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扩和李纲俯身细看，随即面露喜色，沮丧失望的心情骤然为之一变。
“七月，完颜阿骨打率军亲征，攻打中京，辽军和我大军在中京道御敌，这是一场决战，不出意外的话，双方都要投入最大兵力，战斗时间应该很长，至少要延续到冬天。因为我已经和契丹人联手，并且把主力大军从平州路调到了辽西，所以大战开始后，辽国皇帝会从南京道陆续抽调军队北上增援。与此同时，因为耶律大石已经平定了阻卜人的叛乱，西南路的辽军也会陆续增援，如此一来，南京道、西京道兵力空虚，正是我们发动北伐的最佳机会。”
“按照预定计策，宋军北伐时间是十月。这时候，辽金两军已经鏖战三个多月，正是精疲力竭的时候。”
李虎手指地图上的太原，“为了节约时间，同时也为了隐藏北伐意图，西北军不要到河北了，直接从太原北上攻打西京，收复山后九州。”李虎看看马扩和李纲，“十五万西北军攻打西京，应该不成问题吧。”
两人互相看看，点了点头。西北军直接从太原出发，北上打西京，既能出敌不意，又能兵贵神速，而且还可以把西北军的威力发挥到极致，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攻击之策。
“我则集结主力，从海路把军队送到平州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打燕京。”
李虎手指地图上的燕京，“辽军主力会急速回援，但他们来不及回援西京了。只要我在燕京拖住他们，大雪一下，宋军不但有足够时间攻占西京，更有充足时间收复山后九州。待到明年开春，宋军可以从居庸关、紫金关，白沟三个方向进攻燕京，而我则能从平州路方向予以配合，如此燕京旦夕可下，山前七州可以顺利收复。”
李虎抬头望向马扩，郑重说道：“你立刻回去，告诉陛下，中京一战一旦打响，辽金两国和我的军队都将损失惨重。中京激战正酣之时，也就是宋军发动北伐之日，这是攻打幽燕最好的机会了，请陛下即刻发动北伐，不要再有丝毫的犹豫。”停了片刻，李虎又说道，“另外，马上把二十万贯援助送到辽东，给我粮食武器，并且准备三百艘大海舶，随时由我调用。”
马扩不敢耽搁，急忙返回汴京，他要把辽东最新的形势发展禀奏皇帝，并且督请皇帝即刻发动北伐，因为李虎不知通过什么途径获悉了大宋最高机密，这对大宋来说，太危险了。
李虎再见杨朴。
金国皇帝答应了李虎的要求，先联姻，然后把李虎纳入宋金盟约，这是形势的需要，因为一个月后，完颜阿骨打要率军亲征，要攻打中京，这一仗显然不好打，需要时间，更需要李虎的配合，但是，女真人绝不会向一个汉虏低头，所以，杨朴的使命就是拖。
拖的确是一个办法，但你要看对象是谁，以李虎的实力来说，一旦辽金两军在中京激战，他肯定要有所动作，你想拖是绝对不可能的，因此，金国打算下点本钱，把公主嫁个李虎。用一个女人换取中京，换取金国在辽东的绝对优势，这笔交易非常划算。
“这份盟约当前正在商谈当中，金国单方面把你列为盟约的第三方显然不合适，必须先征询大宋的意见。”杨朴笑道，“所以，请总帅再耐心地等一等，只待大宋皇帝同意了，我们三方就可以坐在一起仔细商谈辽东的未来。”
李虎嗤之以鼻，“我刚刚见过了大宋的使者，你们具体商谈的内容我大概也知道了一些。有件事我想不明白，我就在辽东，我手上有十几万大军，你们为何舍近求远，不与我商谈辽东的未来，却和大宋人商谈？难道你们想远交近攻？想和大宋人联手，把我从辽东赶到大海里去？”
杨朴愣了一下，没有听明白。李虎太狡猾了，倚仗手上的实力，周旋于宋辽金三国之间，从中捞取最大利益，三国迫于形势，不得不和他虚与委蛇，但三国中，辽国恨其入骨，双方缺乏信任，没有合作的可能，而大宋既想利用他，又担心将来尾大不掉，所以首鼠两端，唯有金国目前是一心一意要利用他，将来是一心一意要杀了他，因此决策很明确，每一步都算计好了。这次金国要打中京，完颜阿骨打吸取了攻打上京的教训，也不指望李虎帮忙，只求李虎不要帮倒忙，不要在背后下黑手就行了，所以，咬咬牙，下了点本钱，把女儿嫁给李虎，试图通联姻来稳住李虎。谁知一转眼的功夫，李虎的价码又提高了。
“总帅，你的意思是……”杨朴不得不问清楚了。
“很简单，辽东的事和大宋有什么关系？辽东的事就是契丹人、女真人和我们汉人之间的事，和大宋的中国人没有任何关系，你们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和大宋搞什么盟约，谈什么联手攻辽？难道大宋收复了燕云十六州后，就能和你金国也签订一个百年的和平盟约？大宋养精蓄锐一百二十多年，国富民强，这种时候竟然纡尊降贵，主动和一个刚刚建国五年的蛮荒小国结盟，联手攻辽，你不觉得这里面大有名堂吗？”
李虎哈哈一笑，一语双关地说道：“黄鼠狼给鸡拜年，目的是吃鸡，而不是拜年。阿骨打那个老家伙整天射鹰，自以为是，只怕他一不小心，给一只黄鼠狼咬断了脖子，像只瘟鸡一样死了，哈哈……”
这个问题女真人当然考虑到了。
早在马政、马扩父子第一次出使金国的时候，完颜阿骨打和勃极烈们就已经估猜到了大宋的心思。大宋太过强大，当辽东局势如此纷乱，契丹人岌岌可危之际，大宋人却要联金攻辽，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宋试图做个渔翁，先利用金国消耗契丹人，让双方打得两败俱伤，然后他出来捡便宜，先灭辽收复故土，后越过长城打金人，实现中外一统，建立一个庞大的王朝。
所以，当金国使者回到黄龙府，完颜阿骨打听说大宋皇帝趾高气扬，视金国为大宋藩属的时候，当即断定大宋人不怀好意，于是毫不犹豫地断绝了交往。
今年，大宋使者又来了，还是谈联金攻辽。金人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了，没有相信的理由啊。你大宋要钱有钱，要军队有军队，国力军力在当今天下都是举世无双，你独自北伐收复燕云十六州就可以了，为什么非要把我拽上？女真人的脑袋就算是铁蛋做的，也知道大宋没安好心，居心叵测，成心要算计自己，不过人家实力强，纡尊降贵来结盟，也不好一口拒绝，于是一边打上京，一边和大宋使者胡扯淡。
胡扯淡的结果让女真人很不安。大宋给的条件太好了，女真人只要打下中京，然后啥事不要做，就能拿到一年五十万的岁币，这种便宜就象天上掉金蛤蟆，做梦都不敢想的事。要知道当年契丹人可是打了三十多年的仗，耗费了几十万生命才挣到这五十万岁币，而金国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挣到了五十万岁币，这个便宜占得太大了，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金国本来就担心大宋人要渔翁得利，这下更不安了，于是他们断然决定先行拿下中京。假如大宋突然发动北伐，两路进击，同时攻占西京和南京，那很显然，接下来大宋就要打中京，打东京了，金国极有可能再次沦落为藩属，成为大宋人的一条狗。
五月，金国南下攻击失败，损失惨重，但为了防止大宋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进辽东，完颜阿骨打和一帮勃极烈们仔细权衡得失后，还是决定在七月第二次攻打中京，无论如何要抢在大宋人的前面夺取中京，以确立金国在辽东的稳固地位。
这个时候，已经投奔大宋的李虎成为他们的心腹大患。女真人一直不知道李虎投奔大宋了，这个机密还是大宋使者自己说的，而大宋使者之所以说出这个机密，以女真人的估猜，是李虎的要价太高了，引起了大宋人的愤怒，想借刀杀人。女真人当然要杀了他，这个人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严重影响到了女真人在辽东的生存，非杀不可。
第二十三章 各取所需
“总帅有何高见？”杨朴隐约猜到一些李虎的心思，但他不敢确定，于是又问了一次。
李虎微微一笑，“辽东形势发展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你我联手的结果，我们为什么不能继续联手？为什么不能坐下来商谈一个盟约，规划一下未来的辽东？为什么要把辽东的一部分白白送给大宋？大宋如果杀进了辽东，你女真人也罢，我也罢，都不是对手，我们还是要联手，但那时候联手，已经迟了。大宋太强大了，它就象一头凶猛的老虎，逮谁吃谁。”
杨朴神情微变，半晌没有说话。这个要价非常高，以李虎目前的实力，没有开出这个价码的资格。
“你好好想想。大宋突然派出使者到黄龙府，主动提出结盟，主动提出联手攻辽，这里面有很多疑问？第一，大宋怎么知道遥远的辽东有个金国？第二，大宋为什么纡尊降贵，和一个刚刚立国正在为生存而苦苦挣扎的蛮荒小国结盟？第三，当金国断绝了和大宋的往来后，大宋为什么还不顾脸面，继续派出使者结盟攻辽？可见大宋一直在密切关注大辽，并且早就有了北伐之策，而这个北伐之策显然不是收复故土那么简单，依我看来，大宋真正的意图是攻占整个辽东，倾其积蓄了一百二十年的国力，开疆拓土，建立一个庞大的王朝。”
李虎手指杨朴，笑着问道：“唇亡齿寒的故事知道吗？我们灭了大辽，但我们自己也伤痕累累，元气大伤，而且立足未稳，这时候大宋百万军队如果呼啸而进，请问，你女真人挡得住吗？请问，你和大宋的这份盟约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李虎拿出一份文卷，递给了杨朴，“这份盟约是关于辽东未来的盟约，这份盟约的议定者是我们，至于大宋，它是我们的敌人，而不是朋友。”
杨朴迟疑片刻，打开了文卷，低头细看。
李虎的目光望向了坐在杨朴身边的无颜。无颜目露赞佩之色，冲着李虎微微点头，对他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感到非常高兴。
李虎的盟约很简单。
你打中京，我打燕京，我们联手共击，辽军必定首尾难以兼顾，败逃西南路。其后，我越过居庸关打西京，长城里面的辽军我来打，你则直扑大漠，长城外面的辽军你来打。谁打下的地盘就归谁，无须争论。
将来，大宋军队如果北伐，我必首当其冲，那时我们要遵从盟约，联手共阻，不能背盟弃义，以免遭受唇亡齿寒之祸。
“我即刻回禀陛下。”杨朴不敢拖延时间。
金军马上要发动攻击，李虎在这个时候漫天要价，时机选择得非常好，不答应的后果很严重。另外，从盟约的内容来看，对金国非常有利。击败契丹人后，金国需要时间稳定州县，需要时间恢复元气，这时候有李虎在燕云一带做为缓冲，挡住大宋人，可以给金国赢得宝贵的时间，相反，和大宋签订盟约，等于与虎谋皮，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变成老虎嘴中的猎物。
七月初，汴京。
马扩把李虎的奏章带回汴京，大宋皇帝召集太傅童贯，尚书左右丞张邦昌和王安中，御史中丞王黼（fu）等一帮主战派宰执商议此事。
马扩详细述说了李虎的北伐之策，“李使相对辽东的事了如指掌，尤其在其攻占平州路后，更是控制了辽东形势的发展，所以臣和李副郎认为，他的这个建议非常实用，可以帮助宋军轻松拿下西京，率先取得北伐初期的胜利。有了这场胜利，陛下既可以赢得大臣们对北伐的支持，同时也可以减少在北伐上的惊人损耗。”
皇帝看向童贯。在军事上，童贯拥有绝对的权威，皇帝信任他。童贯六十六了，头发花白，因为常年在西北率军作战，他脸上的皱纹就象西北黄土地上的沟壑，纵横交错，好在他身材魁梧，两眼有神，虽然老态龙钟，尽显油尽灯枯之态，但依旧让人感觉他那犀利的锋芒和凛冽的气势。
“此策绝妙，可行。”童贯的口气很坚决，没有丝毫的犹豫，对于他来说，活在这个世上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北伐未能实现，故土还在契丹人的脚下，留芳千古的功名还遥不可及，他迫不及待地需要北伐，需要收复故土。
“本月下令调拨军队。八月，陕西四路和河东各路军队向太原急进。九月，十五万大军可以集结完毕。十月，大军可以发动攻击。”童贯转头望向马扩，眼神异常凌厉。马扩暗自惊骇，不敢与其对视。
“此策的关键是，汉虏能否在预定时间内向燕京展开攻击，牵制住辽军主力。”童贯的声音苍老而嘶哑，语气冷肃，咄咄逼人，“马舍人，你可以确保汉虏能在十月攻击燕京？”
马扩的官职是阁门宣赞舍人，这个阁门宣赞舍人是个“贴职”，不是实职，一般由武臣带领。皇帝欣赏马扩的才智，引为亲信，托以重任，为避人耳目，暂时给个贴职。马扩虽然害怕童贯，但这话他不能不回答，“去年李使相在差不多的情形下，声东击西，夺取了平州路，以我的估计，李使相这次要故伎重施，还是声东击西，所以我以为，他有绝对的把握在十月攻击燕京，但是……”马扩偷偷看了一眼皇帝，小心翼翼地说道，“李使相一再交待，宋军务必先行发动攻击，从而迫使辽军顾此失彼，自乱阵脚，否则，他即使打到了燕京，也很难牵制住十几万甚至二十多万辽军。”
皇帝再次看向童贯，征询他的意见。
“宋军当然要先行发动攻击了。”童贯说道，“如果汉虏先打燕京，辽东形势就完全变了，我军将失去先机，战局难以预料。”接着他目视张邦昌和王安中，“从现在开始，到十月，有三个月时间，请两位竭尽全力，把粮草武器运到太原。”
张邦昌和王安中显然有些忌惮童贯，连连答应。
“和金人的谈判是否继续？”皇帝问道。现在北伐之策变了，他也不想再和蕃虏谈那个忍气吞声的盟约了。
“还是继续谈为好。”王黼急忙说道，“汉虏始终是个心腹大患，一旦我们北伐成功，首先之务就是铲除汉虏对我们的威胁，那时尚需借助蕃虏之力。另外，我们收复燕云之后，需要时间稳定故土，安抚百姓，如果能和女真人维持友好关系，有助于我们重建北疆防御。”
皇帝觉得此言有理，随即拟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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