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将士，大家把童贯的祖宗八代都骂翻了，更严重的是，这打击了西北军的士气。本来西北军就一肚子火了，这下好了，一瓢凉水泼下来，热情之火浇灭了，怒气之火更加高涨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童贯在北伐战场上又耍起了他那套老手腕，老种经略相公实在看不下去了。我西北军到底是人还是牲畜？这是北伐，事关大宋国祚安危，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闪失，你在这种时候，竟然还敢用七万五千人冒充十万，你想干什么？想打败仗啦。你有皇帝做靠山，即使打败了也能谎报大捷，就算瞒不住，你也不过略受惩戒而已，但我的西北军将士却白死了，死得毫无价值。这种仗我绝不会打，宁愿打败了坐牢，我也不会让我的士兵白白送死。
童贯在宣抚司宣旨，准备择日进攻。下面一帮将帅们则面无表情，没有任何激情。
这一仗没办法打啊。北伐军七万五千人，河北四路那两万五千人根本就是凑人数的，所以真正上战场厮杀的只有五万西北军，但可怕的是，这五万西北军也有缺额，而且是三成以上的缺额，刘延庆的麟延军因为没有来得及补充，缺额甚至到达了一半。
种师道名义上带来五万西北军，其实只有三万两千人。在西北军，缺额三成算是常规，因为西北太穷了，有的军官们想私人搞点钱，有的想改善一下士卒们的伙食，等等，总之，在军队里赚钱，最方便最直接最省事的办法就是吃缺额。
整个北伐军能作战的军队只有三万两千人，而且以东中西三路部署在近百里长的边境上，这仗怎么打？怎么打都是输。
第二十章 你去诈降
四月十九，镇川堡，金军大营。
女真人商量了两天，他们必须拿出一个对策。对于女真将帅们来说，他们的目标是一统北方，是代北，是西京，所以不管西京城头上挂着谁的大旗，他们都要进攻。完颜杲和完颜宗翰做为大金国的勃极烈，则不能把整个战局简单地理解为进攻，他们必须仔细权衡得失，给大金国争取最大的利益。
从皇帝和黄龙府的策略出发，这次金军进入代北，就是要拿下西京，全取代北，继而把契丹人的疆域统统拿到手，以大金国取代大辽国，让女真人成为整个北方的统治者。稳定北方后，就是南下中原，实现中外一统这个终极目标。
围绕着这个目标，代北策略是结盟大宋、大夏和大漠诸蕃，消灭契丹人和李虎。现在李虎投宋了，把大宋拖进了代北战场，那么代北策略如何变化？
完颜杲的意见是请示皇帝和黄龙府，在皇帝没有下旨之前，暂缓攻击西京。对手由李虎变成大宋，要和天下最强大的中国人开战，后果难以预料，完颜杲没有权力做出这个决策，也不敢擅自拿主意。金军目前的攻击之策是一边攻击西京消耗李虎，一边攻击云内消灭契丹人，同时结盟大夏和大漠诸蕃，因此暂缓攻击西京和金军目前的攻击之策没有冲突。
完颜宗翰、完颜宗望这次没有反对了，不过，请示皇帝和黄龙府，快马日夜飞驰也要一个多月，而代北战局变化莫测、瞬息万变，如果就这样在这里等着，对金军非常不利。其中最不利的因素有两个，一个是大草原上的雨季很快就要来临，假若金军不能在雨季来临前完成攻击目标，战事就要拖延到雨季之后。金军在德州大捷后，招降辽军六万多人，但未能掳掠到驼马牛羊，此刻金军总兵力已经达到三十多万，如果战事拖延到雨季之后，粮草牲畜的存量将严重不足。虽然完颜昱已经率军攻打云内，但是否攻击顺利，是否能够掳掠到足够的牲畜，目前无法预计。
另外一个不利因素就是随着金军在代北战场受阻，将无法兼顾幽燕战场。宋军会占据幽燕，接着会进入代北，双方在代北的利益都关系到各自的生死存亡，因此必然要撕破脸，要大打出手。
也就是说，从大金国的总体策略出发，从北方战局的发展来考虑，女真人肯定要和大宋交战，不过是时间迟早问题而已。
既然迟早都要和大宋开战，为什么要等到形势对大金国最不利的时候开战？为什么要受制于人？大金国当然要先下手为强，先把西京抢到手，牢牢控制代北，先制人于劣势。
完颜杲当然同意这个观点，但问题是，在皇帝和黄龙府没有给出明确答复之前，擅自毁盟，和大宋开战，这个罪责谁能承担？这要是搞错了，掉脑袋倒是小事，危及到女真存亡那是大事啊。
“如果大宋先打我们呢？”完颜宗翰问道，“我们也不还击吗？”
完颜杲明白了。虽然他对完颜宗翰非常不满，甚至有些怨恨，但对他的才智却很佩服。这个人的确了不起，女真人的确需要他，这大概也是他父亲撒改死后，皇帝考虑再三，还是让他继承了撒改权力的重要原因吧。
“如果大宋打我们，我们就把他们赶出西京。”完颜杲厉声说道。
宗翰和宗望相视一笑。
“你去还是我去？”宗翰问道。
“我去吧。”宗望站了起来，转身离去。
宗望把耶律奴哥请来了。
耶律奴哥在辽金议和过程中一直是大辽国的使者，从女真人造反开始到完颜阿骨打正式拒绝大辽皇帝的赐封为止，耶律奴哥一直在两国之间奔跑。时间长了，耶律奴哥和女真人自然有了交情。去年北府宰相兼中京留守萧德恭病逝后，他继任中京留守，但马上就陷入了金军的包围。他对大辽的情况很清楚，知道契丹人雄风不再，北方这片天下是女真人的了，所以权衡再三，投降了。
宗望把目前的战局大概说了一下，然后问他可有什么好办法拿下西京。
耶律奴哥不敢乱说话，随口敷衍了几句。
“以我对李虎的了解，他投奔大宋纯粹是权宜之计。”宗望说道，“我们的人在燕京了解到，他和耶律淳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两人有意在辽东实现三分格局。现今李虎投奔大宋，耶律淳要以藩属向大宋称臣，估计都是想破坏我们和大宋的联盟。一旦我们和大宋反目成仇，李虎和耶律淳就有机会了。”
耶律奴哥没听懂，不知道宗望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宋军至今还没有攻打燕京，因此我认为，宋军也还没有进入西京，大宋只不过在名义上收复了西京而已。”宗望继续说道，“我们若想攻克西京，这是最好的机会，但李虎举着大宋的战旗，我们若发动攻击，就是背弃盟约，就是和大宋开战，所以我们希望李虎能主动发动攻击。”
耶律奴哥有些明白了。
女真人至今连代北都还没有搞定，哪敢和大宋开战，但女真人不把代北拿下来，将来更不是大宋的对手，因此左右为难，于是他们想了个主意，让李虎主动开战，这样就是大宋先背弃盟约。女真人击败了李虎，拿下了西京，攻占了山后，大宋人若来责问，女真人就有理由，而大宋人理亏，双方还有谈判的可能。谈判拖得时间越长，女真人对代北的控制力也就越强，等到女真人把代北稳住了，再和大宋开战也就有底气了。
“大宋人还没有攻克燕京，我们还有时间，这的确是个好主意。”耶律奴哥厚着脸皮，拍了宗望几句马屁。
“李虎会主动进攻吗？”宗望问。
当然不会了，李虎又不是傻子，他只要拖到大宋人攻克了燕京，调兵西进，女真人就再也没有机会攻占西京了。
“既然他不敢进攻，那我们就逼他进攻。”宗望笑道。
“有何妙计？”
“你和耶律淳的关系不错，听说你还是长乐公主的老师。”宗望说道，“长乐公主是耶律淳的女儿，现在是李虎的夫人。如果你去诈降，李虎会不会主动进攻？”
耶律奴哥心跳骤然激烈，差点窒息了。
大同，虎烈府。
义军整体投奔大宋，并且迅速开仓放粮，这极大地缓解了百姓们的恐慌情绪。
有了大宋这个坚实的后盾，即使女真人和党项人两路进击，百姓们也不怕，因为天朝不会抛弃他们，天朝的军队马上就要来支援了。与此同时，一个接一个的好消息在大同陆续传开，并迅速向周边州县蔓延。大宋援助山后的粮食已经过了宁武光，再过几天就能运抵大同。宋军攻克了燕京，正在收复山前七州，大宋的主力军队即将进入居庸关。
粮价在一日之内就被打回了原形，其它物品的价格也急速回落。
百姓们为回归天朝而兴高采烈，庆贺的炮仗声连日不绝，对未来充满了无限憧憬的人们不再担心肚子问题，他们的注意力开始转向保家卫国，青壮年开始积极从军，而更多的人涌向了各级府署，积极加入射粮军，为前线将士输送粮草辎重。
整个山后都被人们喜悦的笑声和对未来的美好希望所笼罩，恐惧已经不翼而飞，战争也不再可怕，山后的汉人愿意为天朝而战，为家园而战。
李虎的决策发生了作用，虎烈府的官员和各军将帅对自己的统帅敬佩不已。每当义军到了危急时刻，李虎都能用自己神奇的力量力挽狂澜。
百姓们稳住了，军队稳住了，但形势却没有因此而得到任何改善。
在杀虎口、镇川堡一线，两军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在朔州偏头寨，大夏的晋王察哥指挥军队发起了猛烈攻击，张关羽和将士们浴血奋战，誓死不退。张关羽知道没有援军，也知道没有退路，所以他豁出去了，不惜一切代价死守关隘。
在奉圣州的野狐岭、桃山一线，完颜宗雄、完颜宗弼（金兀术）、完颜宗辅的军队不断增加，不知道这些军队是从中京支援而来还是德州战场上的辽军俘虏，总之女真人再度把攻击方向对准了奉圣州，对准了居庸关，这是非常令人头痛的一件事。考虑到大同防线兵力不足，李虎把高浩的黑山军调了回来，现在驻守奉圣州的只有侯概的飞云军和张高儿的阎王军。上次他们经过二十多天的奋战后，损失较大，至今没有得到补充，兵力也是严重不足。
这天，李虎把耿守忠请到了虎烈府。
耿守忠是山后汉人，行伍出身，文武双全，在山后军队中颇有名望。投降义军后，李虎把他安置在帅府兵曹司，暂时不打算让他领兵。这次李虎让他主持募兵，就是有意让他建一支山后大军。
第二十一章 致命错误
李虎把案几上的地图铺开。
“你是山后人，从军多年，对这里很熟悉。”李虎笑道，“我想问问你，你对目前的战局有什么看法？”
耿守忠目露犹豫之色，欲言又止。耿守忠大约四十岁左右，高大结实，长相粗犷，浓眉下有一双锐利的眼睛，这双眼睛除了武人所特有的冷森之外，还隐藏着一丝精明和狡诈，这使得他的笑容看上去有些虚伪，让人不舒服，在不知不觉中产生戒备。
“不要拘束，说说吧。”李虎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请你来，主要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总帅……”耿守忠随即意识到这个称呼不妥，急忙改口道，“使相……”随即觉得还是不妥，李虎现在是汉王了，应该称大王，但大王是契丹人对蕃王的称呼，大宋人对爵王怎么称呼？正迟疑不决的时候，李虎说话了，“叫我总帅吧，使相也可以。”
耿守忠随即决定叫总帅。李虎投宋了，是大宋的汉王，称呼肯定要改。总帅这个称呼来源于辽东义军，以后只能在私下里称呼，而且还是老部下或者关系亲近的人才能这样称呼李虎。这次自己用这个称呼，可以拉近和李虎的关系，将来对自己或许有好处。
“总帅，形势发展到这一步，女真人不会满足于一个东北路，代北对他们来说势在必得。”耿守忠说道，“现在金军停止攻击是暂时的，他们也在权衡和大宋开战的得失，但就我看来，女真人马上就要攻击，他们要抢在宋军攻占燕京之前拿下西京，否则他们可能会丧失夺取代北的最好机会。”
李虎点了点头，请他继续说下去。
“宋军肯定能拿下燕京，接着就会进入居庸关，如此大同危机可解。”耿守忠说道，“但大同保住了，不代表女真人就会放弃，因为很明显，大宋收复了山后，马上就会北上到云内，一直打到阴山，从而以长城为界，建立牢固的北疆防御。”
“大宋的进攻不仅仅阻碍了女真人统一北方的意图，也危害到了大夏国的安危，同时对大漠诸蕃也造成了威胁，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在很短的时间内，女真人就会利用大宋对整个北方的威胁，和大夏国、大漠诸蕃结成联盟，三家共抗大宋。”
这种论调李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顿时引起了李虎的警觉。
在李虎看来，契丹人还有一定的实力，耶律马哥曾说过，他有把握重整辽军。既然辽军还可以坚持，那么辽夏盟约就还能维持，大漠诸蕃暂时还能遵从契丹皇帝，如此还有三家结盟共抗女真人的可能。
但耿守忠这句话把李虎的设想彻底推翻了，原因很简单，西京现在不是李虎和辽东义军的，而是大宋的，也就是说，从李虎举起大宋的战旗开始，对北方诸蕃来说，威胁最大的不是女真人，而是大宋人。
代北战场上的利益之争从女真人和辽夏汉三方之争，突然变成了北虏和中国人之争，变成了南北之争。
李虎把大宋战旗一举，虽然暂时缓解了大同内外之危机，但同时也引爆了一个更大的危机。
李虎感觉自己的头有些眩晕，他意思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而且是个致命错误。举起大宋战旗只能缓解一点点危机，但它带给义军的却是一场非常可怕的灾难。
李虎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放在地图上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为了掩饰自己心里的紧张，李虎握紧了拳头，轻轻砸在了案几上，低声骂道，“直娘贼，又便宜了金狗。”
耿守忠是山后人，山后人在大宋人、党项人和大漠诸蕃的包围之中，所以对代北的形势看得更彻底，更深远，相比李虎和他的手下，还有李纲和宇文虚中，耿守忠的见解当然更有说服力。
李虎本来想问问还没有和辽夏结盟三家共击女真的可能，但旋即觉得这个想法太幼稚，太荒谬了。自古以来，汉人的边界一旦到达阴山，北虏和中国人的战争就会爆发，不是中国人远征北虏，就是北虏南下入侵，这个战肯定要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