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石门子堡，沿浩水河而上，一百多里外就是仁多泉城。这座城池是党项人在政和元年（公元1111年）修筑而成。当时童贯指挥西北军已经取得了河湟的控制权，对朔方虎视眈眈。党项人为加固喀罗川防线，特意在浩水河中上游修筑了仁多泉城，以便构筑一道钳形防御。
这座小城的位置选择得非常好，它可以威胁河湟腹地，以缓解喀罗川的防守重压，同时又阻断了大宋人由河湟取道雪山攻打凉州的意图，保证了河西的安全，给朔方战场以有力支持。
党项人有先见之明，在浩水河这道防线上的东西两端修筑了古骨龙城和仁多泉城，但在大宋人的猛烈攻击下，这两座小城先后丢失，浩水河防线落到了大宋人手上，然而，党项人还有雪山和虬龙岭这两道天然屏障戍卫河西和朔方，这两道天然屏障成了大宋的梦魇，童贯和西北将士耗费了无数心血，自始至终未能翻越而过。
“这一仗是关键。”姚平仲虽然隐瞒了李虎的整个西北攻略，但这些西北将领们已经从姚平仲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些足以让他们热血沸腾的东西，“能否迅速攻占仁多泉城，直接关系到我们能否夺取朔方，能否在整个西北战局中取得优势。”
“姚帅，这次的目标是喀罗川吗？”熙河第七将高勋大声问道。
“我们每一次攻击的目标都是喀罗川。”姚平仲的目光从众将脸上一一扫过，“我们最终的目标是击败党项人，是收复河西和朔方，是攻克贺兰山。”
“大帅亲自坐镇兰州，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刘正彦站了起来，神情有些激动，“还记得统安之战吗？还记得死去的十万兄弟吗？”他用力挥动着双拳，厉声叫道，“拿下仁多泉，拿下朔方，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
大帐内顿时吼声四起，杀气腾腾。
十八日，熙河军抵达仁多泉城。
仁多泉城的东边是大山，西边是初麻河，只有一道南门可供进出。小城依据地势而建，东高西低，呈斜坡状，易守难攻。
姚平仲当年没有参加攻打仁多泉的战斗，但瞿进参加了，所以大军抵达战场后，瞿进带着姚平仲等人直接冲到了南城外，向众人详细述说当年攻城的经过和一些经验教训。
两万将士陆续抵达，在南城外的山林里扎下大营。
城内守军惊慌失措。虽然斥候早在宋军进驻石门子堡的时候就已经报警，仁多泉城的守军也以最快的速度向西凉府求援，但几天过去了，援军没有看到，宋军却到了。
当夜姚平仲和将帅们商讨攻击方案，与此同时，整个军营却是灯火通明，一队队的士卒、工匠和民夫们不顾疲惫，连夜赶制攻城器械。因为路途难行，攻城器械大都是折散运输，到了战场后再重新组装，有的则是就地取材赶制。
十九日，熙河军发动攻击，两万将士在姚平仲的指挥下，轮番上阵，从上午一直杀到黄昏。
城内守军损失较大，而熙河军也付出了一千多人的代价，就在西夏人以为今天的战斗快要结束的时候，熙河军却点燃了篝火，发动了更为猛烈的攻击。
西夏人叫苦不迭，咬牙死撑。
刘正彦找到了姚平仲，建议停战，休息一夜后再打。
姚平仲摇头拒绝了，“韩世忠和吴玠已经从中原赶到了兰州。”
刘正彦听到这话顿时明白了姚平仲的意思。李虎正在分裂、吞并西北军，而拉拢西北将领正是他的手段之一。杨可世、韩世忠、吴玠等人都在中原战场上立下了战功，获得了封赏，对李虎感激涕零，某种程度上，他们已经是李虎的人了。如果这一仗中，他们再建功勋，那可以预见，他们将很快取代姚平仲等人在西北的统帅地位，西北军也将逐渐整编为虎烈军。西北将门失去了军队，失去了实力，还能继续维持现有的权势和利益吗？
“但是，这样连续不停的攻击，我们的损失会越来越大。”刘正彦担心地说道。
“这点损失算什么？”姚平仲毫不在意地摇摇手，“城内的党项人不会超过两千，我们日夜不停的轮番攻击，必能大量消耗敌人的体力和士气，只要城内的伤亡超过半数，党项人必定崩溃。”
刘正彦还想再劝，但看到姚平仲那张冷峻的脸，随即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二十日下午，仁多泉城的党项人在西北军持续攻击下，终于坚持不住，城墙连续失守。申时一刻，瞿进带着扈从杀上了城楼，砍倒了西夏战旗。
姚平仲下令，屠城，鸡犬不留。大军主力则乘胜追击，直杀三十里外的挽弓口，攻占雪山南端要隘。
“急告大帅、大都督，我熙河军已于二十日攻克仁多泉城。”姚平仲眉头微皱，犹豫良久又补充了一句，“我大军将士士气旺盛，愿意为北上选锋，率先越过雪山，直杀凉州，抢占先机。”
站在他身后的刘正彦暗自吃惊。他知道姚平仲打仗勇猛，而且颇有谋略，不过这个人心高气傲，贪功好胜，过去刘法和姚古就曾多次告诫他，但姚平仲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当年汴京勤王，他向小皇帝赵恒献计，夜袭金营，结果被人出卖，差点全军覆没，官职因此被罢。后来宇文虚中把他带到西北，李虎欣赏他，委他以重任，姚平仲这才获得了复出的机会。现在他这毛病又犯了，刚刚拿下仁多泉，马上又想打西凉府了。
“姚帅，雪山路途艰险，西凉府更是河西腹地，我们既没有充足的粮草，又没有援军，贸然突袭，一旦受阻，不堪设想。”刘正彦急忙劝道，“姚帅，拿下挽弓口，我们就已经完成了大帅的命令，还是按照原定计策，就地休整，阻击党项人的反攻吧。”
姚平仲摇摇头，举起马鞭指着巍峨的大雪山，“现在没有下雪，我们可以顺利越过雪山，但一旦下雪，翻越的难度就不敢想像了。我们现在乘着西夏援军还没有赶到的时候，火速越过雪山，这样我们即使不能攻克西凉府，但至少可以抢占雪山北端要隘，以保证后续大军顺利进入河西战场。”
刘正彦苦笑。他现在非常后悔，早知姚平仲如此贪功，当初他和瞿进就不应该向李虎建议召回杨惟忠。姚平仲现在的心态不正常，十有八九都是因为杨惟忠的缘故。杨惟忠来了，他的统帅位置就没了，而战功也被杨惟忠分了，他这种傲气的人岂能忍受？
姚平仲看看刘正彦脸上的无奈和担忧，眼睛不禁微微眯起，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二十一日，瞿进率军攻占挽弓口。
姚平仲当即下令，主力大军火速翻越雪山，直杀凉州府。
这次就连瞿进都出言劝阻了，“大帅的命令就是叫我们攻占仁多泉城，抢占挽弓口，没有叫我们翻越雪山。”
“我是熙河军的统帅，我有战场指挥权，我有权根据战场形势做出有利于整个战局的决策。”姚平仲理都不理他，“传我的命令，连夜翻越雪山，要快，一定要快。”
瞿进、高勋等人不敢违抗，领命而去。
“姚帅，难道你忘记了统安大战，忘记了我父亲和十万将士是如何战死的吗？”刘正彦实在忍不住了，冲着姚平仲大声吼道。统安大战，熙河军两万精锐死伤殆尽，随后在姚古、杨惟忠等人的努力下，历经数年又培养了一批熙河精锐。这批精锐转战各地，参加了江南平叛、北伐、汴京勤王和河北大战，死伤过半，去年好不容易跟随王渊回到了熙河，如今却又要被姚古葬送，刘正彦哪能答应？
“我父亲的罪名是什么？你忘记了？不受节制，持胜轻出，贪功冒进……你难道要重蹈覆辙吗？”
姚平仲面无表情，冷声说道：“你可以留在仁多泉城。”
第四十三章 抢占先机
二十三日，兰州。
折可存、海拉苏、罗兰率军抵达兰州，至此，参加朔方大战的十万大军集结完毕。
李虎非常高兴，在帅府设宴，给折可存等人接风，就在这时，姚平仲的战报送到。李虎当着众将的面通报了熙河军攻占仁多泉城的消息。众将鼓掌相贺。酒筵散罢，李虎和杨可世匆忙赶到议事堂，两人的神色都很凝重，杨可世的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恼怒。
李虎可能不了解姚平仲的性格，但杨可世知道，他预感到姚平仲要带着大军翻越雪山，杀进凉州了。
“东线各战场要到十月初十才能发动攻击，我们在这之前翻越雪山，攻打凉州，势必暴露我们的攻击意图。”杨可世俯身望着地图，连连摇头，“马上急告姚帅，叫他按照预定部署固守仁多泉，不要翻越雪山，更不要攻打凉州。”
诸夏抬头望向李虎，等待他的最终决策，以便拟写命令。
李虎两眼盯着地图上的雪山，凝神沉思。
姚平仲在战报中只是提了一个建议，并没有给出即刻翻越雪山攻打凉州的理由，但这个建议却让李虎突然意识到帅府的决策在某个地方有所疏忽，至于哪个地方出现了疏忽，他一时也找不到。
杨可世看到李虎沉默不语，有些着急，“大帅，你了解姚平仲这个人吗？”
李虎奇怪地望着他，心想姚平仲这个人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不应该让姚平仲指挥熙河军攻打仁多泉。”杨可世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以他对姚平仲的了解，熙河军可能正在翻越雪山，已经来不及阻止了，接下来的事是如何挽救局面，而不是考虑是否答应姚平仲的建议。姚平仲杀进了凉州，宋军的攻击意图暴露，东线各战场即使发动了攻击，也无法诱使党项人把主力全部放在贺兰山，也就是说，姚平仲破坏了整个决策，这一仗怎么打，还能不能打下去，已经无法预料了。
杨可世把姚平仲的性格和他以往的功过大概讲述了一下，归结到最后一句话就是这个人虽然有勇有谋，但过于自负，尤其到了战场上，常常不听命令，擅自行动。“我了解他，他既然把自己的建议送来了，那十有八九他已经开始行动了。这种先斩后奏的事，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屡见不鲜了。”
李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姚平仲如果擅自行动，率军杀进凉州，大军的攻击意图肯定要暴露，本来打算出敌不意攻占西凉府的设想也就此失败，南北夹击朔方的计策也无法展开了。
“你肯定？”李虎将信将疑地问道。
杨可世一脸沮丧，用力点了点头。这事他要承担责任，后果太严重了。“大帅，我们要立即想办法挽救局面，否则这一仗就没办法打了。”
李虎想了一下，转身对诸夏说道：“把云帅、鬼帅、折帅、韩帅、吴帅等人请来，就说紧急军议。”
诸夏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急忙跑了出去。杨可世仰天长叹，急怒攻心，差点就要破口大骂了。
李虎走到院子里，沿着石子小径缓缓踱步。深秋的风阵阵吹过，寒意层生。谢一刀抱着大氅走到李虎身边，关心地说道：“大帅，天已经冷了，加件衣服吧。”
李虎摆摆手，笑着问道：“想不想孩子？”
“当然想了。”谢一刀笑道，“等我回到长安的时候，小家伙应该会走路了，可以张口喊爹了。”
“在荆襄的时候，她对你们怎么样？”李虎亲昵地拍拍谢一刀的后背，与他并肩而行。
谢一刀知道李虎有心问问李师师的情况，当即把在荆襄的事简要说了一遍。
“这么说，你这两个夫人都是她帮你娶的？”
谢一刀点点头，“我们这帮到荆襄的虎卫都带着家眷回来了，而且都在长安置办了宅院。”
“她很钱啦，而且非常大方。”李虎笑道，“燕青如果娶了她，我手下就有一个巨贾大员了。”
谢一刀诧异地看着李虎，“大帅，你要给燕青作媒？”
“怎么？你也看上了她？”李虎调侃道。
谢一刀急忙摇手，略加犹豫后，凑到李虎耳边低声说了两句。李虎眉头微皱，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一脸惊讶，“此话当真？”
“大帅，我也是偶然知道的，不会有错。”
李虎微微点头，“非常人有非常心，不是我等可以理解，更不能以常理揣度。”停了片刻，他又问道，“燕青不知道吧？”
“肯定知道，埋在心里不敢说而已，唯恐激怒了大帅。”
“我有那么可怕？”李虎淡淡一笑，“我马上给燕青写信，叫他亲自安排。这件事关系重大，如果办成了，既遂了人家的心愿，让人家夫妻团圆，又能帮助我们平定东南，何乐而不为。”
谢一刀嘿嘿一笑，“我这也算报恩了。”
“你为什么不早说？”
“你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我哪敢拿这种小事打扰你。”
“这可不是小事。”李虎笑道，“办成了，东南尽在我掌控之中。”
李虎心情大好，和谢一刀随即聊到了孩子，正说得高兴的时候，侯概、张高儿、海拉苏、罗兰四人联袂而至。谢一刀现在是虎卫军副帅，几个人互相打了个招呼，一起向屋里走去。
“大帅，是不是要渡河北上了？”海拉苏急切问道。
“不急，不急。”李虎摇摇手，“战局有变，找你们来商量一下。”
虎烈人对西北战场不熟悉，轻易不发表意见，折可存、韩世忠、吴玠等人都是在西北成长起来的，他们听完杨可世的述说后，虽然也认同杨可世的看法，但有人认为姚平仲未必还像过去一样冲动，有人则认为姚平仲即使越过了雪山，但只要不增兵，不在喀罗川方向发动大规模的攻击，还是可以达到欺骗党项人的目的。
“大帅，我认为姚帅这个建议很好，如果我们能率先越过雪山，能率先攻占西凉府，同样可以达到攻击目的。”
罗兰忽然语出惊人，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我们为什么要和党项人争夺喀罗川的控制权？”罗兰看看众人，继续说道，“拿到喀罗川的控制权就夺取了朔方，拿到朔方就可以杀进河西，然后就可以对贺兰山形成合围，所以我们和党项人的注意力都盯在了喀罗川上，这时姚帅率先从雪山取得突破，直杀西凉府，这等于在党项人的心脏上捅了一刀，正中要害。”
罗兰一手按在了地图上，遮住了喀罗川，也遮住了朔方，“姚帅这把刀已经插进了党项人的心脏，我们还需要争夺喀罗川吗？”
众人眼前霍然一亮。的确，如果姚平仲攻占了西凉府，大军还需要攻击喀罗川吗？虎烈军夺取了西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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