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绯绡的俊秀的五官如雕似画,不带一丝感情,慢慢说道:“据说在灯火之中,会接通生人与死地的道路,更会有人的灵魂被美丽的花灯吸引,前来观赏!”
“哦!”王子进听了不再说话,心下不由凄然,莫不是这几日旅途劳顿,把他累到了?
“只有那个时候,迷失的游魂才有机会回到他真正在的地方!”
王子进望着他落寞的表情,只觉得心中难过,安慰他道:“绯绡,不管你送什么人回去,不是还有我吗?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不是吗?”
“子进,不说了,我们喝酒!”绯绡说着轻笑了一下,眉宇之间却依旧有掩不住的悲哀神色。
“好,喝酒!”
“子进,认识了你,我真的很快乐啊!”此时窗外的树叶已经被染上了淡淡的秋色,绯绡望着那已现萧条之色的虬枝叹道。
“我也是啊!”王子进突然觉得豪兴大发,又倒了几杯酒喝了下去,“如果没有你的话,我王子进的一生还有什么意思?”
“子进,我们再喝酒!”绯绡说着又斟了一杯酒给他。
“相逢意气为君饮!”王子进笑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两人觥筹交错,不知喝了多久,王子进终于不胜酒力,头脑有些发昏。
只见自己面前的绯绡一身白衣,在金黄枫叶的映衬下似乎如世外仙人一般随时都要驾鹤而去,心中不由伤感莫名,“绯绡,答应我,不要和我分开!”
绯绡见他神志不清的趴在桌子上,缓缓点头笑道:“我答应你!”
这话却没有得到回答,那醉倒在桌子上的王子进已经没了知觉,嘴里还兀自嘟囔着什么。
绯绡见他那少不更事的模样,摇头笑了一下,秋风乍起,吹起他黑色的发丝,是什么时候呢?第一次和子进相逢?
似乎也是个秋天,那时的青石堤,绿柳岸尤历历在目,是谁站在小小渡船之上,远远的隔着烟波江水,用他明澄无暇的双眼一直注视着他?
这一切似乎都那么近,又是如此的遥远。
绯绡望着窗外的满树金黄,一丝淡淡的浅笑又挂在他微红的嘴角边,似乎他的思绪,已经飘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到了夜晚,江陵有名的花灯会已经开始了,街上挤满了熙熙攘攘的看灯人,各式各样的彩灯在树枝上,在桥沿旁,在屋檐下,绽放着比星星更明亮的璀璨光辉。
“子进,这个给你!”绯绡说着递给王子进一个东西。
“是什么?”王子进伸手接过,却是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为什么要带这个?”
“这是本地的风俗,看灯的时候都要带上!”绯绡说罢拿起自己的面具伸手带上。
他那如满月一般的俊俏容颜,如勾似画的眉目似乎一下就隐没在夜色中,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脸红须的狰狞面孔。
“真是无趣!”王子进说着也带上自己手上的面具,“若是错过佳人可怎么办?”
绯绡摇了摇头,拉着王子进的手道:“不要走丢了!”
“好!”王子进只觉绯绡的手冰冷而坚硬,似乎不带一丝感情,却又是这样的可靠。
他懵懵懂懂的跟在绯绡后面,望着那美丽异常,各放华彩的的花灯,只觉得到了神仙国度,似乎不似人间。
来来往往的人都带着鬼怪面具,也是形态各异,王子进好奇的看着头上的灯,水中的月,街上的人,一双眼睛似乎都不够用了。
完全没有发现,绯绡已经带着他走到了一条偏僻的小路上。
“咦?这里怎么没有灯了?”王子进奇道,只见深蓝的天空上一轮明亮的圆月高悬在头顶,清冷而美丽。
四野漆黑,眼前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不知通向何方,王子进望着这凄凉景色道:“我们回去吧,这里不好玩!”
“子进,我说过要送一个人回去,你还记得吗?”绯绡说着摘下自己脸上的面具道。
“自然记得!”王子进只见绯绡站在沉沉黑夜中,白衣如雪,身影单薄,俊美的脸上挂着悲凉表情,似乎面临离别一般。
“子进!”绯绡继续道,“我今夜要送走的,就是你啊!”
王子进听了这话,心中如被大石击了一般,酸痛难当,颤声道:“怎么,怎么会是我?”
却见绯绡面色凄哀,“子进,人不能永远生活在梦里,纵使梦里的景色再美,也终究是要面对现实的!”
“绯绡,绯绡,你怎么了?”王子进一时难过,眼眶已经濡湿,“不是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的吗?你为什么说这样的傻话?”
“子进!”绯绡似乎也语气艰涩,伸手拂了一下王子进的头发笑道,“我又何尝离开过你,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接着伸手一推,王子进只觉一股大力推向自己胸口,身子不受控制的向下倒去,地上该是柔柔的草地,但是不知何时却变成万丈深渊。
为什么?为什么绯绡会这样对他?两人不是约定要结伴江湖,比肩遨游的吗?
他湿湿冷冷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绯绡的身影模糊在他朦胧的泪眼中,幻化成一片细碎泪光中的白色花瓣。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垂直的掉了下去,头脑却突然不清晰起来。
那是谁?那样的望着他?为什么他的眼神这样的悲哀?
那悬崖之上,白衣翩翩,一直在注视着他的是谁?自己为何想不起来了呢?
这秋月,这青草,这耳边呼啸的风声?谁能告诉他,那遥远的彼方,那春江花月的夜晚,一直陪伴在他自己身边的
2、月亮的影子吞没了那人白色身影,王子进只觉得耳边有人轻声呼唤他,“子进,子进!”
他费力的睁开眼睛,却见到一张妇人苍老的面孔,“柳儿?”
“子进,子进,你总算是醒了,你昏迷了几天了!我,我还以为再也不能与你说话了~”柳儿说着哭了起来,瘦小的肩膀微微颤抖,甚为可怜。
她此时年事已高,已然不是那个倔强任性的美丽少女了。
“我,我只觉得自己做了很美丽的一个梦啊!”王子进望着那昏黄的烛光,那重的帷帐叹息道,“真的不想醒来了!”
“子进,莫要说傻话了!”柳儿说着擦干眼泪,“我去叫人熬药给你喝!”
说罢,慢慢的走出房去,关上房门,王子进望着她花白的头发,微弓的背影,只觉得心中郁结。
那梦中的白衣少年,又是谁呢?
似乎那少年的一颦一笑都牵系着自己的喜怒哀乐。
王子进费力的扭头看向窗外,此时正是冬天,雪花如精灵一般一片片飞舞下来,映衬得院落里的红梅如珊瑚般美丽娇俏。
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的老了呢?连扭头也如此的费力,人生真的就像一场愁梦,待到醒来已经换了人间。
在这寒冷的冬天里,在这飞扬的落雪中,已是迟暮之年的王子进,似乎渐渐的找回了他那年少轻狂时的记忆。
这雪花像是谁轻轻的笑容,像是谁翩翩的白衣,在这苍茫而辽阔的大地上,舞出一曲风花雪月的动人诗篇。
“子进 ,子进!你好了一点没有!”
王子进费力的转过头来,轻声问,“孩子们呢?我有话要对他们说!”
“他们都走了,你忘了吗?”
王子进昏花的老眼望着床上厚厚的帷帐,是的,是的,自己的孩子都醉心功名,早就去官府里谋了差事干了。
真是有人辞乡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举,自己一生淡薄名利,儿孙却都醉心功名。
是谁在他耳边轻诉,子进,子进,你逃过此劫,比可得善终。
如果这真的是所谓的善终的话,他宁可不要。
他轻轻的闭上眼睛,又陷入深深的回忆中,那被自己遗忘的年少的往事,似乎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又过了十几天,王子进已经滴米未进,脸颊消瘦,似乎不久于人世了,柳儿日日守在他的身边,还是无法阻止死神的脚步。
这夜红烛摇曳,落雪纷飞,他缓缓的闭上眼睛,眼前却出现了一个白衣的少年,那少年容貌俊秀,色如春花,一双丹凤眼中,满含着笑意的望着自己。
“子进,跟我走吧,我是来接你的!”他说着朝王子进伸出手去。
“你,你是谁?”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那样的轻柔浅笑,那样嘲弄世人的眼神,似乎勾起他心中酸楚的回忆。
“我是绯绡啊,你怎么忘了?快随我走吧!”
“对啊,对啊!”王子进一拍脑袋,笑道,“看我怎么忘了你,怎么能忘了绯绡你呢?”
面前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他恍然觉得时光倒流,这似乎是多年以前在那绿柳堤前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
那时他还是一个冒冒失失的书生,那时他被谁的风姿迷惑,跳入湖水中,是如此的义无反顾。
“好!”王子进一把抓住那只手,像以前一样没有半分犹豫。
“我们走吧!”绯绡了拉着他,往黑暗的深处走去,王子进突然觉得身体轻灵无比,一跃而起,跟着他走了。
他终于可以抛弃那老迈的躯壳,他终于如少年时那般自由了,他像是得到了新生一般与那白衣少年欢快的走了。
眼前是一片花田,是五彩缤纷的美丽,王子进一直跟着那白衣少年走入了花海中。
那是落花飞雪,那是美不胜收的景致,那是他一生都在等待的时刻,是如梦似幻的幸福。
窗外的白雪依旧“簌簌”的下着,没有人发现,一个生命已经告别了这个世界。
谁说冬天就代表着生命的终结?
那厚厚的积雪下,明明孕育着另一个春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