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玉《引剑珠》
第 一 章 生死之争
浦江有名的仙华山,俗名仙姑山,山顶上有一块宽广的平地。向下望去,但见群峦纠
结,林壑微茫,浦阳江像一条白练,长蛇似的在山脚下婉蜒着。
月到中秋分外明,这是中秋晚上,明月当空,清光如水。
仙华山顶,那片平台上,这时正有一个白衣人,临风悄立。
此人身材颀长,修眉朗目,年约三十出头,腰间悬一柄白穗长剑,潇洒之中,另有一股
凛然英气!
中秋佳节,登临名山,应该是赏月来的了,但他一双炯炯精眸,只是凝注着远处,好像
是在等候什么人,并不是赏月来的?
沙!他身后树林中响起极其轻微的风吹落叶之声!
白衣人似有所觉,迅速转身,目光电射,沉声喝道:“什么人?”
他喝声出口,只听林中一声朗笑,缓步走出一个人来!这人也是一身白衣,身形颀长,
修眉朗目年约三十出头,腰悬白穗长剑,神态飘逸。
无论从面貌、身材、服饰、神态和兵刃上瞧去,这人莫不和先到的白衣人完全相同。
就像你照着一面大镜子,所看的自己一样!
先到的白衣人微微一怔,立即面容一肃,问道:“朋友是谁?”
后来的白衣人剑眉一轩,朗笑道:“兄弟是谁?朋友既能扮得维妙维肖,何用再问?只
是今晚此地兄弟和一位朋友有约在先,朋友依兄弟相劝,还是尽速离去的好。”
先到的白衣人双目精芒闪动,沉声笑道:“朋友可知今晚和兄弟在此相约的是何等人
物?”
后来的白衣人神态从容不迫,也自沉声一笑,道:“兄弟既然应约而来,岂会不知对方
是谁?所以兄弟劝你尽速离开此地。”
这两人,不但相貌、衣着、神态、举动、一模一样,甚至连说话的声调,竟也完全相
同!
先到的白衣人剑眉微微一皱突然虎的向前跨上一步,目往后来的白衣人沉声问道:“朋
友到底是谁?”
后来到的白衣人大笑道:“问得好,这句话,也正是兄弟急于向朋友请教的。”
先到的白衣人仰脸发出一阵清越长笑,笑声铿然!
后到的白衣人怔道:“朋友有何笑之处?”
先来的白衣人笑声一歇,忽然拱拱手正容道:“朋友仿效兄弟果然维妙维肖,想来当是
熟人无疑,只是今晚这场约会,对方凶名久著,来者不善,兄弟自问毫无胜算,不愿牵累朋
友,兄台何苦假扮兄弟赶来此地……”
后来的白衣人没待对方说完,同样拱手作揖道:“是了,兄台心急友难,这份高谊兄弟
永铭不忘,正如兄台所说,今晚之事,兄弟为形势所迫,不得不来,见台友谊已尽,还是听
兄弟相劝,及早离开的好。”
说到这里,连连拱手,意似道谢。
先来的白衣人静聆对方说话,两道目光,不住的向后来的白衣人身上打量,敢情是在竭
力搜索对方破绽。
突然他身形平直放进,一下掠到了后来的白衣人的面前。
两人面对面一比之下,后来的白衣人显然比他低了半个肩头!
先到的白衣人恍然若有所悟,激动的道:“你……是……”
蓦听山脚下传来一声凄厉刺耳的划空长笑,只震得群山鸣响……
先来的白衣人神情更是激动,底下的话,还没出口,立即沉喝道:“你还不快走?”
后来的白衣人神情更是激动,急急说道:“要走的应该是你……”
话声未落,只听有人接口阴笑道:“你们谁也别想走了!”
声音阴森,听来刺耳已极!
两个白衣人心头虽然各自一震,暗暗惊诧,对方来的好快,但身子依然卓立如故,夜风
中,两袭白衣随风飘拂,显得颇为安详潇洒!
一团黑影,人随声到,在两人身前飞落,现出一个五十开外身穿绿袍的老人!
他那张黑瘦诡谲的脸上,隐露狞笑,目光瞥过两人,微哂道:“老朽没想到江湖上大名
鼎鼎的白衣剑客,居然会找替身,哈哈,老朽如果迟到一步,说不定两位之中,准有一个会
悄然溜走……”
先来的白衣人双目精芒陡射,凛然道:“尊驾把在下看作何等样人?”
后来的白衣人朗笑道:“在下既敢前来践约,不见真章,未必会走。”
绿袍老人分别打量了他们一会,似也分不出两人孰真孰伪,口中阴嘿一声,点点头道:
“高明,两位果然装扮的维妙维肖,但老朽不在乎你们谁真谁假,既然赴约而来,老朽只想
请问一句,东西带来了吗?”
先到的白衣人凛然道:“师门之物,不容邪魔觊视,尊驾胜了我手中长剑,再问不迟。
后来的白衣人抢着道:“东西就在我身上,只要你胜了我手中长剑,自当奉上。”
绿袍老人狞笑道:“很好,你们人有真假两个,东西自然也准备了真假两份,哈哈,老
朽自然照单全收,要动手,你们就一起上吧!”
话声一落,振腕间,从大袖中飞出一支通体乌光闪闪的细长蛇头软鞭,左手轻轻在鞭身
上一抡,眼中绿光暴射,沉喝道:“来吧,老朽不耐久等。”
“呛”!“呛”!两个白衣人几乎是同时掣出长剑,但后来的白衣人突然双肩一晃,抢
在先来的白衣人前面,横剑喝道:“在下领教!”
“嘶”!一道耀国银虹,快逾闪电倏然由他身边飞起,剑身划过,泛起层层寒气!
先来的白衣人剑到人到,一下拦在后来的白衣人身前,双目神光电射,沉叱道:“你退
下去!”
他喝声不响,但洋溢着一份令人不敢逼视的凛然气质。
后来的白衣人微微一怔,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先来的白衣人不再理他,目光抬处,朝绿袍老人道:“尊驾请赐招吧!”
绿袍老人浓嘿一声:“好!”
振腕一挥,细长蛇鞭盘空一旋,啸如龙吟,蛇头连摆,直向先来的白衣人当胸点去,分
点胸前三处大穴!
这老魔头暴怒之下,当真出手如电,又快又狠!
先来的白衣人看他第一招上就有这等威势,心头甚感惊骇,暗道;“无怪这魔头名震武
林,武功确有过人之处!”
左手剑诀斜扬,右手长剑一招“三星当户”,迎着封出!
后来的白衣人眼看两人已经动上了手,不禁暗暗叹息一声,只好退后几步。
瞬息之间,双方已走了七八个照面。
绿袍老人在几招拼搏之中,已看出对方剑法,绵密无间,已臻上乘,平日纵然自视甚
高,这回却也不敢小觑对方!
先到的白衣人更是深知绿袍老人的来厉,自己就是豁出命去,能否是他对手,还很难
说,是以一上场,就以守代攻,先求自保。
两人心中想着,手底招式,却隐隐渐转凌厉,五十招过后,两丈方圆,已全在重重鞭影
和嘶嘶剑风之中!
绿袍老人久战无功,不由被激得怒火迸发,双目绿光磷磷,猛地抽身后退两步,怪笑
道:“白衣剑客果然名不虚传,再接老朽几鞭试试!”
一袭绿袍,鼓荡得猎猎作响,身后如风,细长蛇鞭一圈之间,鞭势倏变。
刹那间,腥风四起,鞭影大盛,宛如一片汹涌波涛,滚滚卷来!
先来的白衣人剑法造诣虽深,也难以封架得住这排山倒海一般的鞭势,立时被逼得手忙
脚乱,连连后退,心头大生惊骇,暗想:“自己要是再像这般打下去,势必伤在他鞭下不
可,不如趁现下尚有反击之力,和他冒险一拚!”
心念转动,立即暗运真力,口中朗笑道:“好鞭法,你也接我三剑!”
剑随声发,突然施出师门绝学“霹雳三震”,借势反击,手腕伸缩之间,接连攻出三
剑!三剑回环出手,果然不同凡响,但见剑尖连颤,接连划出一片银虹,猛向鞭影中冲去;
精芒冷电,宛如迅雷迸发,狂飓掠空,隐隐挟着动人心魄的风雷之声!剑鞭交接,响起
一阵“锵”“锵”轻震,剑光鞭影,同时倏然敛去!
绿袍老人脸色狞厉,直被震得蛇鞭脱手,脚下连退三步!
先来的白衣人也在此时,突觉执剑右腕,微微一疼,生似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伤口奇
痒,自腕至肘,半条右臂,立感麻木。
“当”的一声,长剑坠地!
后来的白衣人见状大惊,急叫一声“快快闭住右肘曲池穴,别让蛇毒蔓延!”
手中长剑一挺,身如风发,直向绿袍老人欺去,口中大喝道:“老贼,解药呢?”
绿袍老人身形后退之际,右手一招,被震脱手的细长蛇菱,在空中打了一个转折,呼的
一声,朝他手中投去。蛇鞭入手,一抖手,朝后来的白衣人剑上挥去,厉笑道;“不错,还
有你也放过不得!”
后来的白衣人心里暗暗冷笑;“焉知我手上这柄不带光芒的铁剑,乃是新金切玉的宝
刃。”
剑光一挑,不避不让,迎着削去!
双方势道极快,剑鞭一接,“嗤”的一声,绿袍老人只觉手上一轻,自己仗以成名,周
身不受刀剑的一条铁鳞竹节蛇,已被对方长剑削断,掌中只握了半截蛇尾。心头狂怒,暴喝
一声,高大身躯,快拟闪电,直欺而上,左手一掌,闪电朝白衣人当胸直劈过去。
这一掌他暴怒之下击出,凌厉强猛的潜力,随掌而出,罡风激荡,带起呼啸之声,有如
排山倒海般撞去,威势吓人!
后来的白衣人,一剑削断了对方蛇鞭,但铁鳞竹节蛇乃是柔软之物,被他剑锋削过,蛇
身截断,势道未竭,尤其那蛇一痛之后,上半截身子,凌空急扑,依然像箭一般射来!
后来的白衣人没防到有此一着,腥风扑面,几乎被蛇咬上,心头大惊,匆忙之中,把头
一偏,挥剑护面。剑尖朝上一圈,湛堪把蛇挑开,绿袍老人的掌风,也撞到身前,心头暗暗
一凛,这老魔头功夫还真深厚!一提丹田真气,身子飘空而起,横向左侧飞去。
绿袍老人此刻恨不得把白衣人立劈掌下,那还容他躲闪。一击未中,向前疾冲而来的身
子停也没停,一个转身左手一招,带转击出的力道,右手同时拍出,随着追击过来。排山狂
飚,顿时由直击变为横扫,而且这一击,经他中途加力,威势较刚才尤为猛恶!
后来的白衣人突然站停身子,右手长剑,迅疾交到左手,右掌当胸直竖,神情肃然,沉
喝道:“老匹夫,你当在下怕你不成?”
竖胸右掌,忽然朝前直送而出!
“嗤”!一声极其轻微细长的声音响处,绿袍老人笼罩了四五尺方圆的强猛掌风,登时
好像被白衣人这一掌对半剖了开来!
“修罗刀……”
绿袍老人惊骇声中,好像受创不轻,夹着凄厉长啸,渐渐远去。
后来的白衣人脸色苍白,不住的喘息,但他连运功调息都来不及,收剑入匣,立即回身
抱起先到的白衣人,如飞朝山下奔去。
又是丹桂飘香的八月了!
白玉盘似的月亮,高悬中天,你已经看不出它有什么地方不圆?但它还只是十四!
怀玉山麓,一所简朴的茅屋前面,月光下,正有一个英俊少年,身形游走,一掌接连一
掌的悠然施出!看他掌势,似是并不用力,双手划着圆圈,若断若续,但每一掌出手之际,
都带着丝丝微风。
明眼人一望而知,这少年使的正是武当内家正宗的“太极掌!”
半个时辰过去,少年人练的一套掌法,已快近尾声。忽然他拗步旋身,右臂内弯,右手
划了一个圆圈,手掌直竖,闪电向前切去!
“嘶”……一股内劲,由掌缘透出,喀喇一声,六尺外一株碗口粗毛竹,应手断为两
截!
少年人似乎吃了一惊,他只是一时兴起,真想不到自己这轻轻一掌,竟会有这样大的力
道。
过去一瞧,毛竹折断之处,竟然如同利刃刀削过一般。他不知是惊是喜,怔在那里,过
了半响,口中才低低呼了一声:“不对!”
他想起父亲教自己这套掌法的时候,一再解释,“太极掌”并不在猛攻狠击,全在能以
先天运行之理,以心使意,以意运力,所以用意不用力,运劲如抽丝,这是以柔克刚,以静
控动的功夫。但自己这一招“指云手”,就应该像轻云舒展一般,去势飘飘,内劲怎会锋利
如刀,透掌而出?似乎和父亲平日讲的道理不合,那么准是自己练的不对,出掌使劲,发出
了偏差?
刹那之间,他脸上由惊喜变为疑虑?
他知道一个练武的人,如果功夫练偏了路子,等于赶路的人把路走岔,越去越远,必须
转回头去,重新上路。
那么自己这三年功夫,岂不是完全白费了吗?父亲还严格规定,这套掌法,必须在今年
中秋前练成的。
他抬头望望月色,口中喃喃说道:“十四了,父亲明天就会回来,第一件事,自己必须
先问问他老人家才好!”
于是,他不再练掌,回身进屋,掩上木门,上床睡觉。
天亮了,天又黑了!
少年人不知在屋前眺望了多少次。
平日父亲下山去,这时候早已回来了,今天爹怎么还没有回来呢?他老人家莫要在路上
出了什么事?”
念头才一升起,又立即自我解释,不会的,凭爹的一身武功,决不会出事。
何况他老人家平日待人接物,甚是谦和,从不肯炫露自己的武功,准许是有什么事绊住
了,来不及赶回来。
“哦!”他突然想起爹这次下山的那一天,曾经交待过自己,说万一中秋佳节赶不回
来,有一件事要自己去办。
他老人家把它锁在木箱里面,曾说;自己一看就知,但严嘱不到时候,不准偷瞧。
爹这时候还没回来,该是不算偷瞧了。
一念及此,立即返身入房,在枕底翻出一枚小小钢钥,这是父亲临行时交给自己的。俯
身从床下捧出一只长形木箱,小心翼翼地开启铜锁,打开箱盖!这一刹那,少年突然心如鹿
撞!
箱内平放着一柄铁锈斑剥的长剑,一面小小铁牌,和一封缄了口的信,信封上赫然写着
“宗方贤侄亲拆”几个字样。
这是爹爹的笔迹!自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