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其实都是童贯安排好的,《平燕策》也是出自马植的构想,之所以先拿出《平燕策》,不仅仅是为了邀宠,更是为了举荐马植,着手实施平燕大计。
很快,汴京收到了一份雄州知州送来的紧急文书,其中附有辽光禄卿马植的亲笔信,他援引了孔老夫子“危邦不居”的古训,表明了自己南归“圣域”,恢复汉家衣冠的愿望。
大宋皇帝大喜,急忙找来童贯与蔡京,共议是否接纳。
童贯和蔡京体察圣意,一致认为应该接纳。于是皇帝下令,让马植入境。
此刻马植就在童贯家中。过了一个多月,童贯把马植带到了宫中,皇帝于延庆殿接见。
在这次接见中,马植全面介绍了辽国危机和金国的崛起,“辽国必亡,陛下念旧民涂炭之苦,复中国往昔之疆,代天谴责,以治伐乱,王师一出,必壶浆来迎。万一女真得志,事不侔矣。”
这番话与皇帝的心思一模一样,所以皇帝对马植非常赏识,慰勉有加,随即赐姓“赵”,授秘书丞,并授予所行之事不受宰辅制约的特权。这位曾为辽臣的燕人马植,摇身一变,转眼成了大宋皇帝身边的亲信赵良嗣了。
平燕之策的首要之务是结盟于金,不过想缔结盟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此时大宋对金国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而赵良嗣所知极其有限,不过是凭着护步达岗一战的结果,揣测女真人至此已经崛起于辽东。
为了了解金国的情况,并试探金人对结盟的态度,皇帝决定绕开外廷,秘密遣使赴金打探,但是,最初的几次努力均告失败,反而让外廷大臣知道了皇帝“遣使买马”的真正目的,一时间朝廷上下议论纷纷,大臣们对联金攻辽之策意见不一,有反对的,有赞成的,也有人不置可否,但出于对现实考虑和道义思量,反对者的声音很强烈。
就现实来考虑,中书舍人(负责起草诏令)宇文虚中在奏章中写得很明白。
他在奏章中说,用兵之道,必须先考虑强弱虚实,知彼知己,以防万一。现在如果从军备、军资和战争物资的储备来说,主战的统帅们会认为绰绰有余,但他们是否考虑到边防州县的情况?边防州县财政匮乏,粮草空虚,这些不能视而不见,忽略不计。如果从军队的战斗力来说,统帅会认为兵甲精锐,武力强悍,但边防州县的兵备废弛已久,怎能置若罔闻?边境城镇缺乏攻守器械,库房里的粮食储备也很少,这种情况下,就算孙武再世,也没办法打赢仗。
他认为,以百年怠惰之兵,久安闲逸之将,去与新锐难争的敌人角逐于血肉之林,恐怕中国之边疆,没有安宁的日子了。
第八十一章 现实和道义
宇文虚中还举了一个形象的例子来说明。
联金攻辽,就象一个大富翁和一个穷人比邻而居,大富翁想吞并穷人,扩大自家的地盘,于是找来一个强盗,对他说,干掉这个穷小子,他的地盘给你一半,他的财产全部归你。这件事如果干成了,大富翁的邻居随即由一个穷人变成了一个强盗,试想,从此以后,大富翁还有安稳日子过吗?
换句话说,就是我们现在干的这档子事,如同邻居家进了强盗,我们不但不去救,还趁乱抢劫分赃,这种事不能干,缺德。
宇文虚中因此向朝廷提出了联辽论。
他认为,自女真侵辽以来,辽朝向幕本朝,一切恭顺,如今舍恭顺之契丹,而以强悍之女真为临,恐中国边患未有宁期,不如联辽抗金。
从道义上来考虑,太宰郑居中和知枢密院事邓洵武也有论述。
以太宰郑居中为首的主和派大臣坚持坐观论。
他们奏请皇帝,守盟誓,罢使节,严厉谴责蔡京、童贯身为国家重臣,废弃祖宗盟约,凭空制造事端。
郑居中在奏章中说,澶渊之盟后,两国百年平和,边境宴然,兵不识戈,农不加役。今若毁约背盟,自当仔细计议,何况用兵之道,胜负无常,即使获胜,府库乏与犒赏,编户困于供役,也是蠹国害民之举,如果失败,后果就更不堪设想了。
郑居中责备蔡京,作为国家元老,却不守信用,妄起战事,致生灵涂炭,国家危亡。他侃侃而谈,蔡京一句话就把他堵了回去,“这是皇帝的意思。皇帝无法忍受以大宋之强大,每年却要交给辽国五十万岁币的耻辱。”
知枢密院事邓洵武也反对与金联袂攻辽,他说,国朝初年,以太宗之神武,赵普之谋略,曹(彬)潘(美)之能将,百战百胜,征伐四方,唯独燕云未下。何况今日,怎可轻议?且百年盟誓,一朝弃之,诚恐兵革一动,中国昆虫草木,皆不得休息矣!
他的这份奏章看上去是直截了当地反对出兵,其实是曲折隐晦地否定了做这件事情的人。说白了就是告诉皇帝,这件事是件好事,平燕策也不错,但能不能做好,要看在什么时候由什么人去做,眼下这个时候,由现在这帮人去做,中国肯定完蛋。
以蔡京、童贯为首的当权派信心十足,坚决支持皇帝的主张,认为中国与契丹虽为兄弟之邦,然百余年来,彼常开边衅慢我者多矣。且兼弱攻昧,武之善经也,今我不取燕云,女真必强,中原故地将不复我有。
这话说得也是感慨激昂,无可辨驳。
皇帝听到这些话,人有些晕乎,本来他雄心勃勃,要收复幽云之地,完成祖宗未了之大业,结果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他也知道,这些反对者也不是吃饱了撑的,他们说的话也是实情。
这时候,马政、马扩已经出使归来,金国使者也到了汴京,但随即传来辽金议和的消息。
中书舍人吴时上书阻谏,极力劝阻皇帝不要背弃百年盟约。接着又发生了三件事,这三件事让皇帝下了决心,不再联金攻辽了。
第一件事是奉命远赴高丽,为高丽国王治病的两名宋朝医官回国了,他们特别捎来了高丽国王的口信,“闻天子将用兵伐辽,辽乃兄弟之国,存之足以为边捍,女真虎狼耳,不可交也。”高丽王建议大宋皇帝存辽、援辽,以辽之军力为宋捍边。
这个主意与宇文虚中的联辽论,倒是不谋而合,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关键不是这个,而是大宋联金攻辽一事连高丽人都知道了,那也就没有秘密可言,辽人会加以防备,会改变策略,比如与金国主动议和,如此一来,收复故土也就难上加难了。
第二件事是一个叫安尧臣的草泽小民给天子上了一封万言书,其中历数朝政之失,宦官之横,他认为今日之患在内不在外,故晚上睡不着觉,日日夜夜为皇帝但心。临了还把童贯、蔡京、赵良嗣这帮人骂得狗血淋头,说他们不知唇亡齿寒,相互勾结,献平燕之议,背后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个草民不可能知道朝廷机密,这个安尧臣显然受到了主和派大臣的指使,由此可以想象朝廷反对派为了阻止联金攻辽,已经想尽了办法,用尽了手段。
安尧臣的万言书让蔡京、童贯等人切齿痛恨,纷纷主张以妄议时政,诽谤重臣之罪,予以严惩法办,但皇帝要考虑到朝廷的稳定,所以他对这份万言书表现的颇为大度,除了对书中安尧臣对蔡京、童贯等人的指责不以为然外,也承认安尧臣所言并非全是虚妄之谈。皇帝认为其忠心可嘉,非但没与治罪,还赏了安尧臣一个八品承务郎的官职。皇帝用这种办法安慰那些主和派大臣,朕接受了你们的劝谏,不要再闹了。
第三件事就是西北战场遭遇大败,西北战事陷入僵局。
依照童贯的《平燕策》,欲收复燕云故土,先击西夏,稳定西北边境,而这个计策已经实施了,并且取得了一定的战果。
实施的第一步是任命童贯为陕西、河东路宣抚使,统率大军讨伐西夏。
出征之前,皇上在垂拱殿召见其时为太尉的童贯,授予其攻击之策和军政全权,赏赐御制《御鹰图》,希望他能像图中的雄鹰一样,用敏锐的目光注视西部前线,用尖利的爪牙捕取猎物,击败强敌。童贯自然慷既陈词,表示愿提貔虎之师,折冲万里,靖边安邦。
童贯到了西北,以中军驻兰州。熙河路经略安抚使刘法领十五万大军,秦风路经略安抚使刘仲武领五万大军,攻打古骨龙城(在湟州西北祁连山的山峡之中)。西夏主帅察哥大败而逃。首战告捷。
不久,刘法与刘仲武合兵马十万,进攻西夏仁多泉城(今青海省门源回族自治县)。再次告捷。
两战两捷,童贯踌躇满志,在保安军(今陕西省志丹县)发动新的攻势。
保安军北与西夏交界,边界上有藏底河,夏人临河筑城,为两国必争之地。童贯授权刘仲武率领陕西数路之师进攻藏底河城,想由此直捣西夏腹地。结果打输了,七八万人死了,秦凤路第三将全军一万人,无一生还。
皇上历来喜欢臣下报喜不报忧,童贯在战况密报和正式奏章中,夸大了刘法的两次大捷,歼敌的人数也翻了一番,而对藏底河战役的惨败则蓄意隐瞒,上奏为取得胜利,歼敌数万。童贯还献上不少战俘,其中有西夏的王子和酋长,以供京城举行受降大典用。
受降大典后,皇上论功行赏,童贯因开疆拓地,勋高一代,晋升为检校少保、开府仪同三司、护国军节度使。刘法因贵攻贱守、精勇善谋,晋升为检校少保、保大军节度使。殿前都指挥使、奉国军节度使高俅,这次因出使而立有边功,终于官拜太尉。
兵战连年,大宋军队损失很大,不过,西夏兵力损伤虽然较少,但国小民贫,实力有限,西夏的皇帝请求辽国从中斡旋,愿与大宋议和。皇上与童贯一心想先攻灭西夏,现见西夏求和,更是趾高气扬,随即下令调集陕西、河东七路兵马共十万大军,由种师道为统帅,再次发动攻击。
种师道很厉害,藏底河一战,大捷。
皇帝很高兴,但种师道不识趣,偏偏在这时候上了一道奏章。
种师道说,微臣父祖三代世受国恩,效命西部疆场,深知西羌强悍狡诈,不易诛灭,所以制敌之策则应因时而异,恩威并施。
过去赵元昊、梁太后在位时,长期兴兵侵扰,虏我边民,抢掠牲畜财物。朝廷为保国安民,派遣天兵讨伐,予以重创,并在山川险要之处修筑要塞,便于攻守。这些举措无疑是正确的。
今日夏之皇帝确有和解诚意,朝廷应允许西夏纳款臣服。
这次我军进攻,虽然旨在削弱乃至除灭西夏,但削弱对方,同时也在削弱自己。歼敌一千,自伤八百,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就我方的国力、军力而言,目前不可能除灭西夏。
近年来,我大军在西北边陲之地修筑了很多要塞和堡垒,除个别确有必要外,大部分都建在荒僻不毛之地,于国于民有害而无利,仅仅有利于边臣邀功行赏而已。
第八十二章 君臣之痛
皇帝气得火冒三丈。
种师道所说的制夏策略,和过去司马光所议大同小异。司马光是元佑党魁,而种师道也曾名列元佑党藉,如果不是皇帝亲自点名,种师道根本没有出头之日,谁知这个老东西不识抬举,满口狂言,不但非议童贯、刘法等人贪立边功,甚至对朝廷最高决策也持有异议。
皇帝本想晋升他为检校少保,位列三公,现在一气之下,勾掉了,改封为“保静军节度使,泾原路经略安抚使、知渭州”。
这一看就知道是明升暗降,名为“经略安抚使”,但属下精兵却已被童贯全部调走,只剩下老弱之卒,聊以守城。
今年三月,童贯再战,他命令刘法率军攻取朔方,直捣西夏腹地,以期一击致命。
刘法以孤军深入乃兵家大忌为借口,拒绝出击,童贯大怒,以军纪相威胁。刘法无奈出战,结果大败,全军覆没。此仗刘法阵亡,其所率两万精骑都是宋军最精锐的禁军之一,如今片甲无还。后援部队闻风丧胆,不战而溃,民夫多被敌军俘获。宋军损失精兵十余万人,军需物资尽数丢失。
西北战场的败仗给了皇帝以沉重打击,为此他不得不暂时放弃万丈雄心,派人追回了出使金国的使臣,收回了诏书,这让朝廷上下松了一口气。蔡京等人还要劝说,但皇帝一句话堵住了他们的嘴,“北事休作,祖宗盟誓,违之不祥。”
蔡京和一帮主战派大臣无可奈何,与金结盟之事随即搁置了。
然而,童贯不服输,他还在西北战场上努力扭转形势。
四月,童贯指挥鄜延、环庆两路大军击败西夏军队,平三城。
五月,西北军再败夏人于震武军,解震武之围。
六月初,西夏大军难以为继,而宋军也已经精疲力竭,无力再战。这种情况下,西夏再一次遣使议和,大宋终于答应了。
几年来,皇帝以陕西、河东两路兵力、财力,与西夏连番大战,的确削弱了夏军,迫使夏军遣使议和,不过,大宋的实力也被削弱了,当然了,就大宋国力而言,这点消耗还完全可以承受。
但是,西北局面因此出现了危机。
年初统安一战,西北名将刘法阵亡,西北精锐折损大半,元气大伤。这直接导致西北军军心涣散,军纪松弛,军卒常常临阵脱逃,减员甚至过半。童贯不敢严行军法,允许脱逃不死者仍可归队,以便保持一定兵员。既然允许兵将自由出入军营,那就不像军队了。
如今陕西、河东两路官库也是空虚如洗,城乡萧条。夫役屡征而很少生还。农田荒芜,哀鸿遍野。
蔡京和童贯等一帮主战派大臣都觉得,西北战事已经很难继续了,只能以议和作罢,不过,他们认为,削弱西夏军力的目的达到了,此刻大宋已经具备收复燕云的条件,只要宋军不存在两线作战的危险,那么集举国之力攻打燕云,当万无一失。
不过,因为辽金两国随时可能议和,大宋攻打燕云,有可能遭遇辽金两国的联手阻击,平燕之策再遇难题。
皇帝犹豫不决,不敢轻启河北战事,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李虎和辽东义军出现了。
联金攻辽,朝廷上下的反对之声非常大,皇帝承担的重压也很大。听听这个的意见,看看那个的奏章,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听多了,看多了,皇帝迷失了,怀疑自己的决策不正确了,可能有损国祚了,于是摇摆彷徨,拿不定主意。
李虎和辽东义军的出现,让皇帝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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