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三代弟子道净的俗家母舅,搭上那点关系,才在凌云的门下递了个记名弟子的帖子。
因此,道净才对黄真被辱之事情特别愤怒。他与凌云傲云前往理论时,又失了理性,屡犯大忌。道净挨了一拳,被打断了四根肋骨,两根断骨刺入肺脏,抬回山上没几天就断了气,这才使事态显得严重些,大家才勉为其难地来了。
原是想藉人多势众,压一下杜英豪,扳回点面子;那知此刻一看,杜英豪的声势竟是大得惊人,压制住对方已是不可能了,反而还有被对方压制的可能,尤其是在对方的阵营里,居然有了几位少林的俗家长老,以及其他好几位大门派中的元老。
武当在这一次约会上,看来是很难扳回面子,一个不好,就会弄得灰头土脸。
这叫那些俗家的长老怎么不忧急呢?他们经常需要在江湖上走动,他们的弟子大部份是在江湖上谋生的。
武当的荣辱盛衰,与他们大有关系;因此这些长老们纷纷埋怨凌云道长教徒不严,一味护短,不问是非,轻率结怨,惹来了这场大麻烦。
他们还说光是杜英豪搬不来这么多人助拳的,这都是武当玄门弟子平时在外面太跋扈专横,惹起别人的反感,所以才藉机会一起找武当的晦气了。
这些埋怨凌云也有听看,因为那天他看了师弟傲云和弟子道净的态度后,心中也有着同样的感觉,认为他们太专横了,已失出家人的本份;但一个是自己最锺爱的弟子,一个是自己的小师弟,还能说什么呢?
想不到自己由于一时的疏懒,对玄门弟子的管教松弛了下去,以致于门下略为年轻的弟子,个个都跋扈到这个样子,想要收都已来不及了。
他一面在肚里叫苦,一面只有把担子推给掌门师兄紫云道长去挑了。
他自己实在挑不起来,不仅外力太大,连内部也有人在捣他的蛋,如果自己再一肩担承的话,很可能会当场出丑,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他主持派中事务以来,由于耳根子软,宠信几个人,乱收记名弟子,逾越到俗家长老的职权,也收起俗家弟子来,引起了很多俗家长老的不满。
这一次对外的约会,本来他以为没什么,杜英豪的本事再大,强煞也只是一个人,所以只准备自己出头了断。现在则不能不把掌门人抬出来了,也有把掌教真人抬出来,才能使门户内团结一致,使那些其他门户的长老们说话行事稍有顾忌;是这一来,又大大抬举了杜英豪的身份。堂堂一派掌教之尊,竟与一个初出道的小伙子对起对坐,谈判问题,这实在太气了。
但消息传到杜英豪的耳中,他根本没当一回事。
而且,他也玩儿了一手漂亮的,武当包下了黄鹤楼,他却在楼下临江的一面,靠江边清出一块空场子,摆下了百桌盛筵,也把附近所有酒楼的厨子伙计全部请了来,凡是来瞧热闸的,一律待若上宾。
这手笔够大的,一花就是上万两银子,这笔钱也是他从焦雄那儿赢来的,他花得毫不心痛。
武当因为掌教亲出,动员的门下弟子也有几百个人,黄鹤楼中只够他们自己入坐了。虽然他们也空出了几桌,款待他们邀来的贵宾,但那些人看了杜英豪的安排后自动谦辞,情愿坐到下面去了。
因为杜英豪很绝,他只为自己留出了一桌,偏在一角,然后在中间的地方,搭了个平台,台上设了三、四十个座位,用大纸写上了仲裁席三个大字,其他一律称之为来宾。
仲裁席士都是有头有脸的一方大豪,然而还有十几个空位子,那是杜英豪故意空出来的,请卢大方招呼。
卢大方以少林俗家长老的身份在仲裁席上做主人,请那些身份地位够的人登台仲裁。
他在武林中地位超然,敦请的人也十分公平,年长德邵,公认为人不会偏袒那一边的。
杜英豪表示,他是一个人与武当定的约,还是一个人来跟武当把道理辨个清楚。他所求的只是一份公道,所以他单独设席,表示自己不讲一个人帮手;不过他也希望大家重视武林正义,支持有理的一方。
各地涌来为他声援的人逾千,超过武当的两三倍,但经他如此一宣布,倒好像是武当倚势欺人了,武当的那些排场,更显得小家子气。
所以武当掌教紫云真人来到后,那些被邀的贵宾一个个上前告罪避席,改坐仲裁席上去了。那是些够身份的,还有一些不够身份的,由武当请来作证的也显得坐立难安的样子,气氛很不调和。
紫云道长看了情形一皱眉头,回顾凌云道:“师弟你是怎么安排的,武当与本门真武上院相去不远,我们在这里也算是个主人,怎么会反客为主,反而叫别人沾了光去,这叫我们以后怎么有脸见人去。”凌云十分惶恐地道:“启禀掌教!小弟也不知道,杜英豪这小子十分狡猾,事前他一声不响,突然来了这一手,叫小弟措手不及。”
“什么叫措手不及,这些人总不会是临时来的吧!你明知道来了这么多武林同道,不设法子予以安顿。”
“小弟知道来人不少,但是因为黄鹤楼地方有限,不能全体款待,才未作准备。”
“杜英豪怎么就有办法招待了呢?可见你们平时没在这上面用心。”
“启禀掌教,以前也有过类似情形,但凡有什么重要的武林盛会时,来看热闹的人一定很多,全是由他们自己去谋食宿的,做主人的只接待一些知名之士;这次小弟也是援例处理,不想被那小子抢了先,这是小弟的疏忽。”
紫云真人长叹一声:“疏忽,很可能这一疏忽,会将我武当数百年盛誉毁于一旦。师弟,因为你一向很能干,所以我才将一应事务都交给你去处理,没想到你会捅出这么一个大漏子来,趁着大会尚未开始你快说实话,一切经过是否确如你所云,若是你有所隐瞒被人揭穿,损却本门颜面,你就百死莫赎了。”
“掌教师兄,小弟怎敢有所隐瞒,事情确如所言。”
紫云一叹道:“事情真如所言,我们还可以在他辱及本门祖师真人的题目上做文章,其他方面,则全是我们理屈甭提了,提出反而丢人。”
凌云低头不语,紫云身后其他几个老道士也都面色沉重。坐定后,紫云真人坐在临窗的桌子上,窗门大开,与社英豪那一桌上下相对,中间则是仲裁席。酒过三巡后,凌云走到窗前道:“有请杜施主。”
杜英豪那一桌上只有七个人,除了他自己与赖皮狗之外,其余五个都是女的,王月华、水青青、柳小英、杜若华;现在加上了一个菊芳。照说赖皮狗根本不够资格上桌的,但杜英豪却是个最没架子的人,硬要拉他坐下来,他只有感激涕零如命了。
凌云的声音很大,中气十足,但杜英豪却置若罔闻。
凌云叫了两声后,神色已经转愤。
杜英豪才道:“道长站得太高了,说些什么,杜某听不见;不但杜某听不见,相信仲裁席上诸公,也听不真切吧!道长地位崇高,可以不把仲裁人放在眼里,杜某却不敢如此放肆。”
凌云被他一个软钉子打回来,几乎招架不住,这才发现这小子实在可恶,一切的安排都有深意。
楼此平台高,说自是居高临下;而杜英豪的桌子设楼下,又比平台矮,这本是相应地形而设,武当原定的仲裁席在楼上,自然没有高低之分,被杜英豪横里一搅,章法大乱,仲裁席搬了出来,才有这高下之别。
仲裁席上的人倒未必是帮杜英豪的,其中不但有立场超然之士,还是武当聘请来的,但经杜英豪这一挑眼见,使得每个人无形之中对武当有了两分不满。
紫云道长瞪了凌云一眼道:“师弟,这是你的不是,你要说话,应该下楼去说才是礼数。”
凌云当众受斥,还是有生第一次,但也无可奈何。这原本是他的粗心,若是紫云真人不即时数说他一顿,仲裁席上诸公会当真认为武当轻慢了。
满脸飞红地走到了楼下,出师已自不利,他必须特别小心,以免又被人抓住了毛病。他已经领略到这个年青人狡猾如狐,很难应付。
到了席前,他已稳住情绪,打了一个损道:“杜大侠,贫道代表武当门户,有几件事情想请大侠作个交代。”
杜英豪起立回了一礼笑道:“道长太客气了,这个约会虽是我们双方所定,但已经惊动武林同道,大家都赶来了,所以这是非屈直,也不是由我们自己能决定的,好在仲裁席上已有各方高人前辈,道长有话不妨对他们说。”
凌云道:“但主事者却是大侠。”
杜英豪道:“我以为我的所作所为,无不可对天地神明,是道长认为我行止有亏,所以请道长把我的所作所为,以及认为我不端的所在提出请由仲裁席公决,只要仲裁席上诸公认为我错了,杜某立刻一死谢罪。”
凌云又被堵住了口,他不敢像杜英豪那样地说大话,因为武当还是一个大门派,虽然请大家说句公道话,却不必由外人来加以制裁的。
这一比,他的气势上又自弱了一分,只有将冲突经过一一说了,更将黄真等人唤来作证。
仲裁席上是以卢大方为主,他问得很详细,也很公平,并没有偏袒那一方的意思。
但是因为这些证人都是武当或偏向武当的人,每个人的证词中,多少会对杜英豪有所指责。
武当指陈完毕后,卢大方才问道:“杜大侠,对武当所指的各点,你有什么意见。”
杜英豪笑道:“没有。他们说得很客气,实际上我所做的事,还要令他们难堪呢!我曾经当场拆了黄老师道场的招牌。”
凌云忙道:“那一点怪不得你,既然他们曾与焦雄私下密商过要陷害你,你对他们苛厉一点也是应该的。”
杜英豪笑笑道:“多谢道长宽大。杜某还有一件不当之处,就是拳击一位年青的道长致伤,听说那位道长已经因为伤重不治而升天了。”
凌云神情一变,肌肉扭曲,咬牙道:“那是小徒道净,他的死乃咎由自取,技不如人,不能怪大侠;贫道所质问大侠的,是轻慢我祖师三丰真人之事。”
杜英豪一笑道:“杀人、踢扬子都不算罪过,杜某就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开罪贵派了。”
“施主别装糊涂,贫道是问侮慢敝派祖师真人。”
杜英豪道:“这个我不承认,我对三丰神仙十分尊敬,绝不敢有轻慢的举动。”
卢大方皱眉问道:“杜大侠,你是否承认驱马直闯三丰仙师的神位。
”“不错!我闯过,因为我不知道。“凌云道:“不错,就算第一次施主不知道,第二次大家已经告诉大侠了。”
“他们是说了!也指给我看了,可是我不相信。”
此言一出,举场哄然,他们都是有心支持杜英豪的,但是杜英豪的道理实在有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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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笑谈却敌
杜英豪显然并不了解到自己的处境;他潇酒地站在平台前,毫无畏缩或不安之意。
身为仲裁主席的卢大方,虽有心要袒护杜英豪,他也知道杜英豪必然是胸有成竹,才会如此坦然地承认下来,但心中仍不免为杜英豪担了一份心。站在公正人的立场,他又不能不问下去,只得继续地询问道:“杜大侠,你说的不相信是什么意思?”
“我不相信那是三丰仙师的神位。”
凌云道长忍不住怒道:“贫道到黄真那儿去过了,确实看见那是祖师真人的神位,供在神龛中。”
杜英豪从容地道:“道长,我要请教几个问题?”
“杜施主但请指教,贫道会尽量使施主满意。”
此人相当老练,说话都先留余地,绝不把话说满;但又表现得很有风度及诚意,看不出他的虚伪来。
可是,他遇上了杜英豪却倒大霉。杜英豪是市井混大的,从小就进衙门挨板子,跟公差斗嘴,跟人讲歪理,逞嘴皮子。他的书读的不多但历世经验极丰,下九流社会中形形色色他都精通,又岂是这个老道士斗得了的。
凌云道长理直气壮地扬首待询,杜英豪则笑看问:“首先我想知道,那位黄老师父是台真为武当门下弟子?”
凌云立时一怔。这是他最怕触及的问题,因为黄真的年纪比他远大,武艺功夫却泛泛而已,只会几手粗浅的入门拳脚,也没有经过严格的审核考较,尤其后来闹出的那些事,更是丢人。
若是承认下来,这与武当的颜面有关。很早以前,已经有人为此提出过异议了,凌云以身份硬压了下来;今天又被人当面提出,凌云知道一定是本门中人的底,但也有硬看头皮认了道:“他是贫道的记名弟子。”
杜英豪笑问:“只是记名弟子,并未正式列入门墙。”
凌云怒道:“我们在讨论施主对本门始祖真人之侮渎,并不是在讨论本门的弟子资格。”
杜英豪道:“但杜某的这个问题很重要。他若是正式列入门户,他的行为就该由贵派负责;他若是仅在道长门下列个名,贵派门人弟子中并没有他的隶籍,则他的行为就要由道长一人负责了。”
凌云突然感到不妙。杜英豪好像是在转移注意力,要把重心转到门籍上去,弄成是私人的事件,把武当撇开,自己就将独力去面对杜英豪了;因此这答话必须要十分慎重才行。
卢大方觉得杜英豪果然很聪明,提出了这个问题,忙加以催促道:“道长,杜英豪提的这个问题的确非常重要,因为事情是发生在黄真的道馆内,因此黄真的身份必须先加以确定才能谈到以后。”
凌云一咬牙道:“记名弟子虽未列入门户,但大家都知道他是贫道弟子;他有什么不端行为,只要施主提出,贫道绝不会偏袒。”
杜英豪道:“道长这样说了,在下就请教第二个问题了;武当真武上下院,都设有三丰真人神位吧!”
“不错,本门弟子对始祖真人一向极为尊敬。”
杜英豪道:“一个门户的开山始祖,就像一般人家的祖先一样,设下牌位,供奉神主,早晚清香叩拜;这不但是尊敬先人,也有思源怀德之意,道长可同意这个说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