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胡家勇和洪云说话,李虎已经转身了,“急告老营胡涂,在大灵河以北扎营,任何人不准越过大灵河,否则杀无赦。”
“急召虎烈军第八将、第十二将队将以上军官,我有要事宣布。”
“各军就地休息,一个时辰后,南下。”
李虎再转身,冲着胡家勇和洪云拱手相谢,“我的人马绝不进城,请告诉怨军兄弟,不要有任何担心。”
胡家勇、洪云和其它几位怨军将领没想到李虎这么好说话,对他的惧怕不由减去三分。胡家勇躬身还了一礼,“请虎王谅解,怨军有十几万人要吃饭,董帅临走时有交待,我们不敢不听。”
“虎王,你有四十多万人,这么多人一拥而下,宜州肯定乱成一团。”洪云也急忙解释,“我们怨军和随行百姓都是从东北路逃来的饥民,当时的情况很可怕,很多人饿极了,只好吃树皮,甚至吃死尸,易子而食,至今想起来依旧不寒而栗,所以他们一旦看到几十万饥民蜂拥而至,势必要乱,请虎王多多谅解。”
李虎很理解,这种自扫门前雪的事,在大山五路会盟的时候很普遍。虎烈军为了吃饭,还曾向黑山军赊借钱粮。大家都是为了肚子,没什么可抱怨的。这次自己带几十万人南下,就是为了解决肚子问题,所以也不怪怨军的人非常害怕。
董仲孙听到胡家勇和洪云这么一说,也不生气了,反倒觉得这帮兄弟都很不错,知道胳膊肘往里拐,先把自家人照顾好,很不错。
李虎给几位怨军将领介绍各军主帅。
张高儿等人都是声名显赫之辈,胡家勇等人当然不能比,所以初次见面,很惊喜,不过更让他们吃惊的是这些人对李虎非常尊敬,那种尊敬不是装出来的,一看就是出自内心,心悦诚服的那种尊敬。
张高儿因为怨军不让进城,对他们一肚子火,眼睛都朝上,如果不是李虎连使眼色,估计正眼都不瞧一下。驼子倒是很给李虎面子,客气了几句,接着说了一句话,“成州大战,怨军临阵溃逃,差点把我们害死,所以,你们即使想跟我们南下攻城,我们也不愿意。还是留下守城好,免得误了我们的大事。”
这话说的……胡家勇当场就要翻脸,洪云和周策一左一右,急忙把他拽住。也不看看这些都是什么人,从李虎开始,到这些将帅,到普通士卒,个个都是一身血迹,浑身上下臭烘烘的,一看就是豁出老命杀出来的亡命之徒。你和这帮人动手,那还不是找死。
董仲孙越看越心惊,很多熟悉面孔都不见了,连罗中原都没看到,反倒看到小罗兰站在高浩身边,身上的铠甲破烂不堪,显然是上了战场,而且还和敌人厮杀过。
南下之战到底打成什么样了?董仲孙看看高浩,又看看小罗兰,然后盯着他问道:“你哥呢?”
小罗兰眼圈一红,泪水滚了下来,“阵亡了。”
董仲孙心神震颤,两眼蓦然圆睁,冲着高浩吼道:“他怎么会死?你们这帮狗娘养的干什么去了?”
“我们在蒺藜山遭到辽金两军的前后夹击。”高浩神情悲痛,低声说道,“总帅和罗帅带着我们在后面抵挡金兵,罗帅阵亡,文远、胡雷阵亡,黄永重伤,黑山军死伤惨重,十存三四。虎烈军第八正将李远、副将陆和阵亡,第八将也几乎打完了。”
“那一仗,我们死掉了一万多人。”小罗兰哽咽说道,“姐姐也受了重伤。”
董仲孙再也说不出话,呆呆望着小罗兰,悲愤至极。
李虎黯然轻叹,拍拍老董的肩膀,走了。
高浩继续说,蒺藜山大战,成州大战,一幕幕惨烈的战斗在众人眼前呈现。
胡家勇、洪云等人骇然心惊,他们下意识地以为义军是因为怨军的接应才杀出重围的,原来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辽东义军凭着自己的勇气和战刀,硬是从十几万敌人的围追堵截中杀出一条血路,走了出来。
李虎宣布,第八将和第十二将组成虎烈第五军。楚逍遥任军帅。第八正将甘弘,副将黄川。第十二正将黄华,副将刘志远。
临时军议上,楚逍遥提出,两路同攻。
从宜州到锦州,只有一条大路,海北州在这条路的东侧,距离宜州六十里。趣义州在这条路的西侧,距离宜州九十里。两州距离非常近,打北海州必定惊动趣义州。趣义州距离查牙山只有二十里,距离锦州六十里,只要它求援,半天之内,锦州的援军就能到达,所以,要攻就同时攻,不让趣义州有求援的机会。另外,为防止查牙山和锦州方向的辽军支援而来,要再派一支军队向查牙山方向佯攻,以攻代守,阻截辽援军。
李虎接受了这个提议。
义军兵分两路,一路由张高儿、董仲孙统率,领黑山军、阎王军和虎烈第四军攻打海北州。一路由霍六哥、李锦统率,领神龙军、云朔军、雷霆军和虎烈第五军攻打趣义州。自己则率高宝龙的第一军直杀查牙山。
第四十二章 突围第十五日
突围第十五日。
下午,申时初。
张高儿、董仲孙、高缘率军包围北海州,发动攻击。
下午,酉时正。
霍六哥、李锦率军包围趣义州,此时天色已黑,义军不待休息,连夜攻击。
李虎带着铁卫营和虎烈第一军,大约八千马军一路飞驰,于下午未时正左右到达查牙山。
虎烈骑第三将为选锋。海拉苏和副将渊隐在宜州的时候想了个招,他们从怨军手上借了一些宜州崇义军的战旗,打算冒充辽军先诈开寨门,然后杀进去。他们是蕃兵,身上穿的铠甲战袍都是从辽军缴获而来,只要举个辽军的旗子,没人会怀疑,尤其像锦州这种地方的军队,根本不知道义军里还有蕃兵。
驻守查牙山的是锦州临海军,一营人马,五百汉军。营指挥使武蓬龙是个老军官了,因为和节度使关系好,讨了这么个美差。驻守查牙山,设个路卡,吃拿卡要,肥差啊。这天他正在喝酒,突然听说来了一支马军,很吃惊,急忙跑到高处,当即吓住了。黑压压的一队马军,一眼望不到头,至少两三千人马,从服饰上看都是蕃兵,领军的至少也是个详稳。他什么也不看了,下令打开寨门,亲自跑出去迎接。
蕃骑得罪不起啊,如果是契丹人或者是奚人,那更了不得了。
渊隐带着一部人马走在最前面。这主儿也是敌烈人,打仗勇敢,但脾气很差,看到不顺眼的就骂人,一生气就打人,一般人不敢招惹他。看到武蓬龙屁颠屁颠地跑来了,他勉强挤出一张笑脸,迎了上去。
武蓬龙用契丹话问候他,他佯装不懂,一边用敌烈话瞎诈唬,一边催马急行,好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武蓬龙稀里糊涂的陪着渊隐进了山寨。突然,腰勒一凉,一把战刀顶了上来。渊隐这时候说契丹话了,“不想死的话,就让你的人立即集结。”
武蓬龙当然不想死了,家里上有父母,下有四个宝贝儿子,还有好几房妻妾,这要是死了,父母妻儿怎么办?所以他想都不想,张嘴就吼,“集结,快集结……”为了表示配合,他又加了一句,“把武器给我扔了,跑步出寨,到寨外集结。”
渊隐傻不拉唧地看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这都什么人?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这也太听话了吧?
“还有什么吩咐?”武蓬龙一脸媚笑,点头哈腰地问道。
渊隐看到查牙山轻松拿下,心情特好,无意杀他,于是随口调侃道:“知道我是谁吗?”
这个不能乱说,蕃人喜怒无常,说错了脑袋就危险了,所以武蓬龙马上做出一副茫然白痴相,把嘴巴闭紧了。
渊隐指指远处山道上飞驰而来的马军,叫他自己看看。武蓬龙凝神再看,吓了一跳,辽东义军?虎王?开什么玩笑?虎王和辽东义军不是在上京道吗?他们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过来啊?还有,你们都是蕃人,虎王和辽东义军杀虏复汉,如果你们碰到虎王,还有性命?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吧?
武蓬龙越想越觉得荒诞,是不是自己酒喝多了,白日做梦啊?
渊隐哈哈大笑,觉得武蓬龙很有趣,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愿不愿意参加义军?虎王给的俸薪高啊,比在辽军混强多了。”
武蓬龙哪敢说个不字,再说他也搞不清楚是不是做梦,所以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义军好,我愿意参加义军。”
这次轮到渊隐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他瞪着武蓬龙,突然脸一寒,厉声喝道:“你敢造反?”
武蓬龙顿时吓得魂飞天外,翻身栽倒马下,扯着嗓子叫冤。
这时一队队义军将士从山寨疾驰而过,飞速翻越查牙山。
有人把武蓬龙拽了起来。这位指挥使彻底糊涂了,啥情况也不知道,胆战心惊地跟在这个人后面走到了一处高坡上,看到了李虎。
“这是我们义军总帅。”
武蓬龙不知道总帅是什么,一脸茫然。接着有人又说了一声,“这是我们虎王。”
虎王?武蓬龙脑子总算清醒了一点,两腿一软,“扑嗵”跪下了。
李虎挥挥手,示意陈豹把他扶起来。
“听说你愿意参加我们义军?”
武蓬龙一听,心里那个苦啊。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参加义军当然比掉脑袋好,但问题是,家小都在锦州,自己参加了义军,家小怎么办?谁养活他们?不过现在顾不上了,先把脑袋保住再说。
“我要参加义军……”武蓬龙正想劈哩啪啦地说一通,以表白自己对虎王的仰慕之情,谁知李虎把手摇摇,阻止了他。
“耶律大石在锦州?”
“在,节使来了七八天了,带来了平州的辽兴军和来州的归德军,五万人马,听说要北上打金人。”
“临海军有多少人?”李虎又问。
“五千人。”
“锦州还有其它军队吗?”
“有。”武蓬龙如数家珍。锦州比较大,辖区范围很广,再加上又是辽金前线,这几年黑山一带义军活动也频繁,所以地方军很多,杂七杂八至少有四五千人。
李虎眉头深皱。锦州的兵力有六万,如果强攻,至少要数倍于对方的兵力,但义军现在的兵力全部加起来也不过这么多人,根本没有攻城的可能。
义军被阻锦州,已成定局,不会再有奇迹发生了。
锦州,治府永乐城。
耶律大石正在府中抚琴,行军司马萧隆一路飞奔而至,神色惊恐,“节使,辽东叛军杀来了,正在飞速逼近锦州。”
琴音骤然停止。
耶律大石非常吃惊,这是不可能的事。前几天接到燕王耶律淳和奚王萧干的书信,两人都说义军在龙化,怎么一转眼到了锦州?李虎如果要从龙化南下,最近的路是翻越蒺藜山,但走这条路首先要从金军的地盘经过,然后翻越蒺藜山。蒺藜山防线由自己亲手加固,萧干还有四万大军,李虎即使有十万人马,也无法越过这道屏障。另外,燕王耶律淳就在中京,他如果接到李虎南下的消息,必定率军支援,就算他无法及时赶到蒺藜山一线挡住李虎,他还可以在大灵河一线陈兵相阻。
退一步说,假设李虎突破了蒺藜山,不管是萧干,还是燕王,都会给自己写信,要么是求援,要么是报警,但最近几天自己没有接到两人的书信。
想来想去,李虎都没有可能杀到锦州。
“会不会是张关羽的武勇军?”耶律大石慢条斯理地问道。
张关羽最近出山打利州,耶律余睹正在派军围剿,假如张关羽打败了,他在不知道自己到达锦州的情况下,极有可能跑到锦州来烧杀掳掠,不过,从利州到锦州,路途太远,张关羽即使跑到黑山东麓打草谷,也应该是打距离黑山最近的永和和安昌等县,而不应该多跑几百里来打锦州。
“的确是李虎的军队。”萧隆非常肯定地说道。这个消息是距离查牙山最近的县城送来的,送信的人亲眼看到了虎王大旗,不会有错。
耶律大石暗自惊骇,站了起来,“查牙山呢?”
萧隆摇摇头,很显然,查牙山既然没有消息送来,那说明已经失守了,守军肯定全军覆没。
“传令,辽兴军、归德军、临海军即刻集结,准备阻杀叛军。”
耶律大石一边下达命令,一边向屋外匆匆走去,“带上侍卫亲骑,随我出城,我要亲自看一看。”
一彪人马从永乐城飞驰而出。
“下雪了。”
突然,有个扈从叫了起来。
耶律大石抬头看天,灰濛濛的天空上,稀稀朗朗的雪花正随风飞舞,一片雪花恰好落在他的脸上,冰凉的寒意倏然渗进了他的皮肤,让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下雪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总算下下来了,它不但姗姗来迟,而且时机非常不好,假如它再迟两天,自己可以趁着叛军立足未稳之际,予以迎头痛击,可惜……
飞驰十里,前方传来了万马奔腾的巨大轰鸣声,随着这声音逐渐增大,地面也开始抖动了。
此刻雪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猛,天色越来越暗,能见度也越来越低。
忽然,风雪中出现了逃亡百姓的身影,人们神色惊惶,扶老携幼,正向永乐城蜂拥而来。
耶律大石神情凝重,高高举起了右手。队伍缓缓停下。
“节使,叛军已经杀来了,我们还是即刻回城吧。”萧隆策马上前,连声劝说。
大石摇摇头,手中马鞭指着逃亡而来的百姓,大声说道:“传令,把马军全部调上来,阻杀叛军,掩护百姓撤离。”
第四十三章 再见大石
风雪厉啸,苍莽大地渐渐披上银妆。
李虎翻身下马,走到路边的雪地上,摘下兜鍪,抬头向天,缓缓展开双臂,任由雪花飘落脸上,心里充满了对上苍的无限感激。下雪了,在义军到达锦州城下的这一刻,终于下雪了,辽东义军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感动了上苍,老天爷敞开它那悲悯的胸怀,挽救了四十多万无辜的汉人。
李虎脑海中掠过一幕幕惨烈的厮杀,眼前浮现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泪水悄然落下。
“天上的兄弟们……”李虎嘶哑着声音,用尽全身的力气吼了起来,“我们杀出来了,我们突围了,我们还活着,我们还在战斗……”
风在呼啸,雪在飞舞,天上的亡灵默默地凝视着他们,洒下一片片圣洁的白雪,祝福他们,为他们而祈祷。
李虎跪倒雪地,低下头,亲吻着地上的白雪,当嘴唇碰上冰冷的雪花,一股袭人的寒意顿时直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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