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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所以你要夺他们的兵权？所以你要改兵制，走大宋那一套？”罗思南早已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了，她在辽西和云朔的这些年里读了很多书，聆听了很多高人的教诲，在代理军政大权的过程中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她对虎烈府的发展有她自己的一套想法，她当即驳斥自己的老爹，“这里是北方，不是大宋。契丹人在两百余年里一直学习中国，但他们并没有盲目照搬，而是依照北方的实际实施汉蕃分制，所以他们才在北方称雄两百余年。金国迅速崛起，也是因为他们有勃极烈，在东北推行了猛安谋克制。虎烈府若想发展，必须走自己的一条路，照搬大宋那一套肯定不行。你不要听李纲和宇文虚中的，那不是在帮助总帅，那是在害总帅，是在祸乱虎烈军。”
罗青汉稍显错愣。女儿长大了，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只会舞刀弄棍的疯丫头了，她说得有道理啊，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爹，换一种身份，如果你不是我老爹，不是总帅的岳父，你是董帅，是刀帅，是渤海人敌烈人，你突然要剥夺他们的兵权，你会答应吗？你还会继续追随总帅打天下吗？这么多年了，我们从大山打到辽西，又从辽西打到代北，一次次面临生死危机，但这些人都忠心耿耿地跟着总帅，为什么？如果他们投奔女真人，他们的日子会更好过，但他们为什么一直追随总帅？很简单，因为大家都是汉人，都想建立一个汉人的王国，而渤海人则梦想着在总帅的帮助下重建渤海国，那些契丹人奚人敌烈人室韦人又图什么？还不是图个快意恩仇，将来总帅雄踞一方了，他们也有个安身存命的地方。”
“爹……”罗思南激动地喊了一声，“到目前为止，我们的确还是流寇，我们还没有摆脱生存的危机，虽然我们现在投靠了大宋，但西夏人就是个例子，大宋不会容忍藩镇的存在，他们要消灭我们。李纲和宇文虚中都是大宋的臣子，他们忠诚于汴京和大宋的皇帝，他们每一天都在想方设法利用我们，削弱我们，掏空我们，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他们只要轻轻一击，虎烈军也就轰然倾覆了。”
罗青汉脸色铁青，心里斗争激烈。这番话是自己女儿说的，自己就算承认错了也没什么丢脸，换了别人，自己不会接受，更不会仔细聆听认真思考。
“他们诱惑你，说权力要集中于总帅，集中于虎烈府，总帅和虎烈府大权在握，想干什么就很简单了，如臂指使。”罗思南看到罗青汉沉默不语，语气也缓了下来，继续劝道，“但你仔细想想，这根本就是一个笑话。我们现在还在为生存而战斗，尤其现在，被敌人四面包围，四面都是战场，战局变化莫测，这时候各战场都要由虎烈府统一指挥，可能吗？总帅的策略为什么连续变化？总帅为什么要亲自到幽燕战场？说到底，都是因为生存的需要，当我们没有解决生存的时候，所有的策略、所有的进攻之策都要随着形势的变化而迅速改变，稍有延误必定败亡，所以总帅必须到前线指挥作战，所以董帅、毛帅他们必须拥有和总帅一样的兵权，否则这仗就没办法打。”
“等到我们实现了北方策略，解决了生存问题，在西北牢牢站住脚了，要开疆拓土，要发展了，我们才有集权于虎烈府的基础，我们才能制定一个长期的发展策略，但到了那个时候，战场更多了，战场也更远了，前线统帅们还是需要全部的战场指挥权。对于总帅和虎烈府来说，只要他们实现了攻击目标，那就行了，至于仗怎么打，那完全是他们的事。”
罗青汉霍然醒悟，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太急功近利了，因为急功近利而把事情理想化了。汴京之行让自己看到了大宋的强大，继而想当然的认为，只要照搬大宋的那一套，虎烈府也能迅速强大起来。现在看来，自己想错了，汴京的繁华蒙蔽了自己的眼睛，对大宋的尊崇也让自己失去了清醒的头脑。
“目前，我们给予前线统帅的权力仅限于指挥权，将来要发展，要开疆拓土，还要给予他们更大的权力，让他们每打下一个州县就要治理州县，让他们迅速增兵扩充实力，让他们不停地向前攻击，只要这样才能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如果事事挚肘，万里之外的军队都要由虎烈府来提供粮草和补充兵员，他们还打什么仗？还怎么开疆拓土？当年刘邦打天下的时候，如果不信任韩信，不给韩信全部的兵权，韩信能给他开疆拓土，能给他带来几十万军队，能帮助他击败项羽？”
“历朝历代在打天下的时候都是一样，都必须绝对信任自己的部下，给他们最大的权力，让他们尽情发挥自己的才智，只要这样才能成功，才能立国开疆，相反，凡是不信任自己的部下，凡是挚肘自己的部下，唯恐大权旁落的人最后都失败了。”
“你信任别人，别人才会信任你，彼此建立了信任，上下才能团结一致，齐心协力。”罗思南说道，“总帅这些年战无不胜，就是因为他信任自己的部下，但你现在反其道而行之，你说会给总帅、给虎烈府，甚至给我们自己带来怎样的灾难？”
罗青汉开始考虑挽救的办法。现在这事很复杂，不是放了毛军就能解决问题。董小丑不经虎烈府同意，急速撤离云内战场，这肯定不对，要给个说法，否则虎烈府的权威何在？云内距离大同不过几百里，西夏人的大军也还没有出现，你撤退的理由是什么？没有理由，那就是临阵脱逃，那就要追究罪责。更严重的是，云内丢了，虎烈府的北方策略遭遇重挫，这个责任谁来承担？如何挽救？
“总帅离开大同之前，你们为了军权分配的事争论了很多天。”罗思南看到老爹情绪平静下来，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于是坐到他身边继续说道，“虎烈府一定要拿到更多的兵权，但总帅不同意，总帅认为靠虎烈府一帮中枢大员坐在家里纸上谈兵来指挥整个战局，事实上根本不可能。这大概才是董帅突然从云内撤兵的真正原因。”
罗青汉骇然心惊，“你的意思是说，董帅打算以此来威胁虎烈府？”
第十五章 夫人的雷霆手段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这样。”罗思南黛眉紧皱，无奈摇头，“大宋人进入中枢，插手虎烈府事务，必然想利用你们这些人对权力的欲望来控制整个虎烈府，而董帅和各军军帅当然不甘心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打天下要靠他们，流血牺牲的也是他们，但你们这些人妄图攫取权柄，控制他们，决定他们的生死，这可能吗？”
“董帅这么做，就是故意挑起虎烈府和军帅们之间的矛盾，继而迫使总帅重组虎烈府，让更多的军帅进入中枢，把这帮一门心思想攫取大权的文人们赶出中枢。”
罗青汉明白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为什么屡战屡败，总是在极度被动中过日子，而董小丑却一直掌握主动，每到关键时刻就能给敌人致命一击，说到底，还是自己的才智比不上董小丑，甚至还不如自己的女儿。
罗青汉沮丧地摇摇头。今日的形势和过去大山会盟时候不一样了，和辽西也不一样了，现在的形势太复杂，外部的内部的纠缠在一起，让自己完全迷失了方向。
“老爹，你明白的还不迟。”罗思南亲热地挽住了罗青汉的手臂，偎在他身边笑着说道，“你和董叔是多年的好朋友，你亲自去一趟杀虎口，和他好好谈谈。在虎烈府，只要你们保持一致，这天就翻不了。”
罗青汉这个人拿得起放得下，这也是他在辽东义军里享有很高声誉的重要原因。此刻他明白了，也不想在大同继续待下去，免得和各军军帅们产生严重冲突以致局面一发不可收拾。既然女儿这么聪明，胸有成竹，自己还担心什么？
当天晚上，罗青汉以董小丑滞留杀虎口，可能严重威胁到大同安危为由，主动提出到杀虎口代替董小丑出任大军统帅。他这个理由很充分，中枢大员们一致同意了。
罗青汉走了，代理虎烈府军政的就是罗思南，这也是惯例了。
霍六哥和李纲等人连夜到内府拜见罗思南，向罗思南呈述当前危机，并递交了一份军权分配方案，理由是集中兵权于府司，以确保指挥畅通，杜绝军帅们目无军纪，骄横跋扈。
罗思南仔细看了一下，然后问道：“董帅和毛帅为什么要撤回大同？他们的理由呢？”
李纲马上又拿出一份文卷递了过去。他把毛军陈述的理由总结了一下，归结为“荒唐”两个字，接着对董、毛大肆抨击，认为他们拥兵自重，恣意枉为，罪责极大。
罗思南黛眉紧皱，沉吟良久，问道：“我可以把毛帅请过来问问吗？”
当然没人敢反对。很快，毛军就到了，他的神情很平静，见到罗思南后，不但没有丝毫愤怒之色，反而面露微笑，侃侃而谈，把自己和董小丑对代北局势的推断大概说了一下。
在他看来，目前形势下在代北战场攻击夏军很危险，除了夏军增援代北，两军有可能陷入苦战外，女真人始终是个巨大的隐患。总帅和虎烈府要求大军在代北战场上攻击夏军的策略是基于和女真人的盟约，但这个盟约有多少可信度？如果汉金盟约牢不可破，夏军会增援代北，敢于和我军决战吗？很显然，夏军敢于决战的前提是，他们和女真人达成了某种秘密约定，这种情况下，我大军随时可能遭到夏金两军的夹击，所以放弃云内，固守大同，集中主力打幽燕，才是正确的策略。
“这都是你的假设，你的结论都是来源于你的假设，你认为这些话有说服力吗？”宇文虚中嘲笑道。
“非常有说服力。”毛军笑道，“东套大战，如果宋军迅速投入战场，察哥的损失会更大，但结果呢？宋军没有参予进攻。我们在代北战场上的原定计策是我在东套大战结束后，率军赶赴幽燕战场，而宋军将北上，配合董帅作战，但很显然，宋军不会北上相助。如此一来，董帅手上只有五六万人马，请问董帅能击败夏军，夺回天德军吗？”
毛军大笑，捋须说道：“宋军为何背信弃义？很简单，无非是想消耗我军。可惜的是，我虎烈府兵力有限，消耗不起，更没有两线作战的能力，我们只能后撤。另外，总帅叫我们北上云内，真正的目的是声西击东。我们的主战场在幽燕，而不是代北。现在夏军增兵了，金军主力也北上倒塌岭了，我们当然应该撤回来，以确保军队的安全。西京大战后，我们整军尚未结束就北上作战，军队的战斗力明显不行，撤军也是常理之中的事。”
“契丹人败得太快，大漠诸蕃已经乱了，女真人如果率先征服大漠，我们西征还有多大的胜算？”李纲当即予以驳斥，“董帅叫你们尽快收复东套，集结主力攻打天德军，正是因为形势变了，策略变了，攻击之策变了。”
“但宋军背信弃义，形势接着又变了。”毛军死抓着宋军不放，这让李纲、宇文虚中和马扩非常恼火，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同时攻击毛军。
罗思南安静地听了一会儿，然后用手拍拍案几，示意不要吵了。
“前线统帅不但要完成攻击目标，更要确保军队的安全，他们当然要根据形势的变化而及时调整攻击之策。”罗思南脸含微笑，慢条斯理地说道，“打仗不是纸上谈兵，你们坐在家里当然不知道几百里外战场上的情况，所以，这次撤军很正常，董帅、毛帅处置得当，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霍六哥、李纲等人怒形于色，当即反对。李纲更是言辞激烈，指责前线统帅拥兵自重，骄纵不法，由此他拿出大宋兵制为例，告诉罗思南以文制武的必要性和重要性，“限制前线统帅兵权，是实现府司策略的重中之重。”接着他例举从古到今，武人拥兵自重祸乱社稷的史事，劝谏罗思南以史为鉴，不要重蹈败亡之覆辙。
罗思南等李纲说完了，轻轻一笑，用一句话回答了他，“那是你们大宋的兵制，符合中原的实际，但在北方，在这片辽阔的大漠上，有我们北方人的生存法则。你们的制度未必适合我们，尤其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可能推行你们的制度，那肯定会加速我们的败亡。”
这次霍六哥、胡涂和马亮不敢推波助澜了，罗思南的话无疑告诉他们，罗思南绝不会剥夺军帅们的军权。
李纲、宇文虚中和马扩至此才意识到，罗青汉突然离开大同，和这位强悍的夫人有直接关系，罗青汉十有八九是被这位夫人逼走的。
“目前的形势很复杂，我虎烈府要同时在两个战场上作战，虎烈府在军事上必须保持绝对的一致。”罗思南看看霍六哥和李纲等人，非常客气地说道，“但现在看来，你们和前线统帅们分歧太大，不但对形势有截然不同的判断，对总帅的策略更是没有统一的认识，所以，你们之间的矛盾会越来越大，这对我虎烈府非常不利。”
罗思南停了下来，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口气突然变得很严肃，“从此刻开始，你们不要管兵事了，安心把政事做好。”接着他手指毛军，“虎烈府的兵事由毛帅负责，任何人不得干涉。”
“夫人，这怎么行？”霍六哥第一个叫了起来，罗思南一句话就剥夺了虎烈府三位司马的兵事权，这太荒谬了。
“不行吗？”罗思南脸色一寒，冷笑道，“总帅正在打居庸关，缺人，你们三个都去帮忙，顺便带份信给总帅。”
“夫人，凡事都有法度……”宇文虚中气得吹胡子瞪眼，据理力争。
罗思南从案几上拿起笔，铺开纸，开始给李虎写信，“马上动身，连夜赶赴居庸关。”
凌晨，董仲孙、高缘、吴雄等各军军帅们带着扈从一路飞驰，急速赶到虎烈府。
罗思南连夜召见他们。
毛军现在神气了，意气风发，不过看到笑靥如花的罗思南，他第一次产生了畏惧的感觉。他被抓起来后马上叫王平向夫人求救，不过是想靠夫人救命而已，但夫人雷霆手段，几个时辰内就赶走了罗青汉，逼走了霍六哥、李纲和宇文虚中，把虎烈府的军政大权全部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