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角响起,撕裂夜空,如泣如诉……
虎烈军将士一队队冲进战场,他们把满腔的愤怒尽情倾泻到战场上,杀,杀……
深夜,白鹿镇。
宗望觉得很疲惫,甚至有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最近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但他没有在意,他认为这是压力太大的缘故,他并不认为自己的身体不行了。他正当盛年,身体强壮,不会有任何问题。
战场上,厮杀还在继续。宋军不惜一切代价突围,他们在过去的两个时辰内,再度推进五里,距离白鹿镇越来越近。金军虽然轮番攻击,但郭药师的汉军损失太大,他们有意保存实力,而耶律讹里野、萧宝同样为了保存实力,攻击力度越来越弱。完颜挞懒并不想在这种战斗中投入主力,他的六部奚军是绝对主力,他还要带着这支军队攻打大名府,攻打汴京,至于完颜阇母,他统率的猛安谋克一直做为预备军留在后面,不到关键时刻,宗望也不会把这支军队投进战场。各军主帅都不想和疯狂的宋军拼命,宋军得以稳步推进,这让他们看到了突围的希望,于是士气持续高涨,将士们竭尽全力,持续攻杀。
这一仗打得时间太长了,金军疲惫,宋军更是成了强弩之末,双方都在咬牙支撑,谁都不敢大意,谁也不敢停下来。
这时,宗望接到了宗辅的禀报,虎烈军终于出现了,黄昏时分这支大军杀到了衡水城,故伎重施,虽然声势浩大,但并没有让金军遭受致命一击。
宗望为此疑惑不解,他不知道虎烈军的目的何在,如果虎烈军决心救援姚古,那么今天就应该大举进攻,但今天大举进攻的却是两支西北军。折家军以伤重之躯继续鏖战,经此一役后,至少损失六成以上的兵力,彻底失去了再战之力,而另一支西北军基本上可以宣告全军覆没了。李虎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两支西北军覆灭?这两支西北军打完了,虽然金军遭受了损失,但依旧可以围杀姚古,这对李虎来说,有什么好处?大宋的西北军打完了,河北战场上就剩下了虎烈军,那么以李虎一己之力可以阻挡金军的攻击?
宗望想不通,在他看来,李虎现在应该抓紧时间稳定西北,在西北站住脚,然后和金军争夺河东,争夺中原,而不是在西北未稳的情况下,跑到河北与金军决战。
正当他苦思冥想之际,刘彦宗禀报,已于葫芦河北岸全歼宋军。
宗望心情顿时轻松下来,急忙派人把这个好消息转告各军主帅。传令兵离开不久,刘彦宗十万火急禀报,虎烈军杀到了武津渡,正大举进攻。卫甫和完颜才的军队刚刚围歼宋军,将士们体力消耗殆尽,估计挡不住虎烈军的攻击。
宗望大吃一惊。
第三十九章 围杀
李虎此刻渡河北上,打了金军一个措手不及。现在不仅仅卫甫和完颜才的军队精疲力竭,在白鹿镇围杀宋军的各军将士也已经精疲力竭了,而虎烈军却养精蓄锐,如果让他们杀过葫芦河,杀到白鹿镇,金军势必遭受重挫。
“传令郭药师、耶律讹里野,让开正面,打开一条口子,让宋军突围。”
“告诉完颜阇母、完颜挞懒,率马军全力追杀,想方设法冲散敌人,击溃敌人,最大程度地杀伤敌人。”
宗望断然变计,由围杀改为追杀。葫芦河上只有一座浮桥,突围宋军要过河,北上接应的虎烈军也要过河,几万大军挤在北岸狭窄的河谷里,势必混乱不堪,而金军则可乘机围杀。
打了这么长时间,金军战果辉煌。姚古的军队在突围过程中已经折损小半,而前来接应的宋军已经全军覆没,在信都、衡水一带实施牵制攻击的折家军也失去了战斗力,大略估计一下,在过去三天里,金军至少诛杀了五万到六万西北军,这个人数基本上等同于姚古这支大军的全部兵力,也就是说,金军已经达到了预定目标,完全没有必要为了扩大战果,而和虎烈军死拼,导致自身损失增大。
宗望这个命令让各军将帅都松了一口气。
郭药师和耶律讹里野终于可以暂时撤出战斗缓口气,而完颜挞懒和完颜阇母也终于可以大展神威,一路追杀,一路痛宰宋兵。
金军战阵连续告破,刘镇指挥蕃军凶猛杀进,终于,他们看到了深邃的黑暗,而不是在火把照耀下的如同铜墙铁壁一般的敌阵。
将士们齐声欢呼,一个个打马狂奔,恨不得肋生双翅,早早逃离金军的围攻,但就在时候,号角响了,刘镇命令他们向两翼攻杀,掩护主力撤退。
有的部落首领坚决遵从命令,马上带着军队向金军攻击,打开更大的缺口,以便后续大军迅速跟上;有的部落首领逃生心切,乘着夜色急速逃亡,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错了,因为在他们的两翼,出现了两条火红色的长龙,在黑暗里风驰电挚一般呼啸向前。这两条长龙显然是金军的马军,他们正在实施包抄,打算再度合围,而小股部队独自突围没有任何机会,势必会被这两条咆哮的长龙撕得粉碎。他们害怕了,即刻停下,掉头会合主力。
吴玠指挥突前步军冲在最前面。姚古和王渊率中军随后跟进。张俊再次拖后掩护。
现在虽然突破了金军的阻击,但距离葫芦河还有二十多里,宋军依旧处在敌人的包围之中,而且距离葫芦河越近,金军的攻击也就越猛烈。宋军能否杀过葫芦河,逃出天生,不但要依靠自己的勇敢和毅力,还需要援军的接应,否则难逃全军覆没的噩运。
但是,他们的希望很快就破灭了。
他们走到了白鹿镇战场,这里尸横遍野,惨不忍睹,方圆数里之内,躺满了宋金两军的尸体。眼前血淋淋的一幕给了他们沉重一击,救援宋军显然是全军覆没了。
“我们还有一个希望。”姚古安慰自己的部下,“既然他们杀到了白鹿镇,那说明他们已经占据了武津渡。如果他们一直坚守在渡口,等待我们突围,那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有希望就能激励士气。将士们告别了这些死去的袍泽,继续向前,虽然不想抛弃他们,不想把他们丢在荒野之中,但金军正在四面八方扑来,他们还要战斗,他们只能把悲伤和愤怒转化为无穷的力量,用这股力量去杀敌,去报仇。
黑暗帮助了敌人,给宋军带来了灾难。
宗望用步军追击,延缓宋军的突围速度,用马军从两翼包抄偷袭,大量诛杀宋兵。这一招奏效了。
宋军收缩成一团,火把云集,在黑暗中成了醒目的靶子,而金军四面围杀,或明或暗,如同鬼魅一般,占尽了优势,尤其黑暗中那两条游戈的火龙跌宕腾挪,变化无穷,一下子张牙舞爪,声震四野,一下子潜匿形迹,无声无息,突然间,战马轰鸣,千军万马铺天盖地……宋军穷于应付,防不胜防,被金军打得狼狈不堪。为了不让金军分割,姚古下令前中后三军紧紧收缩,不惜代价保持阵形,而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被动挨打,伤亡越来越大,突围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刘镇带着一队蕃军在右翼极力挣扎。在过去的一个时辰内,宋军前进五里,但至少遭到了金人马军几十次的攻击,有时候是数千人的围杀,有时候是几百人的突击,有时候被金人声东击西,混战当中更是屡屡遭到金人小队人马的偷袭。随着伤亡的增大,马军的实力越来越弱,渐渐已经无法有效保护大军的侧翼了,而对于这些马军将士来说,他们就象惊涛骇浪中的小船,随时会被大浪击碎,死亡正在一步步逼近。
一片火星云翻滚而来,蹄声如雷。刘镇不敢犹豫,率军迎上,虽然他知道这可能是金人的诱敌之计,在他的背后可能正隐藏着一只吃人的“猛兽”,但他没办法,他只能迎上去,否则他将遭到一明一暗两股敌人的夹击,他的损失会更大。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金军用这种狩猎之术已经攻击了他数次,次次得手。他觉得自己和部下们就象围猎场里的猎物,虽然极力挣扎,竭尽全力逃生,但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正当刘镇和蕃军将士们逼近火星云的时候,空中突然传来惊心动魄的厉啸,接着密集的箭矢从黑暗里钻了出来,“嗡”一下射进了宋军战阵。宋军将士注意前方,注意后方,偏偏就忽略了侧翼,估计金军早就埋伏在这里,就等着宋军经过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了。
霎时间,惨叫声冲天而起,人喊马嘶,倒下了一大片。箭阵太密集了,如同狂风暴雨,宋军深陷其中,躲无可躲。
“撤撤撤……”刘镇连声狂呼,但喊声突然变成了惨嗥,几支长箭射到了他的背上,其中一支穿甲箭射进了他的身体,痛彻入骨。
号角连续响起,刘镇趴在马背上,纵马狂奔,蕃军将士跟在他身后,在高速飞来的火星云前方拐了个弯,掉头逃向主力战阵,但就在这个时候,黑暗里冲出来一队马军,迎头阻杀。“轰”战阵相撞,战马痛嘶,杀声冲天而起。“火星云”扑了上来,金兵就象饥恶的狼群,咆哮而上。
刘镇背部受创,武力大打折扣,他虽然勉强撞开了正面砍来的长刀,但无法避开从背后刺来的长枪。长枪如电,“扑哧”一下刺进了他的后背,洞穿而过。刘镇发出一声惊天惨叫,不待他做出人任何反应,又是两支长枪从他的胸腹间刺了进去,鲜血喷射而出。金兵的长刀横空而起,作势就要砍下他的脑袋。就在这时,刘镇的扈从们拼死冲了上来,抢过刘镇的尸体,夺路而逃。
姚古跪坐在刘镇的遗体前,双手掩面,老泪纵横。
刘镇阵亡了,熙河军的主帅倒下了,这位追随姚古在西北征战了几十年的老将为国捐躯了。
姚古悲痛欲绝。突围前,刘镇信誓旦旦,我要带着孩子们回家,带着他们回西北,有生之年还要带着他们收复河西,但现在他走了,壮志未酬身先死,再也看不到西北将士北上祈连山,收复河西的哪一天了。
“姚帅,金狗来了,金狗朝我们冲来了……”扈从们的叫喊声惊醒了姚古,他慢慢站起来,抬头向黑暗里望去。
前方,吴玠带着将士们正在奋勇拼杀。这位泾原路的悍将是西北人的未来,他坚毅而勇猛,他犀利的攻击让金军死伤惨重,虽然他已经伤痕累累,但他依旧在坚持,依旧顽强地为大军开辟一条生存之路,他就象一支厉啸的长箭,无坚不摧。
后方,张俊指挥秦凤、环庆两军将士筑起了一道牢不可摧的堤坝,金人庞大的步军战阵如同咆哮的海浪,连续撞击,但至今未能摧毁这道堤坝。
左翼,老将王渊指挥西北蕃人马军掩护着主力,金人马军发起了一浪又一浪的攻击,但他咬紧牙关,苦苦支撑。
右翼,刘镇倒下了,蕃人马军死伤殆尽,金人马军终于撕开了严密的宋军战阵,一片巨大的火星云正从黑暗里翻卷而来,战马奔腾的轰鸣声惊天动地,气势骇人。
“拦住他们,拦住……”姚古猛地拔出战刀,飞身跳上战马,冲着周围的扈从放声狂呼,“吹号,集结中军骑将,反击,反击……”
战阵右翼如果给金军击溃,中军势必受到金人的攻击,中军一旦崩溃,整个大军也就崩溃了,而崩溃就意味着死亡,大军会全军覆没。
宋军发动了箭阵,中军所有的弓弩手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箭矢腾空而起,眨眼间没入黑暗,射进了敌阵。
“孩子们,跟着我,杀上去,把金狗杀出去……”姚古一马当先,带着数百骑士打马狂奔,如一股席卷而起的狂飙,一路呼啸,一头撞进了金军战阵。双方酣呼鏖战,血肉横飞,激烈的厮杀声穿云裂石,震撼夜空。
中军告急。前阵吴玠、后军张俊急忙向中军靠拢,左翼王渊带着三百骑卒急速驰援,刘锡、吴璘也带着前后军的数百骑卒掉头杀进中阵。
完颜挞懒亲自指挥六部奚军猛烈进击。这是一次机会,只要杀进宋人战阵,只要击败宋人中军,这一仗就结束了,这一仗就赢了。
第四十章 成败在此一举
姚古身先士卒,奋力攻杀,宋军将士紧随统帅之后,舍命相攻,其后援军陆续赶到,在最紧要关头挡住了金军,但就在这个时候,宗望带着两千精骑赶到,这两千骑的加入迅速改变了战局。金军发起了更猛烈的攻击,而宋军却支撑不住了,咬牙苦撑,崩溃在即。
姚古在战场上纵马飞驰,忽然,他紧勒战马,战马痛嘶直立而起,就地转了个圈,跟着前蹄落下,昂首长嘶。
“跟着我,跟着我……”姚古挥舞着战刀,声嘶力竭地叫着吼着,“两翼列阵……”
四周的骑卒们纷纷调转马头,在其左右排列。他们紧随姚古,来回厮杀,已有几十个会合,现在个个大汗淋漓,坐下战马也是体力严重透支,剧烈喘息,但敌人太多了,层层涌上,杀不胜杀。
号角吹响,姚古一脚踹上马腹,战马腾空飞起,如箭射出,“走走走……杀,杀……”姚古纵声呐喊,当先杀出。
两军相撞,人喊马嘶,刀枪箭矢就象下雨一般从天而降,惨叫声带着断肢残臂在夜空飞舞,战马在痛嘶中撞击,栽倒,将士们在嚎叫中死去,坠落……
“嗡”一声,一支血淋淋的狼牙棒雷霆劈下。姚古大吼一声,一刀砍中狼牙棒,但这一刀如同砍在坚硬的石头上,当即虎口崩溃,战刀脱手。狼牙棒受阻,就势落下,狠狠地砸在马头上。这匹跟了姚古八年的战马脑浆迸裂,庞大的身躯随着巨大的惯性飞了出去,迎面撞上飞驰而来的金兵。那名金兵躲避不及,连人带马给撞得倒飞而去。姚古的战马打横飞出,而姚古在连番激战之下,数处中创,极度疲劳,反应非常迟钝,这时候还死死抓着马缰,整个身躯还伏在马背上。战马轰然倒地,姚古被重重地砸到地面,跟着又被战马重重压下,当即骨断肉裂,七窍喷血。
“姚帅……”周围的扈从们骇然惊呼,舍命攻击,竭尽全力护住姚古。
王渊带着一队精骑厉啸而至,刀枪箭矢如风如雨,把金军杀得抱头鼠窜,四散而逃。
王渊跳下战马,连滚带爬地冲到姚古面前,凄厉惨叫,“姚帅,姚帅……”
姚古气若游丝,奄奄一息,鲜血从口鼻涌出,花白的胡须已被染成了血色。王渊惊呆了,脑中一片空白,泪水倾泻而出,“姚帅,姚帅……”
姚古努力睁大了眼睛,用尽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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