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多少次看见逾辉怨毒的眼,心口痛到醒来。醒来看见逾辉的脸,无尽的痛苦又立刻没了顶,挣不出逃不脱。
世人多情,多情则堕。甜美的温柔最终会变成蚀心的毒药,他却终究狠不下这个心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的风已经越来越明显,甚至还有一线光亮透了过来。“逾辉,前面应该就是出口!”
兴奋地拉了拉逾辉的手,却不料身后的人突然一头栽了下去。
“逾辉!”敖修吓了一跳,忙把逾辉抱在自己的腿上。摸了摸额头,已是一片滚烫。敖修一把抱起逾辉大步朝着洞口外走去。
雪停了,天已经蒙蒙亮,茫茫的雪原耀的人睁不开眼,好容易才看清了自己已经到了山脚,不远处就是来时的公路,还有,十数只乌黑的枪口。
敖修眨了眨眼,可惜这并不是幻像。这一世,是他和逾辉死在一起的命运么?那也好,至少这一次,黄泉路上可以一路同行,摘一朵彼岸花送给他。
“是谁派你们来的?至少要让我们死,也要当一个明白鬼吧。”
其中一个黑衣的蒙面人开口,声音熟悉地却让敖修吃惊得说不出话来。“敖修,放下他,前面不远就有人家了。”
“星……星君!”以往星君从来不会下界,这一次,他竟然也来了!
“跟着逾辉,这一世你的劫难也少不了。救你一命而已。”太上老君伸出手,敖修却抱着逾辉后退了两步。
“逾辉这一世,只能活到这里么?”
太上老君没有说话,敖修说话的口气却有些激动,不是将死的绝望,而是生机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措手不及。“逾辉的事情由我来处理,何况,他这一世的性命不可能只到此刻吧?”紧紧地抱住逾辉,不断地提醒自己要冷静,对付太上老君这样的人,只有比他更强势,只有自己更冷酷无情才可以,而现在,谁都看得出他对逾辉的在乎。“逾辉贪恋尘世才会逃下界来的,这一世给他的惩罚还没有打击,星君,你难道是想帮逾辉徇私?”
倒打一耙,显然让太上老君措手不及。“敖修,那你的行动是否该展开了呢?”
“缘分是不是尽了,星君难道看不出来么?何况,我敖修在哪一世手下留情过。”
星君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叹了一口气,“敖修,你好自为之。要杀他的人并不是我。”说完,让手下的人收了枪,准备离开。
“等一下。”敖修叫住他,这个人的身形让他觉得很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何况,刚才听见这群杀手说的是标准的日语,他说的却是国语。“摘下你的面罩。”
太上老君呵呵地笑起来,“敖修,你果然敏锐。要杀逾辉的人还是他的二叔李中凯,我想,你应该用得到他。”
一行人很快消失在视野里,敖修用脸颊蹭了蹭逾辉滚烫的脸颊,飞快地朝山下奔去。
救得了他一次,救不了他第二次,如果这次不是星君在那个人的身体里,他们绝对会一起死在这里。与其让他以后因为自己的背叛而死,此刻是不是就应该让他死在此处,及早的解脱呢。敖修只觉得自己的双手激烈的颤抖起来,怀里的人几乎再也抱不住。他也许太自私了,他只是不能容忍逾辉死在他的面前,而他无能为力……
有多喜欢,是不是爱?敖修自己也弄不明白了。
16
这座小城海拔颇高,城中的湖是火山湖,如同一块巨大的玉溶在了水里,柔软得让人舍不得在上面划出一丁点得涟漪。小城依着山势而上,市立医院就在半山腰,城市的最高处。透过宽大的窗户,安静的城市连同巨大的湖泊一起映在眼里。
逾辉走进病房,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躺在病床上的敖修头靠着玻璃微微地趸着眉,让人轻易地感受到那股苍凉。
天已晚,屋顶的积雪反射了灯火映在敖修淡灰色的眼睛里,竟似是多少的星辰碎在了里面,模糊了原本的颜色。
逾辉一窒,还没有开口,敖修就已经觉察了。原本只是淡淡的冷漠顿时弥漫在整个房间里,连暖气都骤然冷了下去。
“你还好吧。”
“如你所见。”敖修看了看被单下的左脚,由于严重的冻伤,半个脚掌已经永远的失去了知觉。
逾辉咬着下唇不说话。
敖修也不说话,头扭向窗外静静地看着夜景,一时间空气静默地胶着在一起。敖修等着逾辉自己离开,这里毕竟不是香港,太寒冷也太寂寞了。
“我只问一句就走。”
敖修并没有转头,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沉默,长长的沉默。逾辉轻轻地叹气,又深深的呼吸,“如果不回答,就当是。”
敖修依然没有回答。顿了顿,突然听见身后的那个人说,“我爱你。”
敖修惊讶的转过身,逾辉站在那里,日光灯下,眼神坚定,却又模糊了身形,说不出的脆弱。
“这句话,你收回去。”
“为什么?”
“这句话很珍贵,不要轻易地说出口。”
“是因为说了,你就没有办法再假装爱我是吧。”
敖修一愣,逾辉接着又说,“敖修,我爱你几世,你应该相信我现在的真诚。”逾辉解开衣领,苍白的胸膛,一条红色的印记顺着咽喉一直向下,绳索般缠满了整个身体,若隐若现。
“这是你的缰绳,对吧。”
晴天霹雳,一瞬间击中了敖修。脑海里辗转无数,却没有想过逾辉会在这个时候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万分艰涩的开口,“你想起了多少。”
“全部,天界的时候,前几世的,所有。”逾辉突然冷笑出声,“那句我爱你,你应该珍惜,这是你最后一次听到我这么对你说。”
敖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嘴巴却像有了自己的思想,自顾自的开口,“你不要妄想可以逃脱命运,这是你应该受到的惩罚……”
逾辉冷笑着打断他,“我应得的惩罚?你到是个正义的化身了。我已经有了所有的记忆,这么几世的仇恨你就以为我不会报复?”
恨?敖修呆住。是啊,怎么会没有恨。一世又一世的欺骗与背叛,留下的难道还能是爱么?老天爷千算万算毕竟还是算错了,这一世痛苦的不是逾辉,而是他敖修才对。这是他的报应么?
“报复?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才行。”
逾辉盯着他,凌厉的眼神几乎要让他无所遁行,“你记不记得我之前对你说的话,只要我不死,我会让你后悔活到这个世上。说起来,我倒要感激你今天的愚蠢,救了我一命。”
“你要是急着送死,下次我会记得亲自动手。”他的……愚蠢么?果然,对敌人的温柔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幻象结束他们终究要面对命运。
“就此分手么?”逾辉脸上又出现了敖修最初所见的那种笑容,像一张面具掩盖了所有的息怒哀乐。
“从来没有开始,还谈什么分手。”
逾辉胸口一紧,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也是,到是我多此一举。”礼仪完美的退出病房,逾辉急需要一些新鲜的空气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快步走出医院,匆忙得有些像逃。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寒风呼啸而过,逾辉紧了紧衣领靠在路灯下。想摸烟的手居然有些抖,抽了两次才抽出一根来,可惜眼里汹涌的程度已经等不及用烟草来遮掩,一手捂住脸,背靠着路灯滑了下去。
狼狈的姿势,再也按耐不住的哭泣。
他早就有了所有的记忆,在看见敖修的那一瞬间。不是他敢于玩火自焚,他只是不甘心而已。暴雨中的海潮般汹涌的恨意从记忆里翻涌出来,让人分不清楚哪些是命运的安排哪些是岁月的累积。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的顶搂望着万户的灯火,默默地回顾着一世又一世的记忆,恨意席卷而过,却仍旧遗漏了自己最初的心意。
柔软的像海草一般的最初记忆,原本就是辛苦却也略带甜蜜的爱恋和依赖。挣扎着没有在狂风暴雨里扭断所有的叶片,转瞬间就在温情的海水里疯长起来。
他记得敖修第一次来到天河草场时的情景。上千自由的马儿已经数千年没有人来管理,一个个嚣张任性目中无人。
敖修第一个选上的就是自己。没有配马具,身子一跃就跳了上来。逾辉唯一想法就是要把这个人狠狠的摔下去。
无垠的天河草场,一人一马的较量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不论如何的奔跑,如何的挣扎,身上的那个人就像是长在了他的身上一样,无法摆脱。筋疲力尽的跪倒在地,逾辉转瞬间化了人形,下意识觉得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
敖修居高临下,从容淡定,连面对胜利时的笑容都欠奉。他说,“从今天起,你属于我。”
霎时间风生水起,逾辉只觉得自己就此跌尽漩涡的中央再也无力自拔。
敖修抱起已经再无力量支撑自己身体的逾辉返回御马监,一万八千里的路途不过转瞬,逾辉却在一个人的怀里第一次感觉到天长地久。
心若明镜,敖修当仁不让地成为他生命中唯一的主宰,再无人能出其右。这也许是他的天性,或者,命。
认定了自己的主人,逾辉却也明了了他冷酷无情的性子。可以远观却无法靠近,可以恣意地挥洒自己的温柔却绝不容许任何人的亲近。
经常可以看见敖修一个人在合欢树下默默的饮酒,月明,风清。宽大的袍袖遮掩不住微微颤抖的手掌,逾辉在此刻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安心在马厩里远远的遥望,他不过是匹马,却明了情,懂了爱,突然有了一颗七窍玲珑的人心。
流言蛮语不光人界独有,敖修的冷淡的性子,倔强的脾气,得罪的人一日多似一日,关于敖修身世的传言也是光怪陆离。只是逾辉偶尔听到了,悄悄的跟了上去,就此埋下了无数灾祸的种子。他以为只要逃到人间埋住这个秘密就能要挟上界,却不料终究斗不过轮回,上天给了他一个好大的讽刺!
四世轮回,每一世都是自己的血泪,他又怎么可能甘心!敖修是怎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冷硬的外壳下是一颗柔软的心,他也许从来不动情,却绝不是没有心。每次都可以轻易地从他眼里读出挣扎,即便是手握刀柄的瞬间,依旧是痛苦从眼里泄了一地而不自知。他恨的是这天是这地,是那些无辜地利用了敖修还满嘴仁义道德的天神,他不怕那地狱的红莲烈火,他赌的就是这一世。
他知道敖修偶尔撇向他的,迷惘的目光,疑惑着的,挣扎着的,他固执地抓住这些零星的碎片,敝帚自珍。这也许是他唯一可以坚持的。如果,敖修真的,有那么一点一点的爱过自己。哪怕不是今世。
只是现在,逾辉自己动摇了起来。身体已经被冻到僵硬的时候,头脑却仍然清醒。他不敢枉自断言敖修的那些话是为了救自己,但是他知道,敖修救了自己,又一次。他就是这种念着人家一丁点的好就要五体投地舍身相报的人。
如果敖修不忍心,他可以帮忙。不是没有爱么?那好,只要还有恨。他会在去黄泉的路上躲过所有的人,然后,把一切记忆投入地狱。
四世的欺骗与背叛,可逾辉心里想的却是,一声不吭无法摆脱回忆的敖修他怎么承受的起。太过沉重的回忆,谁说不是一种负担?他知道敖修想的是什么,他以为自己一无所知毫无防备。可是,他才是最最心机深沉的那一个。
敖修被送进手术室的时候他就已经醒来了,挣扎着追了出去,看见敖修脚趾上的那块黑色,仿若烈火烧过。那是最最的冰冷造成的伤痕,逾辉不知道那一刻,自己的心是否也是那样的颜色。
只可惜,最后的最后,他竟然仍是无法坚持自己的赌注,臣服于命运,赔了个干干净净。甚至,都等不到敖修一句虚假的——我爱你。
北海道的冬天,滴水成冰。沾满泪痕的脸撕裂一般的疼痛。千百年的纠缠在此刻终于可以化上句点,从此行同陌路终生不见。如果,他还有有生之年。
逾辉用颤抖着的手打燃火机,费力地点燃一只被泪水沾染过的烟。哽咽的声音逐渐被烟雾的吞吐所取代,逾辉抬起头,看见昏黄的路灯,还有黑丝绒般的夜幕,嵌满了碎钻,他都不知道,今天居然是晴天。
然而,他同样不知道的是,医院的某一扇窗户的后面,一双淡灰色的眼睛始终没有从他的身上移开,默默地做出了一个决定。也许是真的,繁华若梦,一瞬千年。
17
一起去了北海道,却不是一起回来。敖修伤势未愈,逾辉就提着行囊登上了飞机。没有丝毫的眷恋,只是在那三万英尺的高空,逾辉看见越来越先进的飞机上配置了卫星电话,忍不住拿起来拨了一个号码。
“请帮我转41床的病人。”
“请稍等。”电话那头日本女子温婉的声音,停了片刻,就又有一个深沉的低音响起,“我是敖修。”
依旧底气十足,只是听起来心情不是很好。是不是可以自恋地说一下是自己的缘故?用一整个晚上的整理心情,那个自信又自负的逾辉又回来了,猫一样的优雅,尖锐的獠牙转瞬间就可以扑杀一切。
“是我。”逾辉轻笑,敖修心情不好,所以他现在心情大好——有点变态的恶趣味。
“你在哪里?”
“飞机上。”
“卫星电话?你还真是奢侈。”敖修说着自己也笑起来,他可以想象逾辉此刻翻白眼的可爱神态。今天又是一个大晴天,顺着窗户可以看见这座小城优美的雪景。逾辉应该多留一天才是。
“回去我就搬出来,圣诞礼物给你放壁橱里。我的那一份你先欠着,回来了寄给我。”
“你打着一分钟几十美元的电话就跟我说这个?”
“没那么贵。那我再说……游戏结束重新开始。最后一仗要打得漂亮一点。”逾辉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仿若吸血鬼在人耳边的低吟,“你要记得我说过要让你生不如死!”
“我知道,如果你有那个能力和体力的话。”那边回答得好不轻松,逾辉还不及开口骂过去,敖修突然又冒了一句,“我们正式分手吧。”
逾辉愣了足有十秒才反映过来,一张脸憋得通红,对着话筒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