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教我武功,教我杀人,我要把你们一个个都杀个干干净净!终于,在十岁那年,我找到了那个庸医,也把他的内脏一寸寸割了下来。可惜那个时候,我的父母已经死了,否则我也会把他们从头劈开!就剩下你??我亲爱的哥哥,我唯一的亲人,我找了整整十八年,才知道你也在传奇之中……”
她的身子整个伏在王仙客身上,纵声痛哭,每哭一句,用那枚细小的耳环在他脸上画一个十字。她画得极其用力,不仅耳环完全没入了他的血肉,连她足有一寸长的指甲,也深深陷了进去。
王仙客俊秀的脸瞬时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聂隐娘再也忍不住,冲了上来:“住手!”
谢小娥秀眉倒竖,抬起满是血污的手,将腰间的玉笛掷出。
玉笛带着利啸飞来,这一掷力道极沉,来势极快!
聂隐娘纵身跃起,不料胸口旧伤牵动,剧痛之下,气息顿时一滞!只听一声闷响,玉笛生生击在她的胸口,聂隐娘呛出一口鲜血,俯身倒了下去。
谢小娥却似乎突然冷静了下来,回头望着王仙客,怔怔地一笑,道:“哥哥,你冷么?”
王仙客紧闭双目,摇了摇头。
谢小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将炉火移到他身旁,还轻轻捧起他冰冷的左手,在唇边呵护着:“好些了么?”
王仙客已无力点头。
谢小娥将他的左手放开,又捧起另一只,柔声道:“待会胸腔被打开,你会觉得冷的。”
她话语中的殷殷关切毫无作伪,完全发自内心,听去却让人倍感恐怖。
她揉了半晌,直到王仙客手足都热了起来,她才小心翼翼的脱去他身上的红袍。
鲜血从王仙客身下淌出,在船板上拖开一片巨大的阴影……
猩红的血液流过聂隐娘的额头,她似乎清醒了一点,努力睁开眼睛,却看到了一幅更为可怕的场景!
谢小娥用十一只匕首,将王仙客牢牢钉在甲板上,而后手中还握着一只,正在剖刮王仙客的内脏!
她手中的匕首在王仙客体内缓缓游动,还不忘随时伸手去拍打他的脸,轻声唤道:“哥哥,坚持住,别睡着,这个时候睡着,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聂隐娘心中升起一片怒火,她也做了十年刺客,杀了不少有辜或者无辜的人,然而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残酷而疯狂的杀手!
何况,她所残杀的,正是她在世间唯一的亲人。
她趁着谢小娥正在一心一意地施加酷刑,慢慢坐了起来,将一枚血影针藏在两指之间,轻轻向王仙客和谢小娥所在之处递了过去。
谢小娥低着头,仔细地剥刮着什么。她的脸上没有喜悦也没有悲哀,只是非常认真,似乎在从事着一件庄严的事业,一丝不苟,丝毫没有注意到聂隐娘的举动。
就在聂隐娘的手指就要触到谢小娥的一刹那,王仙客一直低垂的头突然抬了起来,他的眼中再也没有了狂乱之气,第一次显得如此清澈。
聂隐娘被他目光一触,忍不住怔了怔。
他望着聂隐娘,脸上有些惭愧,也有些感激,终于艰难地摇了摇头。
她明白了,他不愿意看着小娥死。
他深深地望着她,浴血的双眼中尽是祈求之意。聂隐娘实在不忍看下去,只得点了点头。他破碎的肌肉牵动,浮出一个笑容来,然后无力地垂下头,将目光指向自己的心脏。
聂隐娘迟疑了片刻。
谢小娥正缓缓地抬起手臂,用匕首刺穿他右侧的身体。
聂隐娘闭上双眼,咬着牙一针推了下去,银针从后背直没心脏。
这一针萃炼了剧毒,手法极稳也极准。
王仙客心脏重重一震,就永远停止了跳动。
非人的折磨终结了。
传奇中第一守财奴,王仙客,终于在这满船金玉的陪葬中死去,他或许真的不是一个好刺客,但却一生都在想做一个好哥哥。一生都在寻找他的妹妹,唯一的妹妹。
聂隐娘的眼泪都快忍不住落下。
谢小娥终于察觉出异样,惊讶地抬起头来。眼前却是一张毫无生气的脸。
他死了!
谢小娥完全怔住,她拼命摇着他的身体,血花飞溅,濡湿了她的脸,然而最终也不过证实了他的死亡。
他死了。
再也不会夺走她的身体,再也不会成为她深夜的梦魇。却再也不会四方寻找她,抱着她哭泣,叫她小娥了!
谢小娥沾满鲜血的手渐渐冰冷,心中突然感到一阵空寂。王仙客,她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也是最后的仇人,终于死去,她的仇恨,终于失去了最后的依托,化归尘土,但她的爱呢?
她唯一爱的人,是否也已在刚才那一刻死去?还是她永远都生活在仇恨中,从来没有爱过别人?
爱本不曾存在过,仇恨又已死去,那她活在世上,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鲜血顺着她的指间滴落,越来越慢,终将凝结。而她,还紧紧握着那团破碎的血肉。
这些曾是他们共同拥有的东西,如今却被永远地抛弃在了两人的身体之外,发着浓浓的血腥之气。它们,很快就会腐败,就会化为烂泥,毫无用处。那她抢夺来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而她的哥哥,她唯一的亲人,那个寻找了她一辈子,那个刚刚还在深深拥抱她,呼唤她名字的男人呢?
如果,刚才她没有刺出那一剑,是否他们现在还在紧紧相拥,互述衷肠?是否他们从此就会彼此依靠,不再孤单?
日日夜夜的寂寞,终于有了生死依偎的伙伴;无穷无尽的寒冷,终于有了彼此依偎的温度,这岂非是她一直企盼的?
然而,就在刚才,她亲手将这点企盼,化成了一团团快速腐败的血肉!
谢小娥突然跪了下来,无边的懊悔顿时侵占了她的心灵。她伏倒在王仙客残破的尸体上,放声痛哭。
死亡的痛苦,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撕开她的心,夜风吹拂,撩起她的衣袂,瞬间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自己一生的挚爱,也要如自己制造的千百尸体一样,化为尘土。
她紧紧抱住王仙客,尽情呼吸那残存的体温,直到自己身上都被鲜血染透??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所爱者的拥抱中沉沦。
聂隐娘厌恶地望着她,冷冷道:“人都死了,哭有什么用!”
谢小娥猛然转过脸,清秀的脸上已被仇恨完全扭曲,她一字字道:“是你,是你杀了我哥哥!”
聂隐娘怒道:“杀他的是你!”
谢小娥恶狠狠的道:“你胡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死他,我只是帮他把那些罪恶的内脏挖出来!那些内脏,不过是被庸医弄脏了的污血,不配留在他体内!没有了它们,哥哥就会变得干干净净,就像在母亲身体里的时候一样,和我永远在一起,再也没有人能分开……我立刻就要成功了,你却杀了他!”她霍然站了起来:“你杀了我最爱的人,你杀了我哥哥!”
她的声音突然一拔,却是尖锐得惊人:“我要为他报仇!”
《谢小娥传》传奇本事
谢小娥是豫章商人的女儿,八岁丧母,后来嫁给历阳侠客段居贞为妻。父与夫常常一起做生意。谢小娥十四岁时,父与夫同时被强盗杀害,谢小娥也受了重伤,落水被救。她立誓报仇,晚上梦见父亲托梦告诉自己仇人的姓名为申兰、申春,她就将这四个字书于衣中,乔装打扮为男子,四处寻访。
有一天,她走到浔阳郡的时候,遇见一户人家招雇仆人,名字正是申兰。小娥大喜,就应召入了申家。她心中虽然悲愤,但却极为恭顺,对申兰也极为亲爱,在申家两年多,很得合府上下的欢心,也没有人怀疑她是女子。
申兰、申春本是同宗兄弟,也是有名的江洋大盗。一天申春与众贼一起在申兰家聚饮,众贼欢呼畅饮,饱醉乃去。申春沉醉,就在申兰家住下了。
小娥悄悄将申春锁在门内,抽佩刀,斩断申兰之头,然后大声将邻居全都唤来,擒住申春,缴获了大批赃物。小娥早已秘密记住申兰、申春同党众贼的姓名,报官一一擒获归案。
浔阳太守张公旌表小娥为父、夫报仇的节义,免其死罪,附近豪族闻小娥之名,都来求聘。但小娥却誓不再嫁,削发为尼,法号仍为:小娥。
非烟案:小娥可谓烈女也。但古代烈女传中的故事,恰恰最为悲哀,不忍卒读。
第六章 红线 '本章字数:6117 最新更新时间:2007…04…30 16:20:04。0'
她的身体宛如水蛇一般跃起,手中两柄匕首从尸体上拔出,带起满天血花,向聂隐娘缠绕过来。匕首化为两团寒光,一左一右,封住了聂隐娘所有退路。
聂隐娘全身真力都无法凝聚,暗自叫苦,眼睛余光一瞥,正好看到王仙客尸体边上那只博山炉。上面火光熊熊,一鼎沸汤已经半干。
聂隐娘躬身急退,一脚踢了过去。
连炉带鼎卷起一团火球,向谢小娥扑去。
谢小娥怎会让它击到,手中匕首掷出,将炉鼎从中劈开!滚烫的香汤立刻在空中爆开,洒得漫天都是。谢小娥挥袖抵挡,总是免不了有一两粒落在了手上,顿时烫出星星红点。
谢小娥狂怒,身形当中一折,聂隐娘只觉眼前一花,根本来不及躲避,她已鬼魅般附身上来,一把抓住聂隐娘的衣襟。
谢小娥用匕首抵住她的眉心,双手血污淋漓,脸色狰狞异常:“看你还有什么手段!”她手上微微用力,刀尖已剜入聂隐娘的眉心,她一面轻轻转动匕首,一面狞笑道:“求我啊,求我就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聂隐娘啐了一口,冷冷逼视着她的脸。
谢小娥狂笑几声,猛地一刀,就往聂隐娘眼中刺去。
聂隐娘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船身猛烈一震。
一道绯红的光芒冲破舱顶,直透而下!
谢小娥一惊,猛然抬头。只见一支三尺长的珊瑚枝,带着灿烂宝光破空袭来!
谢小娥来不及细想,扔开聂隐娘,将手中匕首往上一架。只听一声脆响,那支鲜红欲滴的珊瑚枝化为无数碎屑,散开满天光晕,向谢小娥恶扑而下!谢小娥侧身一让,团团红光登时爆散,劲气到处,木屑乱飞,数寸厚的船身如蜂巢蚁穴,被洞穿大片窟窿。
聂隐娘惊道:“柳毅?”
来人白衣微招,轻轻落到船板上,向聂隐娘点了点头。
谢小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冷冷道:“你就是柳毅?你来这里做什么?”
柳毅笑道:“来取刺青。”他一指聂隐娘:“我留意她很久了,自然不能让她死在你的手上。”
谢小娥仔细打量着他,冰冷的目光似乎要把他整个人刺透,然而柳毅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一动不动。
突然,谢小娥眼波如春冰破冻般化开,笑道:“现在,还不到我杀你的时候。不如我们各取所需??我杀她,刺青归你。”
柳毅哦了一声:“难道你杀人不是为了刺青,只是为了仇恨?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恨她?”
谢小娥向王仙客的尸体一指,咬牙道:“她杀了我唯一的哥哥,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柳毅微笑道:“既然这样,我不妨成全你的心愿,我可以把她交给你,只是本人向来不做亏本买卖,你还得加上别的彩头。”
只要肯还价,那就有机会可讲。谢小娥也笑了笑道:“你要什么?”
柳毅的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显得有些阴沉:“用另外两枚刺青来换。王仙客一枚,你一枚。”
谢小娥怔了怔,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眼中顿时透出一片怒意:“柳毅,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以为我怕你?”
柳毅淡淡道:“都是传奇中人,无所谓谁怕谁。只是我相信,如今动起手来,你在我手下不会走过十招。”
谢小娥重重冷哼一声:“荒谬!”
柳毅笑道:“不信你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心。”
谢小娥下意识地低下头去,沾满鲜血的双手,竟从掌心处透出一片青郁来!
刺入王仙客身体的那枚血影针,在剧毒中淬炼过,从刺透心脏那一刻起,就将毒液带入了每一滴血液。每一滴血,都化为剧毒的毒汁,渗入了谢小娥的肌肤。
谢小娥惊怒交加:“聂隐娘!”两道怨毒的光芒宛如钉子一般刺入聂隐娘的身体。两轮鬼火般的光芒透过昏暗的船舱,沉沉地压在诸人心头。突然,周围的空气一轻,她眼中神光仿佛在一瞬之间变为一柄雪亮的匕首,向聂隐娘刺来。
她的速度并非特别的快,而是她的身法本身带着浓重的鬼魅之气,聂隐娘甚至没有看清她是如何出手,匕首已在眼前。聂隐娘想要躲闪,全身却一阵酸楚,电光石火间,聂隐娘单膝跪了下去。
唰的一声轻响,匕首擦着聂隐娘头顶的发丝掠过。谢小娥眉头一皱,脸色有些微微泛红。这让她在盛怒中的容颜仍然带着难以言传的娇俏,她的身形却宛如山中精怪一般,灵动之极,也狠辣之极。右手一招落空,左手五指一旋,另一柄匕首已然掣出,探出半个的身子如悬壁牵萝般,瞬间从空中倒挂而下,向聂隐娘头顶插去。
第一招聂隐娘虽然勉强躲开,但情形之狼狈已不言而喻,第二招追击而来,聂隐娘却连侧一下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突然,一道银光在她耳畔炸裂。谢小娥手中的匕首已被一枚鲜红的珊瑚枝架住!
银光猛地一盛,鲜红的碎屑飞舞,但那珊瑚枝仿佛极为柔韧,并未被削断。谢小娥怒目向着柳毅,喝道:“让开!”手腕翻转,向柳毅手臂砍去。
然而她手中的银光只是颤抖了一下,那枚珊瑚枝仿佛有着某种神奇的磁力,将她的匕首牢牢粘住,再也不复往日的灵活。片刻之间,谢小娥手中已经变化了八种招式,却依旧无法摆脱珊瑚枝的禁锢。她眼中掠过一丝冷光,突然将另一只手上的匕首撤回,向柳毅斩落。
就在此刻,一股极为森冷的内力,怒龙一般透过珊瑚枝,向她恶扑而来。谢小娥情知不妙,正要运动内力抵挡,胸口突然一阵刺痛!这股刺痛绝非来自外力,而是源于身体深处,仿佛一根毒牙,瞬息没入心脏,痛彻神髓,完全不能抵挡!
谢小娥全身真气顿时一滞,刹那间,珊瑚枝上那股内力已然透体而过!
谢小娥一声痛呼,整个身子似乎都被击得飞了起来,重重地落在船板上。她勉强要撑起身子,却呕出了大口鲜血。鲜血瞬间化为墨黑,淅沥落下。她身前那片白色的波斯地毯瞬间沾满血污。谢小娥咳嗽了两声,纤细的身子在剧痛下瑟瑟颤抖,却再也无法站起来。
柳毅收起珊瑚枝,淡淡笑道:“我提醒过你,血影针剧毒随血攻心,你中毒后就应该躺到你哥哥旁边,慢慢等死,而不是在这里不自量力地杀人。”
谢小娥剧烈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