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婉馨走近了,又对章雷震道:“后台我都搜了个遍了,一点可疑迹象也没有,会不会是川香樱子故布疑阵,吸引咱们在这跟她耗着?”
“我们十几个大活人盯着呢,除非她会土遁,否则两个大活人,怎么也不会这么溜了。”章雷震说完,又叮嘱铁心:“你在这好生注意戏园子进出的可疑之人,还要保护好五姨。”
陈婉馨急着道:“我才不要保护呢,我要跟你一块儿去找,我估摸着你眼尖,肯定能看出蛛丝马迹。”说着就要挽章雷震的胳膊。
章雷震“嘘”了一声:“我现在是鬼见愁,不是章家大少爷,不要过于亲密。”
陈婉馨曼腰一扭,道:“我头前带路,我还就不信了,这么一个大活人,她小鬼子就能藏得风严不透?”
章雷震跟在陈婉馨后面,进了后台,前前后后找了三遍,一无所获。
“这就怪了,难道真是走了眼了,让人这么溜了?”章雷震朝戏台子上一看,发现到道具箱子有些古怪,“莫不是那里面有嫌隙?”
第31章 伊人真容
“那里面能有什么古怪?”颇懂京戏的陈婉馨说虽如此说,眼睛却始终盯着戏台子上的演员和道具,颇是明察秋毫的样子。
这陈婉馨非是别人,正是章五岳生身之母的同胞五妹。章五岳把天捅漏了都不在乎的性格,一搞就搞得满城风雨,经常会惹得老爷子大动肝火……好在,聪明灵慧的陈婉馨和贴心如己的金凤一直在不遗余力地替他打着掩护,除了少数如养志中学方维义之流、章五岳未来的岳丈——刘亚男的父亲刘国铭等章远成极信赖之人外,龙海的警察与日本人到现在仍不知道,那行踪飘忽的鬼见愁,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更不知道章家有这么一帮杀伤力奇大的杀寇队。
戏园外,已浓黑的看不清人影了,倒是与戏园毗临的租界码头一带的洋房,处处透着异国情调的灯光。码头下的灵芝湾恬静地像一个少女一样在海水的轻拍中趴卧着。海湾所环抱的灵芝山上,高高低低的错落着美、英、法、德等各式样的西洋建筑。洋楼里,金发碧眼的洋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举杯小酌,或凭窗远眺,谈笑自若。他们好像并没有感觉到这片被殖民过多年的土地上的人们对入侵者那不可遏止的愤怒……
天上尚有一弯半月,戏园的四角挂着气死风灯,影影绰绰的老桃树下是各色的看戏人。
这里是租界区外龙海有闲和无闲阶级的第一聚居胜地。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只要懂点戏的,皆以到西戏园子看戏最为惬意。
人头攒动中,一个矫健的身影从戏园的内通道,迅速地冲着章雷震所经的这道后台通廊这边走来。
章雷震的心忽然“嘭嘭”跳了起来……呀……亚男,从小过家家就做了夫妻的亚男回来了……对面的在戏园后台通廊走着的——刘亚男……(这才是五岳爷爷隐藏的最深的秘密,这个秘密,五岳爷爷一直藏到了战神式的归天,也从未跟人提起,这中间到底是怎么样的曲折……为什么所有的章家后人都皆缄其口……亚男奶奶,我为什么从未见过亚男奶奶……)
章雷震以他所不能控制的激动,言道:“亚男,你从香港回来,也不给我们打声招呼,你……”
“我们两年多没见了……你还好吧?”刘亚男笑着走近了,伸手要去扯章雷震的上衣,“来……我看看你身上又添了多少伤痕?”
章雷震笑着躲开了。
“你们把夏目佐言都炸得支离破碎了,轰动了华北五省两市,甚至连蒋介石都颇为嘉许地在一次宴会上跟她的宋夫人说,‘龙海那个有勇有谋的鬼见愁,正堪为日本人之克星,军人之楷模也’。”
“看看看,一见上面儿,组织的纪律都忘了,有话到包厢说,这里可是耳目众多。”两位两小无猜之少时同伴刚对上一句重逢的情话,却见着一套空军飞行员装束的沈翰祥攀着那木格的杆,一个引体倒翻,到了二人中间。
沈翰祥是驾着前苏联造的P5飞机刚从新疆飞回来的。三人连笑带闹地进了戏园包厢……少时的两个人的青梅竹马,变成了三个人的童年无忌。
(怪不得金凤奶奶那么刻意地维护着他和爷爷的百年日子,原来,他们的并肩同依并不是一帆风顺……爷爷那天马行空的草书日记,少有的大段地记着他跟亚男奶奶在戏园的这次相逢,还记了一些他与沈翰祥、亚男奶奶在学堂里偷教书先生戒尺的“童年大事”……我这才知道,金凤奶奶在那个浴血的年代,只能奉陪丫头之职,五岳爷爷真正钟情之人乃是这位被人称为红鹰一号的001,一个隐藏在敌人心脏里的资深国际间谍……)
001号——刘亚男显身后,这个极为特别的侨胞援华谍报特遣队才正式亮相。核心组织成员只有四人:澹台雷英、章五岳、刘亚男、沈翰祥。
四人简介如下:
澹台雷英,二十六岁,外号火霹雳,先在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就读,曾亲受过鲁迅先生的讲课,因北师大风潮,而转入美国卫斯理女子学院学习,后又至前苏联,在秘密情报机关接受了三年的严酷训练,精通俄语、德语、日语、英语,并常年练习章家祖传的六合螳螂拳,有长期的潜伏、搜集情报及刺杀经验。
章五岳,二十二岁,又名鬼见愁,在北平大学就读三年半,后因整个华北放不下一张课桌而毅然中断学业,并在一位董先生的一夜教诲下,回了龙海市搞起他的少爷式革命。其从小即受父亲亲督的极为严酷的格斗及行军作战训练,并起五更爬半夜地练习家传六合螳螂拳,外加儿童时期练就的弹弓技法及自创的骷髅梅花针,已杀死少佐以上级日本特务三名并日本兵共计十三名,其鬼见愁的大名早已在老百姓中口口相传。
刘亚男,二十一岁,又称红鹰一号,代号001,于龙海中学毕业后去香港。目前所知的是在南京接受过一定的谍报训练,以后受过何种秘密训练不详。最近其与留居苏联的澹台雷英常有联系,并有南洋华侨领袖陈家庚先生保荐,有相当硬实的证据证明,其人已经是一名老练的富有战斗经验的GC主义战士了。
沈翰祥,二十一岁,外号美国木匠,中学毕业后随父母去日本,其父母被日本特高课疑为从事共产活动,惨遭杀害,后被章五岳的三叔章友成营救,送到美国的一所工程兵学院,学习土工爆破,一年前回国,一直住在章公馆,其与章五岳共同设计的带有中式爆破特点的杀鬼计划,虽非天衣无缝,但足以使日租界的特务们寝食难安。
笑闹了一阵子后,陈婉馨、章雷震、刘亚男、沈翰祥四人趴在包厢的红木护栏里看着戏台。章雷震着铁心盯着后台出口,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他则比较内行地看着台上那个叫响平津的京戏名角——焦京芳,此名旦正凄凄婉婉地唱《霸王别姬》。
“川香樱子这是给咱们示威啊,她就是要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把人弄走,要给这儿的特务们重拾信心。”章雷震皱着眉头,脑袋晃来晃去地思谋着川香樱子的用意……忽然,狠摇了两下头,对沈翰祥道:“夏目佐言的那颗人头,被你这不合格的爆破大师设计的巨量炸药炸得稀巴烂,成了螃蟹食了,深为可惜啊,一个多么好的威慑小鬼子的机会!”
“五岳哥,这事不能怨我,谁让铁梨扔那么准,你要知道,炸药这东西你得考虑杀伤半径,在保证杀伤威力的前提下,我为了万无一失,就得增加炸药基数,这……美国工兵爆破手册就是这么讲的……”“美国木匠”对他的定向工兵爆破颇为自信,振振有辞地辩解。
“唉,你这小子又搬出洋鬼子那套来了,”章雷震抬手在长得矮他一截的同伴头上弹了两下,扭头看着刘亚男:“亚男,你从香港回来,咱给你弄这么个欢迎仪式,你说中不中……”
刘亚男此时已站在了包厢的北窗处,海风微微地拂着她的长发,淡映的月光下,一张白嫩细柔的俏脸显得是娇媚动人。她的身量跟“美国木匠”差不多,一袭白色的长裙,头上是一顶网眼白线帽,略略上挑的眉毛下,是一对清纯而有神的眼睛,一颦一笑间还透着叫人说不出来的神秘感,着实是叫人艳羡上天给予这位东方少女那风韵般的美。
刘亚男眨了几下眼睛,分别看了看她小时候的两个同伴,调皮地道:“别说,你们两个长大了的男人若是扮成女人的话,倒是各有千秋,最好让石友三那奸猾的贼眼也看不破,咱们定一个专破川香樱子和石友三的一石二鸟计划,唔……我给你们化装成老太太,唔……最好把五岳弄成苏联老太太,翰祥这个特战木匠呢,就化妆成美国老太太……”
章雷震嘿嘿地笑了一声,“那你,红鹰一号,就扮个风流老头儿,我和木匠允许你一箭双雕。”章雷震虽然是这样开着玩笑,但是,到此时,他仍然无法相信,柔柔婉婉的亚男竟是列在小鬼子暗杀名单上的头号红色特工——001。
“你个坏蛋,我踢死你。”刘亚男娇嗔一声,抬脚就照着章雷震的屁股踢了过去,章雷震敏捷地一个小空翻,猴子一样地翻到了包厢外的木栏上。
刘亚男不解气地追了过去,还拿出了小时候章五岳送给她的弹弓,作势要打。
“少爷,少奶奶,有动静!”铁心从戏台子后面跑上来道。
第32章 故布疑兵
铁心上来告诉章雷震,后台走了几个女戏子,看那样子五大三粗的,极像是化了妆的男人。
章雷震正色对刘亚男、沈翰祥道:“你们还是继续追踪川香樱子和她的死硬特务去吧,我这边人手多,还有和尚、三位黑色郁金香助阵,一定旗开得胜。”
刘亚男很确切地告诉他,戏台里藏的是龙海特派员,一定要尽全力保全他的性命。说完即与沈翰祥一起出了侧门,蹑着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女人”而去。
“少爷,我们怎么办?是不是要守株待兔?”铁心问章雷震。
章雷震道:“以静制动。”
铁心依言又下到后台的通廊里蹲守。包厢里只剩下章雷震和陈婉馨,章雷震背着手若无其事地看戏台上的已经开演的《三岔口》的龙套演员们舞刀动剑,陈婉馨却皱着眉头趴在阳台的木栏上苦思革命者的意义和破解当前困局的良策。
陈婉馨一直有一颗为红色特工事业献身的芳心,但是,澹台却一直让她窝在章公馆按兵不动,这让她很郁闷。每每看到澹台开绝密级限制级的小会议,她那激昂的心总是没法平静下来。
这一次接到澹台的电报,要她协助章五岳营救被捕人员,她激动地一大早就窝在了戏台里查踪觅迹。及至看到章五岳跟日本巡捕大打一场,她又紧张地顾忌着已故姐姐的托孤大事,担心五岳受什么闪失。
托孤与革命事业暂时出现了一些不好调和的矛盾。
陈婉馨带着这种矛盾的心情对若无其事的章雷震道:“五岳,我就是不明白,戏台子上总共就是一把椅子一张桌子,哪能藏个大活人,再说了,哪有不藏反而露在戏台子上让人抢的。”
章雷震拉陈婉馨下了包厢,蹑手蹑地到了后台,往左半边幕布靠近了一点,拉开一丝缝隙,用手指了指桌子,“五姨,亏你还自称是京剧票友呢,你没发现今天的道具跟平日里的不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还是老戏三岔口,还是咱龙海的名角焦京芳的任堂惠,还是桌子和椅子么!”陈婉馨不住摇头。
“外道了不是,观察不入微了不是,这一次要是你能看出门道来,澹台姨就让你进我们的特遣队,保你风风光光地做最红色特工。”
陈婉馨大感兴趣,俏睁了一双秋水之眼对戏台子上的两件道具瞄过来瞄过去……她忽然醒悟道:“我知道了,那人……那人就在桌子下面,怪不得我觉得那桌子看起来有点怪怪的……原来多了一圈幕布,川香樱子这么狡猾,真敢把人放在戏台子上……”
章雷震在她说话的间隙,取了两套京戏的衣服,准备跟陈婉馨上去一探虚实,然后就来个火烧三岔口。
依刘亚男截获的情报分析,川香樱子故布疑兵,定是兵分两路,将龙海特派员和37号情报人员给分开藏匿了。
章雷震确定龙海特派员在台上后,自家鼓捣着先穿好了一套戏装,又把那套小一号的给了陈婉馨,“今儿个这名家名段的三岔口要另说另唱了,一会儿,咱们不管他娘的三七二十一,假装喝醉了,上去在桌子边晃上一圈。若是真有人,我负责打架,你跟铁心负责救人。”
陈婉馨有点犹豫:“这么好的戏,咱们上去搅场,怕是要被戏迷们砸白菜根子,扔烂萝卜了……要不咱就等戏散场再说吧,澹台不是告诉咱们少安毋躁吗?”临到关键时候,陈婉馨又犹豫了,毛索索的眼睛看着章雷震,不想换衣服。
“怎么能这样呢,俗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澹台小婶从新疆那老边荒子,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救人的机会稍纵即逝,咱们的特派员受了酷刑,若是延误了,怕有性命之虞!”章雷震很一本正经地道。
“这样啊,这要是桌子下没人怎么办?咱们不是白白搅了戏吗?咱们再从其他方面确定一下好不好?”陈婉馨又犹豫。
“一个资深的间谍,最要紧是相信自己的判断,最要紧是行动干脆,不拖泥带水,你要是不上,那我自己上了,要是我不幸被日本特务枪杀了……我娘的坟,你就替我常去照看照看,不要让野草荒了坟头,我要是有个全尸,你和老爷子要好好地给我下葬……”
章雷震为了说服他的不太坚定的却向望间谍生涯的五姨,不得不动用了亲情这根索子,吓得陈婉馨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忙着套上打渔家的外套。套上了,她这才感觉不对,“五岳,不是啊,唱三岔口,咱们拿根船桨干什么。”
“非常时期用非常的法子,顾不得那么多了——走起!”章雷震用他手握的武松哨棒道具顶着陈婉馨的后背,这就上去了,他还顺手掏出了怀里的梨花酿,倒着个武松打虎的醉步,字不正腔不圆地道:“好汉……我要打虎喽——”
这一唱,真成了三岔口。
章雷震毫无京剧台风地在戏台子上晃,惹得台下看戏的人心里郁闷:这叫什么事儿这是,三岔口出了打虎的武松,还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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