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天雷脸上发烧,沉痛答道:
「并不是师叔们的错,因为他们……都没有……亲手指点过。」
「剑仙」凛然一个寒噤,骇道:
「这是什麽道理?」
岳天雷立刻哽咽的尽凛前情,说明他自幼别父离母,以及「剑怪」,「剑魔」双双逝世等惨事,诉说之间,禁不住痛泪横流,咬牙切齿。
「剑仙」那剑痕密布的脸上。不惟更显苍老,亦且垂下两行清泪,但深叹一口长气之後,突然仰天冷笑道:
「我早就预言过这一场惨剧。可恨当初『剑魔』硬是不听……真辜负师父『巫山一鹤』的苦心教导………」
「师姑,如今武林中出现了『武皇』这批人,他们应是凶手无疑,你老人家岂能够坐视不管。」
「剑仙」被激得心神一动,眼芒连闪道:
「奇怪!你父亲当年传书找我,为什麽不曾提起?而且『无鼻人』的所为,似乎专和『巫山剑派』过不去,但我们这派功力虽然不弱,名声并不大呀?」
「那——必是极有关系的人!」
「嗯………可是有关系的……太少了。」
岳天雷全身一震,骇然脱口道:
「听义父讲,我还有个被遂派外的大师伯!」
「他——应该不会,我虽不知其名姓,但被逐的原因,倒在偶然之中听师尊提起过。」
「哦!究竟是什麽原故呢?」
「因为他未奉师命,擅自——」
「怎麽样?」
「这个——我已在师尊面前,发下重誓,永远不可以泄漏。」
岳天雷一闻此言,顿感为难之极。
如果追问,那无异要他师姑违背师祖。
如果不问,可能这是追找仇人的唯一机会。
「剑仙」皱眉沉吟,并未注意这些,反而追问道:「你有没有听到,或者遇到使用『巫山』剑法的人物!」
「没有——」
岳天雷一面回答,一面疑心他师姑心情还不正常,既然怀疑学得巫山剑法的人,那除了大师伯还有谁呢!
心念中,立刻激动的恳求道:「师姑,你老人家可否再考虑一下能与雷儿血仇有关,武林中被害的为数不少,义兄鱼剑琴就是一个例子。」
「哼!又是你的义兄。」她师姑脸上瞬间数变。
「不仅他,还有………」
「还有谁?」
「还有个『李昭霞』,她的父亲失踪多年,也许有所牵连………」
「剑仙」不等他说毕,面色更冷三分,恨声问道:「李昭霞当然是个女人,她跟你又有什麽瓜葛?」
「这——」
岳天雷猛然脸红耳热,一时难於答言。
「剑仙」一见他的神气,心下恍然,运用冷峻的眼光扫他几下,厌恶至极的叱道:
「原来是这麽回事,可聇!可恨!」
「侄儿有原因………」
「天下恶人,无不有一番原因,我不想听,更不认你这个师侄!」
「哦!」
岳天雷一头玄雾,以为师姑认为他功力太差,连忙说道:「侄儿虽是不才,还请念在父亲师叔的份上………」
这一说,「剑仙」旧事上心,火更大了。
「你父亲跟我绝了感情,『剑怪』跟我绝了婚约,『剑魔』跟我绝了同门之谊,我……我发过誓不问他们的事情,你这小辈更是人小鬼大——」
「侄儿不明白。」
「哼,当面撒谎。罪加一等,真该让你喝点『洗心灵泉』,洗洗你那五脏心肝!」
「请问灵泉在那里?」
「山顶洞内就是,你去找好了!」
「剑仙」绝情的一语说完,迳自扭转身形,风掣云飘般,疾朝来路射去。
岳天雷被这突然的举动。骇得纵身疾赶,一面大声喊道:
「师姑——师姑——」
可是对方的轻功,比他高出数倍,几个飘旋,已然远出百丈。
岳天雷发步穷追,顺着惟一的山道,又回到人骨嵌字的壁下。
不但看不到师姑,连「鱼剑琴」也没有半点踪迹。
他不禁怔在山壁之下,心中思忖道:
「师姑可能不谅解父亲和两位师叔,可是她为什麽鄙视我?那股眼神显然除了我功力不够之外,另有原因,但那是什麽?」
她知道大师伯逐出师门的原凶,还有师祖的一段秘密,这内幕又是怎麽一回事?难道与「无鼻人」的出处有关?
还有义兄「鱼剑琴」的下落问题………
他八成是被师姑制住,她老人家谅来不会伤他,而且我又无法赶上……
思忖之间,突然感到一阵寒战,目眩神摇,周身都有说不出的难受。
「不好,『缩形毒液』又发作了!我要找『洗心灵泉』必须赶快!」
…………………
天眼山顶,
一座山石裂成的古洞。
洞列白骨成行,排列在小径左右。
岳天雷双眼无神,皮色乌青,正脚步跄踉地吃力走来。
他半昏半醒的,沙哑嘶叫道:
「水!水!水在那里。」
当石洞中传出潺潺水声,他立刻眼珠一翻,嘴层扭出难看的笑意,自我安慰道:「哦!原来……在这里!」
脚下一个箭步,反而摔倒在地上,可是他咬一咬牙关,颤危危爬了起来,毅然的一头冲入洞内。
洞,是无比的幽深。
三五步内,便有一具具的骷髅,横躺直卧。
岳天雷毒性大发,力尽筋疲。
全身一似蚁走虫行,筋骨肉阵阵发紧,忽然眼前一阵晕眩,双膝如棉,仆到在一具骷髅身上。
那骷髅被压得哗喇一声,骨节皆断,但张白森森的牙床,却往下一松,好像是张口说话——
「你说什麽!」
岳天雷神志昏昏,嗓子哑得毫无声音:「啊!你是说这泉水吃不得!谢谢……你的警告,我……要……亲自一试……」
他毅然的跌撞而行,终至洞窟深处。
立见奇高的洞顶上。
垂看一块硕大的石头,状似人类的心房,血红如火。
一线飞泻的清泉,顺着心尖,直落洞底石池。
此池方圆两丈有余,中有斗大圆洞,其深似不可测。
但见泉水溅处,银雾迷蒙,清流汇成一道涡流,更从池底圆洞流入地心之内,因此它不乾不溢,终年水量如常。
岳天雷看到这鬼斧神工的奇观,顿时心神狂震,停在石池的边缘,两眼瞪若铜铃,一瞬不瞬。
他越是凝视着清澈如镜的灵泉,体内那股抽挛的劲道,难受的奇渴,更是无法忍耐得住。
恍惚之间,似见「剑魔」师叔的面容,从泉眼中一闪冒出。
「雷儿,你要练成天下无敌,必须此泉洗心,既然到了目的地,还等什麽?」
「是!是!侄儿马上就喝。」
下意识的俯到池边,掬起了满堂泉水。
立感一股热力,透肌传来,使他那冰冷的指掌,如捧火炭。
「喝不得!此泉毒死无数人命,你怎麽也来试!」
「你是谁?」
「老夫沧海剑鱼龙飞,特来警告!」
岳天雷毒性大发,全被心中幻念所迷。
怔然扡扭回头来,更见满地骷髅,全都骨节山响,翻身立起,道:
「喝不得!」
「喝不得!」
「我们都是你的榜样!」
岳天富双掌直颤,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又见三师姑剑势如潮,把那群骷髅一阵狂挑乱削,道︰
「他的心就该洗一洗,你们管什麽闲事………」
岳天富馍糊的心志,更加昏迷,骇然中双掌一松,泉水撒了一地。
只觉得天旋地转,满洞无光。
身形东倒西歪,一个跄踉——「噗通!」
迳倒入石池深处。
他是自幼不识水性的,如今坠入泉内,当然是一沉到底,只听「咕喽!咕喽!」水泡乱翻,灌饱了满腹清水。
这「洗心灵泉」跟「缩形毒液」大不相同。
他只觉得麻木不仁的口腔中,奇热如潮,直朝经脉乱窜,胸口更闷得无法喘得出气来。
随即双腿一蹬,灵魂直冒出泥元宫,飞向虚无之境——
就在他昏死後的片刻工夫。
「剑仙李叔琴」身形如魅,突地疾闪入洞。
一看僵挺池底的岳天雷,顿时面色惨忧。
忙不迭抛剑入水,将他捞了起来。
先探鼻息,再按少府脉门,已是毫无生意!
但她自恃功力奇高,仍想起死回生,以人力与死神抗争。
於是——双掌并用,对他周身十二经脉,连点带推,猛将真元输入。
但这雄厚力道,竟似泥牛入海,有去无回,徒然耗去七成真元,岳天雷还是不生半点反应。
经过顿饭时间,
「剑仙李叔琴」喘息咻咻,颓然住手,泪如暴雨,从那剑痕满布的疤面上,滚撒如珠,悔恨无已的痛哭道:
「雷儿!我刚才细问过……鱼剑琴,原来你们……真是纯洁……但是……我的疑心已经把你害死……如今巫山四剑,绝了後根……我只有以死赎罪……。」
她,满面忧伤,抱起岳天雷,缓缓走入洞後小窟。
把他小心跑安置窟中,整好衣服,然後伸出手来,要解他的貘皮面具。
可是,那双手却不由自主,乱颤起来,就跟上次「剑魔」一样,长叹收手道:
「你长得就像岳长明的影子,我……不……不必看了,你既是这付打扮来,也就这付打扮去罢!」
她连看几眼之後,飘身出窟,掌劈山石,严密的封了窟门。
更在门上刻了「岳天雷之基」。
「剑仙」安顿了这一切事情,下意识的回头探望来路,焦燥的忖道:
「鱼剑琴怎麽还没有赶到呢?当然,我那一剑伤她不轻……而且雷儿已死,我实在无脸见她……不如留下遗书的好………。」
於是拾起自己的长剑,在左腕上切开血管,撕下衣襟,草草写了一幅血书,压在石壁之下。
然後匆忙的转过身形,但一眼看到「洗心灵泉」,顿露满脸怨毒——
「你……你……你害死了我的雷侄,我要毁灭你!」
咬牙切齿的,长剑一翻,如霹雳惊虹,雷霆发闪———
射中了血红的心形大石根部。
饶是石根粗如儿臂,但怎受得她毕生功力的一击。
立见火光暴闪,
剑折石崩!
「轰」声如雷,
水花乱溅!
那心形巨石,正落在石池中央,打穿了池底圆洞,不知落到什麽地方去了。
从今後,
「洗心灵泉」水源断绝,池中更漏得点滴无存。
「剑仙」毁去这天下奇观,顿时冷淡的叹了一口气,这人世上的一切,更与她不相干了!
至於左腕上鲜血泊流的剑伤,更是看都不看。
她已经决心自戕,只等血液流尽,就可解脱一身的爱憎。
但见身形疾飘,迳朝隐居多年的秘室而去。
只剩下那条蜿蜓溅滴的血痕,诉说着这幕惨剧!
就在「剑仙」出洞不久。
「鱼剑琴」披着一头秀发,脚步跄踉的赶到了洞中。
只见她皓齿明眸,竟然是个绝色女郎,玉踝上血迹犹新,更显得楚楚动人怜恻。
原来她跟着岳天雷上山之时,先被「剑仙」掀路载住。以她平日的骄纵,当然引起对方误会。
更不该在剑法落败之後,打出「赤焰神火」,以致「剑仙」赫然震怒,将她一剑挑伤,用重手法点昏树林之内,然後来找岳天雷,也要把他赶出「天眼山」去。
岳天雷虽在过招之後,认出「剑仙」是他的师姑,同是言语中,又无心的触犯了对方的生平大忌。
因为「剑仙」为了一个情字,弄得身世飘零,平日对自作聪明的男人极端厌恶,何况她早已看出「鱼剑琴」本是女子改装。
但岳天雷偏偏称她义兄,甚至认出师姑还不改口,所以,她以为这个师侄,实在年轻狡滑。
尤其岳天雷又说出一个「李昭霞」来,言语间,面色不定,更便她火上加油,狂怒中竟自拂袖而去。
但回到秘密之後,想起早年爱侣岳长明,以及「剑魔」、「剑怪」的惨死,顿时心意一寒,冷静考虑下,也认为岳天雷不像少年薄幸,这才赶去救了「鱼剑琴」仔细一问,更证实师侄的行为清白,并无不可告人。
於是她命「鱼剑琴」自行上山,自己急展轻巧,疾赶到「洗心灵泉」,可是她终究是来迟了一步。
至於「鱼剑琴」听到岳天雷可能遇难,真是骇得惊恐莫名。
顾不得剑伤未癒,更想不到整理衣裳,就这样露着本来面目,忍痛咬牙的寻到窟中,但比「剑仙」更迟一步。
她惊慌毕露的明眸,向四周疾扫一番。
看出石池崩涸,想必「洗心灵泉」已被毁坏。
地上有断剑,有血痕………
芳心中突然一寒,立刻珠泪如雨。
泪眼婆娑中,一见「岳天雷之墓」五个大字——
胸头像是中了一记闷雷,其他的事情,根本都不会想了。
痛哭!
痛哭!
她像带雨梨花。
杜鹃啼血。
一遍遍的诉说心中爱意,悔不该假扮男儿,蒙哄鲁男子样的雷弟………
她哭得柔肠寸断,泪尽流血。
下意识中,粉拳不住的敲击着窟门。
却意外的触到了血巾一幅。
她忍住呜咽,颤战不已的打开一瞧,只见娟秀而劲峭的字迹写道:
「鱼剑琴览:
雷侄死於『洗心灵泉』,无可医救,他与你的血仇,极费猜疑,希即速往『巫山十二峰』高呼『天雷』二字,或有奇遇,如能因此追得线索,应即苦练武功,以报我等深仇。」
落款并未署名,只是写了「绝笔」两个血字。
「鱼剑琴」心知留书人已经死了,明眸中又洒下两行热泪。
她把血书一遍又一遍的念着。
虽然不明其中含意。但已得到了一线希望,更由这线希望,产生了一股力量,便以极为坚定的心情,虔敬的向空祝告道:
「前辈,我不辞任何艰险,一定遵照遗嘱,马上前往『巫山十二峰』,追寻线索,好替你解恨申冤!」
然後,她默念着亡父和师叔伍文华,瞑目含泪道:
「女儿不孝,私自改装离家,使两位长辈含恨地下,从现在起,女儿回复原来面目,一心去对付仇家,希望爸和师叔阴灵护佑。」
最後她抚摸着石壁上岳天雷的名字,芳心痛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