斗,烛火造成的光影在他脸上舞动。然後他站起身来,倾听著。赞美诗的遥远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滑过黯淡房间里的声声叹息。滑过蒙尘的书架,摆满不知名的玻璃器皿的工作台,退色的彩绘天花板,壁上的阴影,脚步的回音,已逝的声响。而窗外,在腐朽的护窗板外,可见两尊女人的雕像,一尊在夜里睁著眼,另一个已被藤蔓遮住了脸庞,它们静止不动地凝神倾听,就像被锁在虚无中的已逝的时光一样静谧。
他从来就不信什麽神明,如果表现出虔诚的样子,也是为了任务的需要。
他唯一信仰的只有“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是一位像太阳一样耀眼,照亮著整个法兰西的伟人。
如此辉煌的那位大人曾救了还是婴儿的他的命,允许他在自己身边活下去,发掘了他在神秘学上的才能,而对於他生来具有的异常癖好也宽容地以秘密而合理的方式加以解决。
所以,费尔南深爱著那位大人,并以努力为他工作的方式来回报那个人对他的关心。他觉得被那个人使用的越多就越能证明自己的热忱。只有优秀的战果才能使自己的爱传达到由於种种原因、已经连面也见不到的那个人身边。他对此深信不疑。
因此他越发刻意地隐藏自己,疯子似的发奋学习,力求把自己变成“能够完成那个人所要求的任务”的人。
现在,米涅埃主教不愿放身负“天才术士”之名的他离开圣眼骑士团。他很了解。毕竟他从小就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枢密局里长大。可是为了接近那位大人,他不能只是在这里和亲手制造的人偶们一起安静地坐著。
所以他有一个大计划,一个正在实施中的大计划。
“不管做什麽都可以,我想要再接近他一点……”
我的“父亲”啊……
费尔南的胸口一阵剧痛。他为愿望无法实现的躁郁而气急败坏,变得极其想要毁坏些什麽、折磨些什麽。
“路易。”他唤道。
吸血鬼饲养手记11 人偶们的香颂4(残废双性受有慎)
躺在工作台上凌乱玻璃器皿之间的小小人形缓缓地向他转过脸来。纤长的黑色睫毛下是一双颜色极淡的蓝眼睛,那颜色介於阳光晴美的天空与夏日平静的海面之间,却远比它们更加洁净而冷冽。只有最纯净的冰川核心才能与之媲美。可是,如此美丽的眼睛却并没有瞳孔。──它们不过是两颗海蓝宝石雕琢出的圆球,镶嵌在蛋白石上挖出的小洞里罢了。
那残躯的美丽使费尔南不由得爱怜地揉著它的头发。刚才他已经除下人偶身上的衣物和用长钉及皮带固定著的钢铁义体。这具伤痕累累的娇小身躯在他面前袒露著一览无遗,由於缺少了部分肢体而显得更加小巧可爱。那些死前留下的伤口永远无法愈合,像一个个小恶魔似得大张著暗色的嘴。他的手指拂过从路易下体一直延伸到胸口的腹腔缝合痕迹,向上托起它的下巴,翕动著的嘴唇掠过笔直的金发和冰凉的耳廓,似乎就要停留在略微发紫的、颤抖的唇瓣上了,却只是吐出迷惑人的言语来:
“你好美,路易……你是我所见过最美丽的东西。”
人偶的表情并没有变化。出於某些癖好,费尔南没有修复它口部以上的肌肉。它的宝石眼睛不会转动,眼睛也不会眨哪怕是一下。而唯一能移动的双唇也无法发出声音来。这是一个理想得令人战栗的活动玩偶。
假若不完全服从的话,美丽的事物又有何意义?只从远处观赏的话并没有任何意义,只有能够被彻底地控制、任人随意蹂躏毁坏的美丽东西才算是有“实用价值”。这就是费尔南的独特美学。
不只是在性欲上,人类的其他社会关系也完全一样──假如不彻底掌握在手中就没有价值。为了实现这一价值,一切情感关系中的爱或恨都可以除去主观意义,而仅仅作为控制的手段而存在。情感可以简化成语言,语言再转换为符号,符号被分割成不包含任何感情色彩的音节,最後从披著热情伪装的自私双唇中吐出。至於世人的眼光或评论更加与己无关,重要的只是实际握在手中的东西。所有牺牲、忍耐、谎言等等都是自己为了达成终极完美的掌权者姿态而付出的必要努力。“那位大人”曾经如此的教导过他。这样的处世哲学,连同灵牌术、催眠术等种种黑暗的学问,都是他从“那位大人”身上学到的。
可是,没有智慧的兽类自然很容易受人类驱使、服从命令;身为万物之长的人类却完全不一样。想要美丽的人听凭同胞将自己的肢体一片片碎割,那只能求助於药物或者器具的拘束效果了。
而且人类会流血、流汗,会惊恐地尖叫,还会动手动口反抗……
费尔南当然不喜欢人类。他知道包括那位大人在内的所有人都会背叛、伤害别人,就算身为至亲骨肉也能毫不犹豫的抛弃自己的孩子。男人污秽,女人肮脏,罪孽深重的孩子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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