淌出了两汪清泪……
“你哭了……”
朱允炆愣了一愣,傻忽忽地又坐了起来。
“谁欺侮你了?……告诉我……我给你作主!”
真正是气他不过。
岳青绫背过身子擦干了泪,再回过头来,对方仍自傻乎乎地向自己望着,脸上、身上满都是汗水,想想也真是啼笑皆非。
“您就别给我作主了……还是管管您自己吧,呶!给我睡好了!”
一面说,扶着他又躺了下去。
朱允炆这才回复了笑脸,那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睛,只是贪婪地眨也不眨地向她脸上盯着。
岳青绫被他盯得窘透了,恼又不是,笑也不能,轻轻一叹,寒下脸来望着他道:
“万岁皇爷,你可给我听好了,这可不是你的皇宫内院,由着你的性子,爱怎么样便怎么样……这是什么地方?敌人就在咱们咫尺之间,随时都可能进来,要你的命!”
朱允炆脸色登时为之一变,岳青绫可又怕把他给吓着了,见状顿了一顿,大白眼珠子瞟着他,哼了一声,笑嗔道:“也真难为您了,这么点本事还能当皇上?!得啦!您也别害怕,我这不是来了吗?……唉!您呀……”
嘴里说着,一面动手为他揩着汗,摸摸他的前额,热倒是退了。
“不烧了!想喝水不?”
“嗯!”
真是没有法子。
大姑娘只好也像宫天保那样,洗干净了手,捧上满满一握,送过来。
朱允炆喜孜孜地瞅着她一笑,两只手接捧着她的手,便自低下来就手而饮,把一掬水全喝光了,最后干脆把自己的脸也埋在这双手里……
岳青绫轻轻一叹,也只得由着他了。
这两天她也想通了,女孩子家,终必是要嫁人的,既然已失身于他,便是他的人了,却是这个人非比寻常,虽说是如今落难在外,总还是个皇上,难保他没个三妻四妾……
一想到这里,可就由不住她心乱如麻……说真的,什么都好说、好忍,就只是这一宗,要让自己跟在他身边,名不正言不顺的,只是个小星星……那可是绝对不行,宁死也不能从……
这一次来,她心里早就算计好了,这档子事一定得弄个清楚,要不然,哼,管他什么皇上不皇上的,可看着自己扭头就走。
冷不防地抽回了手:“皇上您坐好了!”
朱允炆涎着脸。还想再说什么,碍不着面前佳人冷冰冰的那种表情,尤其是那双眼睛里的光采,寒若冰魄,真能把人给镇住。
忽然间使得朱允炆为之忆起,对方固然是秀色可餐的佳人淑女,同时也是个拿刀动剑,出手取人性命于俄顷之间的侠女子。
(3)
一念之触,朱允炆真个吓了一跳,慌不迭地坐正了身子:“你……”
看着他这个样子,岳青绫却又狠不下来了。
“您别害怕……只是有几句话想问问您……”
朱允炆这才松了口气。
“什么话……”
“其实也没什么……”大姑娘忽然又变得忸怩了:“只是心里奇怪……皇后呢……
她没有跟着您?”
还当是什么事呢!朱允炆解颐一笑,笑容里不无凄凉,摇摇头说:“她死了,你还没听说过?”
岳青绫“啊!”了一声,黯然地垂下了头。
“是烧死的!”朱允炆缓缓说:“当日来不及出来……”
“我知道了……”岳青绫看着他:“那您身边就没有一个人跟着……服侍您?……
我的意思是,一个女……人……”
朱允炆说:“怎么没有?李妃跟着我出来的!”
“李……妃?”
“一个可爱的女人……”朱允炆喃喃说道:“她也死了。”
岳青绫低低地“嗯!”了一声,头垂得很低,心里真有点像是犯罪的感觉,心里的一块石头固然是放了下来,却也为着自己的自私而内疚,好久好久,她都不敢向对方看上一眼,生怕一望之下,让对方窥透了自己的心思,那该有多不好意思?
她总算放下了心。却也因此,一霎间心里乱糟糟地想到了好些事……说不出的一种感觉,脸上一阵子红、一阵子白……
“你在想什么?”
朱允炆一只手攀上了她的肩膀,恐惧既去,剩下来的便只是蜜蜜柔情。
却是这一句,带来了眼前姑娘的无边伤怀,身子一歪,反而倒在了他的肩上。
“先生您坏……”
便自伏在他肩上泣了起来,两只手一下下在他身上拍着、捶着……却是一下比一下无力,一下比一下更轻,临到最后,便是那样软酥酥地抚在他的身上。
再怎么样强,总还是个女人,这一霎毋宁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
朱允炆感叹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是把她抱紧了,轻轻抚摸着她又柔又细的长发……
“好姑娘,你就别哭了……以后好好跟着我……我疼你……”
岳青绫蓦地止住了泣声,一下子由他肩上抬起来。
“您说的可是真的?”
倒使得朱允炆吓了一跳,一时不知何以置答。
“看吧!”岳青绫咬着下唇儿:“连一句真话都不敢说,还说对人家好……才不信你呢!”
说着赌气地拧过了身子。
“唉……”
朱允炆这才明白过来,慌不迭地赔着小心:“这可是冤枉呀,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你就生气了,真是从何说起!”
“好吧!”岳青绫忽地回过了身子,模样里透着认真:“您是皇上,君无戏言,就老实地放下一句话吧。您……打算怎么办吧!”
“什么怎么办?”
“又装……”岳青绫生气地翻着白眼儿:“我问您……以后您打算把我这个人怎么搁吧……我是说……把我放在哪儿?”
原来是这么档子事,朱允炆这才明白了。
“你说呢?”
说时他把脸凑近了,近到挨着了她的脸:“这不就是你一个人了么……你就是我的娘娘……我的小娘娘!”
病才刚好,他的风流病可又犯了。
岳青绫把身子离远了,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确实也拿他没有办法,乘着这个热头上,正想好好说他几句,为今后立个规矩,却是外面有了动静,吓得她立刻闪开一旁。
“姑娘是我!”
宫天保来了。
官天保与钱起分别潜身进来。
“怎么回事?”岳青绫脸上讪讪地道:“他们人来了?”
官天保说:“人来了不少,姑娘你看怎么办?”
“不用怕!”
岳青绫一面整理着身上,转向钱起道:“钱师傅,回头你背着先生在中间,宫师傅殿后,我在头里,我们往东边去,那里路我熟,出了这个山就没事了,我爹会在那边接应!”
一听见岳天锡在那边接应,宫、钱二人俱都宽心大放。
几个人立时动手,为朱允炆穿着准备。
岳青绫探头穴外,听了一会,回身道:“对方最厉害的是那个姓方的,其他都无足可怕,就是姓方的来了,我也不怕,我们有三个人用不着担心!”
当下随即潜身外出。
先时的一天大雾,不过是说话间的工夫,竟然为风所驱散。
岳青绫身子方一出现,猛可里附近山坡间,一人断喝一声道:“在这里了!”
紧接着弓弦一响,“嗖”地射过来一支狼牙飞矢,直取岳青绫面门,却给后者举手劈落地上。
她随即吩咐身后道:“快出来!”
钱起等一行,聆听之下,匆匆现身而出,便在这一霎,弓弦数响,一片箭矢直向着四人站身之处飞射过来。
岳青绫嘴里叱着:“快走!”长剑挥处,一片格格声响,已把飞来箭枝,全数削落地上。
却只见人影翻飞里,两个人已飞身近前。
一身黑纱官式长衣,白玉闹腰,头上扎忠靖巾,典型的锦衣卫装束。
原来燕王入主称帝之后,手下臣子为主表功,新兴起一种戴头为忠靖巾,意在歌颂当年燕军人主之“靖难”之役。
能够身任大内所谓“上二十二卫”中最称重要的锦衣卫卫士,武技自非泛泛。
眼前二人,腰上各扎着一方红绸,按阶应在百户之职。
左边一个细腰长身,手施钢枪。右边一个却是五短身材,手上却握着根七节虎尾钢鞭。
双方甫一照脸,细腰长身的一个,一横手上钢枪,大声叱道:“还不给我站住!不想活了么!?”
岳青绫却不理他,拨心一剑刺来。
“反了!”这人挥动钢枪,用力向对方剑上就磕。
却是对方这个姑娘过于厉害。
细腰汉子满以为凭自己手劲儿,加上钢枪分量,这一下定能把对方长剑磕飞半天,却是不知一磕之下,竟走了个空。
眼看着对方少女剑走轻灵,随着她身子滴溜一个打转,极是巧快地已到了自己左侧。
岳青绫身法至为巧快,人到剑到,决计以迅雷不及掩耳身法,取对方性命。
细腰汉子一惊之下,一只钢枪招式已然用老,再想收回哪里还来得及?
随着岳青绫的一声清叱,剑发无声,容到对方乍然警觉,早已剑光璀璨,蔚为大观。
耳听得“嚓!”的一声,那一只力持钢枪的手,连同着整个臂弯,一并被斩落下来。
细腰汉子惨叫了一声,一个抢背翻身,跌出七八尺外,在地上一连几个打滚,便自昏死了过去。
手持虎尾鞭的一个,目睹下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上前?
嘴里怪叫一声,一拧身直向着一旁山陌上纵去。
宫天保待将纵身追上,却只见岳青绫反臂拧腕,发出一枚暗器蛾眉针,“打!”
暗器原来就插在发上,一共三枚,看起来不过是个银簪子罢了,却不知竟是厉害的独门晴器。
日光下,银光一现。
五短汉子身子才蹿了个高儿,不过拔起来一半,即为这枚自后袭来的蛾眉针正中背脊。“吭!”了一声,一个咕噜自高处滚了下来。
宫天保赶上去手起刀落,便自了结。
胡哨声响,树丛里满是人影,显示着敌人一面,确是人数不少。
岳青绫一马当先,率同着身后三人已然扑向了右面树丛,这一带地势尤其险恶。
放眼当前,荆刺遍野,乱石绵延,云蔼低迫,连接着蒸腾的茫茫雾气,不远处一道瀑布,自山顶潺潺直跌而落,溅发起大片狂雪。
“这是飞云涧!”
岳姑娘用手里的剑向前面一指:“过了飞云涧是万松坪,到了那里就好了!”
她犹未忘回过身来向着朱允炆看上一眼,浅浅含笑道:“怎么样,吓着您了吗?万岁爷?”
朱允炆也只剩下苦笑的份了。
钱起重新把他背好了,用一条绫子紧紧兜着,这样就不虞中途跌落。
岳青绫用手里剑拨着脚前的棘荆刺草,嘱咐钱起道:“小心便在此刻,迎面大树上,一人怪声笑道:“来得好!”
噗噜噜,一阵子长衣飘风声,怒鹰也似地落下个人来。
紧接着这人身后,呼喇喇一连又落下四个人来。
五个人,一前四后,一落而定,却是落地生根,分别伫立在五尊高矮不一的乱石之上。
为首一个锦衣瘦小汉子,灰眉细眼,兔耳鹰腮,乍看上去就像是画上雷公。身后四个人,高矮不一,却亦各有气势。
岳青绫迎着来人看上一眼,已自认出头里的一个,正是敌人阵营那个最棘手的主儿——方蛟,心里一惊,陡地闪身,护在了钱起身前。
来人方蛟鬼啼也似地发出一声怪笑,居中而立,大刺刺地道:“这就不错了,大姑娘。我们在这里恭候多时了,失迎,失迎!”
一面说,向着这边拱了拱手,霍地跃身而前,落在岳姑娘一行正前方不及丈处站立,却把一双深陷在眶子里的三角眼,直直向钱起身后背着的朱允炆逼视过来。
“方某人眼拙了,这位是……”
宫天保“唰!”地拾身而前,右手向腰间一探,挺腰作势,“嗖!”地抽出了缅刀。
一片刀光,摇颤着他腾腾杀气的脸。
“方蛟,你好大的胆,见了圣上还不跪下?你这个无耻的小人……你?”
却是钱起背上的朱先生说话了,“宫天保!”
“奴才在——”
宫天保霍地回身,弯腰听旨。
“不要紧,你闪开!朕自己跟他说话!”
“这……”宫天保欠身道:“奴才遵旨!”
便自弓着身子向旁闪了开来——不过是一步而已,瞧了瞧,岳姑娘就在附近,紧傍着钱起身边,心里才自略略放心。
——即是岳姑娘的一身能耐,他亲眼见识过,不啻大大助长了己方力量,才自心里略略放宽。
虽说是落难之中,皇帝到底也有他的气势。
拍拍钱起的肩膀:“放下我来!”
钱起应了声“遵旨”,匆匆解开了胸前十字盘结,蹲下身子把朱允炆放下,随即向旁闪开。
方蛟“嘿嘿!”一笑,气焰顿见收敛,狡黠的脸上显示着一片谄媚,却是忍不住心里的窃喜……十足的一副小人得志神态!
“足下大概就是……朱先生了?”
一面说抱起了鸟爪子也似的一双瘦手,不由自主地拱了一拱:“得!不知者不罪,在下……来得鲁莽,先生你受惊了!”
一面说,深深打了一躬,身后四人,不自禁地亦为之各自抱拳一躬。
“你就是方蛟?”
朱允炆手指着他大声道:“你想要干什么?”
“嘿嘿……问得好!”
方蛟拱了拱手:“不错,在下就是方蛟……一直在大内当差……这就用不着多说了,相公爷您是过来人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前没啥好说的,咱们哥儿几个……这一趟是奉了圣上的旨意……”
“胡说!”
朱允炆怒声叱着,霍地上前一步,跺着脚道:“朕就是皇上,朱棣欺君犯上,你竟然称他是圣上?……放肆!”
几句话义正辞严,却是吓不住眼前这个奴才,反倒引起了他的一阵子冷笑。
“相公爷你这是在作白日梦吧?”
宫天保怒叱一声:“放肆!方蛟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跟谁说话?”
一霎间方蛟面现不屑,再也压不住心里的忿怒,凌声说道:“没什么好说的了,相公爷你的那点子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