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烈军的攻心之术。擒生军都是宋军俘虏,这一面面巨大的大纛足以激起擒生将士对故国的思念。
“一直以来,我们都不敢把擒生军放在南部边疆,更不敢把这支军队整体投进夏宋决战的战场。”仁多保国低声叹了口气,“对这支军队的使用,我们一直都很小心,但今天……”他环顾左右,微微摇头,“我们不但把这支军队用在了夏宋决战的战场上,而且还是整体投用,我们不能不考虑到其中的危险……”
仁多保国这句话一出口,李仁忠马上萌生退意。这十面大宋战旗不算什么,擒生军的各级军官基本上都是大夏国的人,这些人忠诚于大夏,有他们在,擒生军的士卒们翻不了天,李仁忠之所以萌生退意,完全是被虎烈军的中路部署吓倒了。李虎在战场中路摆下一万骑,这明显就是诱敌啊,这说明虎烈军在河套内伏有重兵,就等着夏军主力杀进去了。
“两翼大军推进如何?”李仁忠转头问自己的行军司马。
“两翼正在激战。”这位行军司马急忙说道,“左翼谋宁平衍和虎烈军正在对攻,战况激烈。右翼阿雅卜攻击顺利,虎烈军在沙川只部署了一万多人,据阿雅卜说,黄昏之前,他定能击败敌军。”
“沙川只有一万多敌人?”李仁忠转目望向仁多保国和李定川。三个人同时抬头望向对面。如果虎烈军没有在沙川方向部署重兵,那么足以证明虎烈军的主力都在河套之内。
“必须突破两翼。”仁多保国说道,“只有突破两翼,才能迫使虎烈军从中路抽调兵力支援其两翼,然后我们就可以进攻了。”
李仁忠点了点头,“急告阿雅卜,请他全力进攻,黄昏前务必击败敌军,并连夜渡河,向敌军后方推进。”
“再告谋宁平衍,虎烈军的主力都在河套之内,阻截他的敌军兵力有限,请他把预备军投上去,尽快击败敌人,迅速渡河北进。”
接着李仁忠看看仁多保国,问道:“这里呢?是后退扎营还是打一打?”
“当然要打一下。”李定川急不可耐地说道,“我们打得越猛,越能有效牵制虎烈军主力。”
“对,打一下,然后向前推进五里扎营。”仁多保国说道,“我们和两翼军队紧密配合,步步推进,看看虎烈军如何包围我们。”
沙川。
太阳西斜,黄昏将近。
虎烈军顽强坚持,圆阵不断收缩,越来越严密。夏军则反复攻击,但将士们非常惧怕驼炮,加上连续攻杀疲劳不堪,已经无法撕开圆阵了。夏军久久不能撕开圆阵,虎烈军的驼炮也就安静下来,战场上只听到箭矢厉啸和战马嘶鸣,还有双方将士声嘶力竭的叫喊。
阿雅卜亲自赶到前阵督战。不管是兵力还是战场形势,夏军都占据绝对优势,但几个时辰过去了,敌人的圆阵依旧坚固,而夏军的横阵则失去了锐气,攻击渐渐无力。阿雅卜非常生气,认为部下们消极怠战,冲着他们又喊又叫,恨不得亲自上阵厮杀。
高锦棠再度劝说,此刻人疲马乏,还是暂时撤下,休整一夜后,明天再打。
阿雅卜根本听不进去,正好李仁忠的命令也到了。李仁忠叫他务必在黄昏前击败敌军,并连夜渡河北上攻击。
“现在还能撤吗?”阿雅卜瞪着高锦棠,怒气冲天,“你带着预备军杀上去,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撕开敌阵。”
“如果要连夜渡河攻击,那预备军就不能动。”高锦棠劝道,“虎烈军败退后,肯定要在对岸重兵阻截,我们没有生力军,如何渡河北进?”
阿雅卜实在受不了了。他能有今天的地位,是得到了李乾顺的信任,但他毕竟是从大宋投奔而来的党项人,要想得到大夏党项权贵的认同,必须获得战绩,今天就是他获得战绩的机会,但高锦棠和一帮部署们却屡屡从中作梗,这令他极度恼火,“既然你不愿上战场厮杀,那我去。”他带着预备军冲了上去。
五千生力军投入战场,给精疲力竭的虎烈军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圆阵再度被撕开缺口,而驼炮也开始了它的怒吼。
就在双方誓死相搏的时候,报警的号角声从东南方向传来,斥候紧急报讯,发现了敌军。
高锦棠犹豫不决。斥候报警,敌军来援,这肯定不会有错,但敌人的援军有多少?如果是小股部队进行的骚扰攻击,自己却下令后撤,必将遭到阿雅卜的责斥,如果因此贻误了军机,自己不但被罢职更有可能进牢房。
高锦棠这么一犹豫,时间也就错过了。斥候飞奔而至,敌军来袭,数万骑铺天盖地而来,势不可当。
高锦棠大吃一惊,急忙下令鸣金后撤。
命令刚刚下达,一股飞扬的烟尘从东南方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跟着风中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再过数息,坐下战马开始焦躁不安,它已经率先感受到地面的颤抖了。
阿雅卜正督军死战,突闻鸣金之声,当即气得破口大骂,但随即就在周围将士们的惊呼声中抬头望向东南方向。烟尘滚滚,如乌云压顶,翻卷而来。虎烈军的伏兵出现了,而且时机选择得非常好。此刻夏军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人马都已疲惫不堪,更要命的是预备军也投进了战场,现在夏军根本没有任何办法抵挡敌军的攻击,只有飞速后撤,能跑多快跑多快。
“撤撤撤……”阿雅卜连声高呼,带着扈从亡命狂奔。
夏军如潮水一般退出战场。
高宝龙带着渤海军风驰电挚,呼啸而来,其势如江河决堤,天地动容,激昂的号角声更是响彻了原野。
夏军魂飞天外,狼奔豕突,但战马越跑越慢,步军士卒更是两腿如铅,狂奔一阵后几乎累瘫了,步履维艰。
渤海军如咆哮的洪水,迅速将他们淹没,所过之处,摧枯拉朽,一片狼籍。
后驼峰,虎烈军帅营。
暮色降临,行帐内灯火通明,战马来回飞驰,蹄声如雷,气氛非常紧张。
“总帅,我们在沙川打赢了。”原野激动地跑进帅帐,冲着李虎、董小丑等人大声叫道,“耿帅以圆阵阻敌,坚守一天,宝帅则设伏于沙漠边缘,黄昏前突然杀出,给夏军以沉重一击。”
“战果如何?”董小丑惊喜地问道。
“灵州军遭受重创,死伤惨重。”原野急行数步,把战报递给了董小丑,“据宝帅估计,歼敌至少一万余人。”
“宝帅追了多少路?”李虎面无喜色,急切问道,“灵州军现在在哪?”
“宝帅埋伏在沙川东南方向的沙漠边缘,距离战场足有六十余里。他一路急行赶到战场,人马比较疲惫,发动猛烈一击后,也追不了几里。”原野指着地图说道,“从宝帅发动攻击的方向来看,灵州军应该向河套方向逃亡,估计现在他们和自己的中路主力会合了。”
李虎望着地图,神色冷峻,半晌无语。决战的第一天,夏军的侧翼大军就遭受重创,这极有可能影响到整个战局。
“右翼怎么样?耶律马哥可有消息传来?”董小丑心情大好,捋须笑道,“如果夏军在红崖也遭遇重创,这场决战估计就要半途而废了。”
“不,绝不能让夏军退回兴庆府。”李虎马上说道,“我们必须让夏军决战,必须在骆驼河重创夏军主力,否则接下来的仗非常难打。以我们的实力,根本没有把握攻克兴庆府。”
大帐内的人都知道这场决战意味着什么,但李虎的目标太大,他不但要吃掉夏军主力,还想拿下夏国都城,这太难了,从目前形势来看这根本不可能。当前形势下能把夏军主力逼回兴庆府,和宋军会合于灵、夏,继而获得大宋的粮草援助,以便把这场大战继续下去,才是虎烈军的首要之务。
耶律马哥的战报也送到了。契丹军和惊雷军协同作战,以三万兵力和西夏贺兰山五万大军激战一天,最终击退了夏军,守住了红崖。
“中路战场上,夏军主力推进五里就停下了。”董小丑看完所有的战报后,走到李虎身边,指着地图上的骆驼河套说道,“看得出来,夏军打算先行突破两翼,然后再以主力实施中路攻击。”董小丑沉吟片刻,小声问道,“明天,我们是不是从两翼战场主动后撤?”
“高宝龙和耿守忠把灵州军杀得魂飞魄丧,明天我们就算后撤,夏军也不敢渡河北进。”李虎摇摇头,“沙川一战,事实上已经改变了决战态势,我们必须重拟攻击之策。”
第十二章 大饼夹羊肉
李仁忠俯身望着地图,一筹莫展。他感觉自己深陷战场,已经迷失了方向。坐在豪华的宫殿里纸上谈兵和身处血腥的战场临阵指挥,根本就是两回事,但他不愿意表露出自己的惶恐,更不想让仁多保国和李定川知道自己无力控制战局,他强自支撑,暗自祈祷先祖神灵的佑护。
沙川大败,灵州军损失惨重,攻击之策随即受到重挫。阿雅卜和高锦棠败回中军,彼此心照不宣,把战败责任一股脑儿推给了统帅部。右翼战场显然是虎烈军主力所在,但统帅部判断错误,导致灵州军战败。李仁忠没有经验,对沙川战败也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在阿雅卜和高锦棠的指责面前,只能保持沉默。仁多保国和李定川久经沙场,找几个高级将领随便问一下,也就知道沙川战败的原因所在,但决战刚刚开始,两军在最初接触过程中遭遇败仗也在情理之中,因为一场败仗而临阵换将,会严重打击灵州军的士气,更重要的是,这可能导致兴庆府对战局做出错误的判断,再次贻误决战时机甚至放弃决战,所以两人也保持沉默,沙川大败因此成为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
李仁忠本来想如实奏禀兴庆府,但被仁多保国及时劝阻了,“梁乞申根本无意决战,一心一意要撤离。决战之初即遭败绩,正好给了梁乞申撤兵的借口,所以这件事暂时不能上奏。”
“瞒是瞒不住的。”李仁忠苦笑道,“梁乞申在军中安置了大量的亲信,沙川战败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到兴庆府。如果皇帝因此责问,我们就十分被动了。”
“只要我们取得决战的胜利,这根本不算什么。”仁多保国不以为意,安慰了李仁忠几句,然后问道,“明天怎么打?”
李仁忠望着仁多保国那个秃头,恨不得抬手打几下。他已经乱了分寸,不知道怎么办了,本想指望仁多保国拿主意,谁知这个老滑头竟然拿翘,故意让自己难堪。李仁忠故作矜持,捋须想了片刻,接着反问道:“你有什么建议?”
仁多保国使劲眨巴着眼睛,一副很难办的样子,憋了半天没有憋出一个字。
李定川实在受不了了,这两位统帅来自中枢,虽然人在战场,但心在兴庆府,任何时候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兴庆府,然后才是战场,这样下去还打什么仗?“继续实施预定攻击之策。”李定川断然说道,“明天,主力继续在中路缓慢推进,两翼则继续进行攻击。”
“灵州军已经打败了,损失惨重,士气低迷,如果再让他们攻击,可能还要遭遇败绩。”李仁忠马上予以否决,“从今天的战况来看,李虎显然在两翼部署了重兵。假若河套是个陷阱,那很显然,李虎要在两翼实施突破,继而把我们包围在套内。”
“都统打算在中路进行突破?”李定川马上明白了李仁忠的意思,当即摇手道,“如果我们三路同时进攻,正好中了李虎的诱敌之计,此策万万不可行。”李定川指着地图说道,“从这个战场地形来说,我们必须突破虎烈军的侧翼,如此才能确保中路的安全。”
“我们中路强攻,必定会吸引虎烈军的主力。”李仁忠不同意李定川的看法,“如果我们突破了中路,虎烈军的两翼就有被我们包围的危险,这时我们只要围杀其一翼,这一仗我们就打赢了,所以中路强攻,必定能吸引虎烈军主力。虎烈军主力到了中路,我们随即可以在两翼获得兵力优势,伺机突破。”
李定川据理力争。河套三面都是河,虎烈军占据险要,凭河坚守,必能阻截夏军主力,如此李虎就能把主力调到两翼,一旦夏军两翼被其突破,夏军主力就被围在了套内,此仗必败。
“灵州军已经打败了,不具备再战的条件,事实上我们已经无法在两翼进行突破了。”李仁忠坚持自己的看法,“我们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快速突破中路。”
“谁说灵州军不能再战?”仁多保国突然说话了,“明天,我带灵州军再赴沙川战场。”
李仁忠略感错愣,“如果再败?”
“不会再败了。”仁多保国说道,“即使灵州军只剩下一万人,我也可以保证他们不会再打败仗。”
“继续按预定计策攻击?”李定川知道仁多保国支持自己,故意问了一句。
“当然。”仁多保国说道,“只要突破虎烈军两翼,这一仗我们就赢了。”
李仁忠想了半天,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有一点是肯定的,李虎虽然敢于决战,但不敢拿身家性命来赌博。李虎的实力来自于他的军队,如果军队在决战中折损过半,接下来他怎么办?他愿意为大宋做嫁衣裳?显然不会,所以仁多保国非常肯定,只要夏军突破了两翼,李虎必定后撤。
其实,这一场决战某种程度上不是拼实力,而是拼双方在未来大势中的利益需求。在党项人看来,李虎的利益在代北,而不是在贺兰山,他这次配合大宋西进打贺兰山,根本目的还是固守代北,因此,李虎即使在决战中打赢了,但如果损失太大,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党项人从李虎的决战心态出发,认为自己在这一仗中占据绝对的上风。
九月十七,沙川。
凌晨时分,高宝龙和耿守忠接到了李虎的命令,率军撤过了骆驼河。到了黎明,渤海军和义胜军已经在骆驼河北岸完成了防御部署,射粮军随即开始撤除浮桥。
朝阳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原野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斥候们踩着晶莹的露珠,飞马越过骆驼河。
夏军正向沙川急速杀来,而且还是灵州军。
“党项人很顽强。”高宝龙坐在河堤上,一手拎着水囊,一手拿着两块饼子,冲着斥候点点头,示意他们退下去休息,“昨天打败了,今天又来了,整军速度很快啊。”
“我们都打到兴庆府门口了,党项人当然要拼命。”耿守忠一边笑着,一边从革囊里拿出几块干羊肉递给高宝龙,“把肉夹在饼子中间吃,味道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