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国风云录- 第544部分

“我们刚才一直在商议此事。”黄涉说道，“这里有个关键性的问题，那就是钱从何而来？俸禄货币化也好，田赋货币化也好，首先要解决货币的事，货币不解决，这两个政策也没有实施的基本条件。”

“我们也想到了交子，但交子制度自从蔡京改革之后受到重创，信用大减，而且交子制度基本上在川蜀和南方州县推行，北方一直都在用铁钱和铜钱，所以用交子做统一货币的难度太大了。”无颜接着黄涉的话说道，“就目前的货币来说，铜钱最具备做为统一货币的条件。本朝有铸钱监二十六处，其中铸造铜钱的钱监有十七个，但可惜的是，它们大部分都在南方。铸铜钱需要铜，广南东路韶州岑水场的铜产量就占据了本朝总的铜产量的八成以上，而我们所控制的潭州（今湖南浏阳一带）的铜产量有限，所以我们即使想大量铸造铜钱都办不到。”

长孙康宁微微一笑，“即使大量铸钱，同样满足不了货币流通的需要。交子之所以产生，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工商业发展后货币流通量严重不足，在万般无耐的情况下，才出现了交子和交子铺，以纸币来补充货币流通量的需要。”

罗思南黛眉微皱，问道：“既然铁铜钱都无法满足货币流通量的需要，那你为什么提出白银货币化的策议？我记得本朝的白银主要产于南剑州（今福建南平）和信州（今江西上饶），其产量占据了总产量的五成以上，但白银一年的总产量只有二十多万，所以用白银做流通货币更不现实。”

“白银有做为流通货币的一切优点，它是最适合做流通的统一货币。”长孙康宁想了一下，解释道，“但现实是，朝廷振兴中土的策略是大力发展工商业，工商业的加速发展必然进一步加大货币的流通量，这时候，无论是铁铜钱还是白银，都满足不了流通的需要，所以，必须以纸币来做为货币总量的最主要的补充手段。”

“白银是最合适的统一货币，纸币则是唯一可以保证货币流通量需要的手段，所以，我有个设想，那就是创造一种全新的纸币，虚银本位制纸币，我叫它银交子。”

虚银本位制纸币？罗思南、黄涉和无颜三人面面相觑，没有听懂。

“过去的交子，川蜀是以铁钱做为本位货币，东南各州则以铜钱做为本位货币。”长孙康宁继续解释道，“现在铁钱的安全性太差，铜钱又严重不足，交子信用度又太差，这种情况下，要想重新让百姓相信纸币，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以白银做为本位货币，以白银重量的‘两’做为价格标准实行银块流通，而银交子就是以白银做为本位货币的纸币。”

“所谓虚银本位制纸币，顾名思义，就是以‘虚’代‘实’，就是在白银严重不足的情况下的一种变通手段，说白了就是骗取百姓的信任，但在实际操作中，为防止银交子贬值，必须存储足够的准备金，必须成立纸币发行机构‘银交子务’，由朝廷来严格控制发行量，必须成立由朝廷完全控制的银交子铺。这样一来，银交子就是由户部发行的虚银本位制纸币，这种纸币是以朝廷的实力和信誉作保障，由此来赢得百姓的信任。”

“官员俸禄货币化，具体来说就是由朝廷户部发行银交子，由朝廷的银交子铺给他们兑现白银，所以官员没有理由不答应，不相信自己朝廷的信誉。”长孙康宁笑道，“官员们都用银交子，银交子的安全和保值问题就能得到解决，因为官员们总不至于自己废弃或者贬值自己的钱，这样百姓们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接受和信任银交子。银交子一旦成为货币流通领域中的重要货币，那么田赋货币化和赋役货币化也就有了推行的基础。”

罗思南、黄涉、无颜三人至此才恍然大悟。

第七十四章　圈栏里的羊

长孙康宁设计的一揽子财经改革方案其实包括三部分，财经变革的大方向，财经变革的策略，财经变革的具体部署，但因为实际情况的限制，也是最符合当前形势所需要的可以实际推行的改革方案就是货币制度的改革，也就是统一货币。

货币不统一，财经制度的其它改革也就失去了基础，根本没办法实际操作。

在这种情况下，长孙康宁提出了虚银本位制纸币银交子，但银交子和交子一样，它不是主要的流通货币，它仅仅是流通货币的补充，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货币的统一问题，这才是真正的重点所在。

长安朝廷目前实际控制的地区中，河东和关陕都用铁钱，其中关陕还杂用银绢，川蜀用铁钱和交子，荆湖和京西用铜钱和交子，而交子又分川蜀的铁钱本位制交子、荆湖和京西的铜钱本位制交子，因此各地货币若想统一，难度非常大。

长孙康宁之所以首先提出改交子为银交子，其实是从川蜀和荆湖京西等地的工商业者的利益出发。交子做为货币流通的货币之一，主要是用在工商业领域，而普通的底层百姓几乎没有财产，他们一般就是用铁铜钱和米麦布帛等实物。如今交子信用差，影响了工商业的发展，所以交子制度迫切要改革，以重建交子的信誉，让工商业者重新树立起对交子的信心，继而恢复和加快工商业的发展。为了工商阶层的利益才是长孙康宁提出虚银本位制纸币的真正目的。

由此也可以看出，长孙康宁对统一货币没有信心，或者说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罗思南、黄涉和无颜听了长孙康宁的一番解释后，随即知道了长孙康宁的真正目的，这使得三人突然警觉起来。

目前工商业阶层的代表人物就是巨商富贾，而巨商富贾的目标就是利益，追逐利益是商贾的本性，他们为了攫取更多的财富，总是想方设法影响朝廷和地方的经济决策，如今更是想尽办法进入权力中枢。

长孙康宁拿出来的这一揽子财经改革方案，说到底就是为工商业的大力发展铺平道路，为工商业者攫取财富开辟道路，虽然长孙康宁说得冠冕堂皇，说这个改革策略可以振兴中土，可以富国强民，但从整体利益分配上来看，将来变革如果成功了，国家和百姓的确可以从中获利，不过获利最大的还是工商阶层。

所处阶层不同，代表的利益团体不同，追逐的目标自然也就不同，而由此产生的政治理念和治国策略也就不同。从朝廷，也就是从国家的立场来说，国策要达到国富民强的目的，国策为此而服务；从官僚阶层的立场来说，国家利益的确高于一切，但君子顾其本，国策要兼顾到官僚阶层的利益，他们的利益不能受损；从新兴的工商阶层来说，他们要逐利，为此国策要为他们攫取更大的利益而服务；至于最底层的百姓，那就是圈栏里的绵羊，国家、官僚和新兴的地主商贾阶层就是放牧人，他们把羊养肥了，就要剪羊毛，然后他们把羊毛分了，而羊则只能吃草。国策对于他们来说，就是赖以生存的草，这些草是否肥美，全靠放牧人的维护。维护得好，放牧人和羊和平相处，彼此相安无事，维护得不好或者发生了天灾人祸，那对双方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现在，长孙康宁虽然表现得很卖力，但最终还是掩盖不了他贪婪的本性。他描绘的前景很美丽很诱人，然而，他没有实际解决货币的统一问题，也就是说，他在向罗思南等人兜售一座空中楼阁。

“你这个设想根本不合实际。”罗思南当即否决了长孙康宁的建议，“目前形势下，战争频繁，粮食产量和储备严重不足，土地流失和流民问题越来越严重，而人口的大量流失直接制约了工商业的发展，这时候改革交子制度，以纸币为主要流通货币，首要难题就是发行纸币所需的准备金不足，这导致纸币没有安全保障，至于虚银本位制纸币，也就是你所说的银交子，根本没有实施的可能。”

“目前的实际情况是，因为长期的战争和频繁的灾害，以及蔡京新政对大宋的严重打击，赋税年年锐减，中土的财富迅速萎缩，工商业更是倒退，所以，实际情况不是货币流通量严重不足，而是流通货币没有统一。”黄涉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以最快的速度统一流通货币才是目前的现实做法，发行没有实际价值的纸币来代替拥有实际价值的铁铜钱，显然是错误的做法。”

“我也不赞成这一做法。”无颜也说道，“银交子本身没有实际价值，而且从以往的实施经验来看，在国家财政极度困难的时候，朝廷和地方容易滥发，造成对百姓财富的掠夺，引发混乱，另外，纸币也容易被伪造，如果伪造量过大，后果不堪设想。从实际操作来看，银交子这个方案也必将遭到朝廷和地方官府的抵制，风险太大。”

长孙康宁胸有成竹，并没有因为罗思南等人的反对而流露出不安的情绪。他冲着三人摆摆手，笑着说道：“接下来，我就说说统一货币的事。”

“刚才相公也说了，当前最合适的货币就是铜钱，但铜和白银一样，产量最大的场、坑都在南方，我们没有大量铸造的可能，所以只能用铁钱。”

“用铁钱？”罗思南皱眉问道，“这能解决问题？”

“这只能暂时解决问题。”长孙康宁说道，“朝廷控制的铸钱监，以铸铁钱的最多。当前高产的铁可以有效保证通货的实际需求数量，另外铁钱拥有相当的信誉和使用基础，容易被百姓接受，其三，铁币的价值低，这样在征收赋税的时候便于折算和缴纳。”

“我们用铁币来做主要流通货币，同时用铜、银和金来做发行纸币所需的准备金，如此纸币就可以用来补充货币流通量的不足。铁钱和纸币同时使用，既方便和安全，可保万无一失。”

长孙康宁念念不忘他的交子政策，从他的态度来看，他要想尽办法尽快推行银交子制度，以便迅速统一纸币。

罗思南考虑良久，问道：“把铁钱做为拥有实际价值的流通货币，而银交子则做为唯一的流通纸币，这就是货币改革的政策，是吗？”

长孙康宁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实行过程中，最难的就是汇兑，地方上的阻力非常大，这牵涉到它们的利益。我们可以利用朝廷的力量，强制汇兑其他币种，最终使市面上流通统一的货币。这个办法简单可靠，只要新钱的品质有保障，发行数量与实际需要大体吻合，那么币制改革必能实现平稳过渡。”

“货币统一后，社会财富的流通、工商业的运行会变得方便而快捷，朝廷再辅以各种优惠的政策予以扶持和鼓励，那么财政状况会迅速得到改善，接着朝廷就可以实施官员俸禄货币化、府署开支货币化、田赋货币化等新的财经改革政策。如果变革成功，相信几年之内，财政危机就可以得到有效缓解并进入良性发展阶段。”

“但是，目前并不具备推行交子制度改革的条件。”罗思南说道，“这件事我觉得应该暂时放一放，以等待最佳时机。”

长孙康宁摇摇头，坚持自己的观点。

黄涉想了片刻，说道：“用铁钱做统一货币有它的弊端，这是权宜之策。等我们平定了东南，拿到了产量最大的铜、银矿之后，我们还是改用铜钱为统一流通货币，这应该是最佳的方案。在此基础上，我们可以改革交子制度，发行铜银本位制纸币。”他抬头看了长孙康宁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你那个虚银本位制纸币，我觉得安全性太差，风险极大，还是不要推行的为好。”

长孙康宁看到罗思南三人态度坚决，暗自叹气。发行虚银本位制纸币，虽然风险很大，但因为纸币的流通领域主要局限在工商业，而这一块目前潜在财富远远超过了朝廷的想像，只要允许更多的大商贾经营交子铺，那么准备金根本就不是难题。交子制度发展了，纸币流通量和流通速度大大增加，不但可以迅速促进工商业的发展，还能有力帮助朝廷度过眼前的难关。可惜的是，罗思南等人还是不了解这一行，胆子不够大，太保守了。

忽然，长孙康宁有了个主意，既然我和虎王联姻了，巨商富贾踏上了虎烈人这条船，双方利益逐渐捆到了一起，那我为什么不利用虎烈人的力量，联合交子商贾私下改革交子制度？朝廷不敢干的事，我们交子商来干。交子的产生本来就出自民间，因为影响大了朝廷才出面管制，如今我背后有虎王，可以先斩后奏，等到既成事实了，即使没有功劳但也不至于犯法，而这其中的利益却被交子商拿到了手。

第七十五章　李虎的雄心

这一夜的深谈，双方各取所需，收获都非常大。虎烈人依据长孙康宁的财经变革方案，确立了未来财政改革的方向，而长孙康宁和以他为代表的巨商富贾却获得了政治资源，未来他们将从这个政治资源中获取难以估量的财富。

天亮后，罗思南急召虎烈在京宰执和部分要员商讨财经改革大计。长孙康宁则急召在京联合商会成员，商议如何利用眼前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迅速发展工商业，抢占先机，而交子制度改革则成为首选目标。

董小丑、霍六哥、柴云、胡涂、原野、范直昌、燕青、楚逍遥、方进、王大忠等虎烈文武大臣听说罗家和长孙康宁联姻，无不震惊。最为震惊的恐怕就是董小丑和柴云了，两个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仅仅过了一夜，事情竟然有了天翻地覆般的发展，由此可见罗思南强烈要求实施财经改革的决心。

罗思南拿出了一个财经改革的具体实施方案，第一步是货币制度改革，统一流通货币为铁钱，并强制推行，要求各地完成汇兑；第二步是内府、朝廷各府署、地方官府的行政开支货币化；第三步是官员俸禄货币化；第四步是赋税制度改革，田赋货币化，并辅以漕粮货币化；最终目标是赋役货币化。

货币制度的改革分为三步，第一步是以铁钱为统一流通货币，辅以铁钱本位制纸币；第二步是以铜钱为统一流通货币，辅以铜钱本位制纸币；最终目标则是以白银为统一流通货币，并辅以银两本位制纸币。

财经改革和官职、兵制改革同步进行，相辅相成。

这个方案的出台，让董小丑、柴云等以求稳为第一、持保守改革观点的虎烈大臣们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罗思南、黄涉这些改革的激进派还是没有失去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