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离的事，阻力太大了。”李纲忽然对罗思南说道，“但是我们现在必须做好撤退的准备。王府和制置司下令严禁休市，而且不允许商贾先行撤离，这虽然可以稳定大同人心，但如果前线失利，再组织撤退就来不及了。”
罗思南没有说话。
“撤退的事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胡涂一直闭着眼睛，李纲说完之后，他马上睁开眼睛说道，“山后的现状是，契丹人走了，我们汉人来了，现在女真人和党项人又杀到了城下，这里的人似乎习惯了城头变幻大王旗。山后人世世代代住在这里，财产也在这里，撤到大宋，他们将一无所有，相反，留下来，他们存活的希望更大。比如说我们当初撤离辽西，不但辽西人不愿意跟我们走，就连吴撞天和那帮海盗都不愿意跟着我们，这就是现实啊。”
李纲微微皱眉，望着罗思南说道：“山后如果守不住，我们就要把它毁了，我们绝不能把山后留给女真人，那将成为大宋的灾难。”
罗思南摇了摇头，“百姓是无辜的，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无能而置百姓于死地。”
李纲眼内闪过一丝轻蔑之色。妇人之仁，不把山后毁了，不把山后变成废墟，将来遭罪的就不止是山后百姓，还包括西北百姓。
“李司马，坚壁清野只能阻挡一时，不能阻挡一世。”胡涂对李纲的话非常反感，在中国人的眼里，山后的百姓就是蕃虏，他们死得越多，中国人就越高兴，这种态度让人心寒，也让人愤怒。难道崇尚礼仪的中国人就是这样对待生命？难道中国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肆意损害他人的利益，剥夺他人的生命？“若想击败北虏，若想守住北疆，靠坚壁清野这种消极防御永远无法击败敌人，这种办法只会让敌人觉得我们软弱和恐惧，他们会攻得更加猛烈。从历史上来看，击败北虏的唯一办法就是攻击，而不是防御。秦汉的长城修得又高又长，结果呢？他们是不是保住了自己的疆域？”
李纲眯起眼睛看着胡涂，眼神愈发不屑。这个人脑子是不是坏了？现在虎烈军是什么状况？大宋又是什么状况？这个时候几十万北虏一拥而下，谁能阻挡？估计黄河以北都将陷入战火，几千万人将遭受战火的荼毒。孰轻孰重，你们不会掂量？
李纲反唇相讥。胡涂也不示弱，针锋相对，两个人随即吵了起来。
“不要吵了。”罗思南把手放在额头上，感觉头痛欲裂，“我已经做出了决定，如果战败，我们撤进河东，我们绝不伤害山后的百姓。”
李纲愤而甩手，这是坐在飞驰的马车上，否则他要拂袖而去了。
车队到了白登山大营，虎烈府兵曹司参军事王赢和负责新兵训练的王曜、刘志远、田毅、孟仁到辕门处迎接。
雷霆军副帅王曜在德州大战中受伤了，随即被李虎调到白登山大营训练新兵。刘志远则是虎烈第十二军的副将，田毅和孟仁则是山后辽军旧将，他们都是受伤后被调到了新兵大营。
众人把罗思南接到了大帐。王曜做为新兵统帅，向罗思南禀报了训练情况。山后人尚武，好骑射，成年壮丁到了战时都会被征调，要么在地方上戍守城池，要么到射粮军运送粮草辎重，所以训练一段时间后都能派上用场，但距离上战场厮杀则有相当一段距离。上战场不仅需要个人的武勇，还需要熟悉战阵，这是最重要的，而战阵训练需要时间。王曜认为，现在把这五万人拉到战场，几乎没什么作用。
“总帅说过，这些新兵是用来补充各军的伤损，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能调用。”
“我要调用。”罗思南笑道，“即刻集结，马上赶赴杀虎口战场。”
王曜看看李纲，又看看胡涂，迟疑了半天，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夫人，这是总帅的命令？”
“总帅不知道新兵能不能用，所以特意叫我来看看。”罗思南冲着他微微一笑，问道，“你还记得野牛原大战吗？”
王曜当然记得，李虎当时用十几万民夫骗过了耶律马哥和完颜宗翰，奇迹般地取得了胜利，并就此崛起。罗思南的意思很明显，当初李虎连民夫都敢用，现在还不敢用训练了一个月的新兵？王曜相信李虎能创造奇迹，所以他不再犹豫，躬身领命。
“什么时候能出发？”罗思南问道。
王曜想了一下说道：“最快要到明天早上。”
罗思南脸色微沉。
王曜急忙解释，“新兵总共有二十二个将，五万五千人，其中马军四个将，步军十八个将。为了训练方便，各将、各部统兵官都是临时任命，如果到杀虎口作战，这些统兵官必须重新任命，另外，新兵不能全部调用，只能调用最好的士卒，以确保战斗力。”
“不行，新兵全部调用。”罗思南的口气不容置疑，“黄昏前，必须出发。统兵官的事，我马上急告总帅，让他从铁卫中抽调悍卒统领各将。”
王曜一口拒绝。
现在的情况和过去不一样。野牛原大战的时候，那些民夫都是辽东汉人，都是追随义军的百姓，大家生死相依，为了吃上一口饭，他们可以豁出性命。现在这些新兵都是山后人，而且很大一部分曾经是地方土兵，是被强行征调或者是抓壮丁抓来的。这些人从军不是因为要追随李虎，而是被迫的，当然了，也有一部分是自愿的，是要护守自己的家园。这样的队伍拉到战场上，如果没有一帮言听计从的统兵官，肯定要出事。
王曜或许不敢和李虎对着干，但他不怕罗思南。大家一起从大山里出来，知根知底，就算罗思南成了李虎的夫人，但在王曜的眼里，她依旧是那个骠悍的女贼。
罗思南就知道有麻烦，她之所以亲自赶到白登山大营，就是因为现在大同没有镇得住王曜的人。
新兵征募和训练是虎烈府兵曹司的事，王曜只是在养伤之余临时负责一下训练，所以李虎要调新兵，只能给虎烈府下令。虎烈府命令兵曹司把新兵交给军队统帅，这位军队统帅只有王曜才能胜任，毕竟新兵是他训练的，而且他又是唯一一位在后方养伤的军帅级将领。
王曜不干，这支军队不能带，一旦带出事了，打了败仗，导致大同丢了，那后果承担不起。他撂挑子不干，虎烈府一时还真找不到人。
“你的意思是让我率军出战了？”罗思南不高兴了，眼睛瞪起来了，说话也不客气了。
王曜看看罗思南的肚子，急忙摇头。他已经听说罗思南有了身孕，假如把小老虎弄没了，李虎还不找他拼命。
“哼……”罗思南冷笑，知道王曜想要什么。
第六十二章 老子就是骗你
“你是不是想独立建军？”
王曜笑笑，他就是这个目的。一帮从大山出来的将帅，就他混得最差，到现在还是个副帅，和他同一级别的都是一军主帅了。他一直在前线厮杀，想靠战绩来赢得机会，现在战绩有了，机会也有了，他当然不愿放过。
“那好吧，你独立成军。”罗思南也想成全他，到白登山来就是这个目的。李虎大概太忙了，把王曜忘记了，上次组建义胜军的时候，竟然想都没想到他，这太让人伤心了，就连罗思南都替他抱不平。
“你用什么番号？”罗思南问道。
王曜没想到罗思南眼睛都不眨就答应了，心里一阵激动，半天没说话。
“惊雷军。”站在王曜后面的田毅说话了，“夫人，你看这个番号怎么样？”
罗思南“扑哧”一笑，搞什么嘛，起这么一个俗里吧唧的名字，“你看呢？”罗思南问王曜。
王曜狠狠瞪了一眼田毅，直娘贼，你的嘴还真快，老子还没想好，你就冒出一个惊雷了。惊雷就惊雷吧，总比鬼帅的阎王军好听多了。
“我临时给你四个将的编制。”罗思南说道，“如果你不满意，到杀虎口找总帅去。其它十八将暂时由你统领。我警告你啊……”罗思南突然用力打了王曜一拳，“新兵是你带出去的，你再给我带回来，我还要用他们填补各军的伤损，听到了没有？”
王曜心花怒放，脑袋点的就象鸡啄米似的，满口答应了。
“什么时候出发？”罗思南瞥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其实李虎在信中已经交待了，如果新兵训练较好，可以考虑让王曜独立建军，并让他率军尽快赶到战场，但罗思南担心兵力不够，叫王曜把五万多人全部带去了。王曜一个人带五万新兵，而且还是训练了一个月的新兵，的确很危险，王曜的考虑其实是对的，但罗思南根本不考虑这些问题。
二十三日，镇川堡。
深夜，传令兵飞一般冲进金军大营。完颜昱急报，辽夏汉三家结盟，于二十二日夜，袭击金军，考虑到察哥随时可能渡河东进，他不得不放弃支援镇川堡，全力于杀虎口一线牵制敌军。
这个消息让女真人紧张起来，虽然完颜杲和宗翰等人已经做好了察哥进入西京战场的准备，但一旦看到西夏人真的来了，战局就完全改变了。现在女真人打西京，凭借的是兵力上的优势，察哥带着西夏军来了，兵力优势随即丧失殆尽，而且金军连番作战，将士疲惫，尤其令人担心的是，金军一分为三，同时在三个战场作战，这犯了兵家之大忌。
假若西夏军一直在黄河西岸坐山观虎斗，金军有条件分兵突破，现在西夏人来了，分兵就是个错误，足以导致战败的无法挽回的错误。
从路程上推算，宗望距离野狐岭已经很近了，明天他将赶到野狐岭并展开攻击，而西夏人的主力还在黄河西岸，察哥渡河需要时间，赶到杀虎口需要时间，这样算起来，金军还是有足够时间突破野狐岭，攻克奉圣州，继而完成对西京的两路夹击。
要不要把宗望撤回来？放弃攻打野狐岭等于放弃攻打西京，金军已经整整打了八天，损失了两三万人，如果就此放弃，等于放弃了代北，放弃了金军统一北方的最好机会。女真人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既然如此，那就只有赌一把了。
赌的危险性太大了，因为支援西京的不仅仅有西夏军，还有大宋的军队，而宋夏又有盟约，双方联手的可能非常大。以金军现在的实力，显然无法同时对付四个敌人。
“大宋军队目前还没有出现，而李察哥的西夏军还没有渡河，我们还有充足的时间攻打西京。”宗翰坚持攻击。
宗磐等人同意宗翰的意见，而耶律余睹、耶律佛顶等人则持谨慎态度，因为就算宗望打下了奉圣州，赢取的也不过是代北战场的主动权，距离攻克西京还有一段距离，所以余睹建议，先集中主力打奉圣州，同时保持对西京的威胁，然后借着雨季这段休战时间，和西夏结盟，和大漠诸蕃结盟，从而孤立李虎，为雨季结束后的第二次攻击做好准备。
但女真人的目标不仅仅是西京，还有燕京，等到雨季结束后，或许女真人就此失去了夺取燕云的机会。
完颜杲决定继续攻击，他书告宗望，说西夏人和契丹人到了杀虎口，正在和李虎联手攻击，而大宋的军队也有可能在近期内进入山后，能否攻克西京，除了先取奉圣州外，还必须抢时间，请他不惜一切代价，先把奉圣州拿下。
完颜杲又书告完颜昱，务必盯紧黄河西岸的李察哥，务必小心在意，务必拖住杀虎口一线的辽夏汉联军。
二十四日，杀虎口。
上午巳时初，折可存率河东四将赶到杀虎口。
他在半道接到折可求的书信后，随即加快了速度，每天只休息三个时辰，终于在二十四日到达目的地。
此刻宇文虚中、刘韐已经先期到达关隘。他们是在接到折可存已经从宁武关出发的书信后，马上从大同赶到杀虎口的。
李虎亲自到关外迎接折可存、曹曚、慕容夏寒和杨陵四将。刘韐很高兴，他告诉李虎，折可存带来了三万三千马步军。
李虎对这个数字存有疑问。河东四个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宇文虚中悄悄解释，大宋的将兵法执行的并不彻底，尤其在西北军这一块，每将人数多则一万多人，少则六七千，每将的组成除了禁军、蕃兵和乡兵外，还有不系将军队，所以在大宋军队里，“将”下面的基本编制不是“部”，而是“指挥”，也就是营，营指挥使简称指挥。大宋在计算军队数量的时候，就是以指挥的数量来统计军队人数。
李虎恍然大悟。他有些想不通，既然推行“将兵法”，为什么又不彻底执行，结果一个军队搞出两种制度，不系将军队和系将军队，而系将军队的编制还是两种制度的混合体，乱七八糟的搞什么名堂。
宇文虚中张张嘴，本来想解释，但这解释起来太复杂了，一个将兵法，不仅牵扯到改革派和保守派的血腥厮杀，还牵扯到官制、兵制和财赋制度，牵扯到枢密院、三衙、帅司之间的权力制约和平衡，还有各地区军队、各军种之间的复杂的利益争斗。大宋花费了几十年时间，耗费了大量钱财，本想强兵，结果越搞越乱，搞成一个四不像的东西出来，不要说强兵了，竟然沦落到一个庞大的帝国只有西北军一支军队可用。
这次北上支援大同，戍守山后九州，又是调用西北军。
中午子时正，王曜带着五万五千人的惊雷军日夜兼程，飞速赶到杀虎口。
这支军队突然出现，不仅让宋军吓了一跳，就连怨军和义胜军都惊讶不已。
刘韐，还有折可存等河东诸将对李虎的实力感到震惊，这个人手上到底有多少军队？如此强悍的藩镇，大宋镇制得住吗？尤其是折可存，他对折家的命运因此更加担忧。
宇文虚中知道这支军队的底细，但他没有说。这支军队中看不中用，打仗还需要折家军这样的精锐，如果现在就把李虎的底细透出来了，宋军的士气肯定会受到打击。李虎其实就在强撑着，他的主力都在镇川堡一线，这里真正能打的军队只有两万怨军。义胜军和这支刚刚组建的惊雷军都是摆设，不顶用。
李虎在关外帅帐里招待诸将，敬了几杯酒之后，原野出现了，他告诉李虎，耶律马哥和李良辅已经到了。
耶律马哥和李良辅一路走来，眼前的一幕让他们难以置信。大宋军队不但来了，而且人山人海，连营数里，至少有十万大军，这一仗看样子是必胜无疑了，但胜了之后呢？击败女真人之后，李虎�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