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池的旋转灯光营造着让人忧郁的氛围。歌曲是他未听过的,女孩绵绵的嗓音和着柔柔的旋律伴着她清清的发香刺激他的心跳,他不争气地在她脚上不轻不重地踩了一下。
“你答应过我,不说对不起的。”她暖暖的气息贴着他的耳朵,似无奈又似幽怨地说,他相信他们突然之间不止一个人的眼睛润湿了。
那时他对自己的态度客气的就像一个大师兄。
她和他在一个办公室,可以一抬眼就看见彼此,但是他们的距离却遥远的象是千山万水。
为他倒一杯水他会说声谢谢,为他拿一张报纸他会说声谢谢,为他擦擦桌子他会说声谢谢,无论为他做什么他都会笑着说声谢谢,那怕是下班时让他比自己先走出房门他也会说……
人会不会爱上一个每天对自己说一百次谢谢的人?
你会不会每天对一个自己认为很亲近的人说一百声谢谢?
她从他坚决而残忍的客气中得到了伤害,她开始有意用克制来疏远他的礼貌,就为了逃避他那一声声的“谢谢”……
当他的女儿两周岁生日的时候,同事们一起去了他的家,当那个叫做琪琪的小女孩用呀呀的童声唱着生日快乐时,她便毫无来由地感受到了他在背后注视自己的目光,她没有回头,心里某种坚固的东西就一点点的开始溶化。
也许有点神经质,但她真的真的很平静,就像又靠上了那道墙。
那以后,他依然维持着他的礼貌,她却开始忽略“谢谢”给她带来的伤害。一面暗暗恨着自己的饮鸠止渴一面原谅着自己。
那时她才从学校毕业,年轻的心灵在幻想某种渴望的时候浑然忘记了应该与不应该。
包括,他的家庭。
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她一本正经地向他明确表示了她不喜欢听到“谢谢”和“对不起”……
在他的愕然中,她偷偷地笑了。
六。下午…四点
他一直认为是自己先爱上了她。
一个已婚的男人爱上另一个未婚女孩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发现她也同样爱上了他。
她的出色使她开始有了各种各样与别人的约会。
她从不为这种约会雀跃,他当然也不会暗暗的失望。
当一个去沿海大城市的出差任务恰好落在了他与她的身上时,他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与此同时跳跃出来的喜悦让他窃恨自己。
他与她用最默契最迅快的速度办完了公事,然后像未见过世面的孩子一样开始规划起了旅游计划。
关掉传呼关掉手机关掉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在城市的旅游图上把每个景点都用红笔勾勒出标志,每天都是筋疲力尽的回到旅馆,第二天又兴致勃勃地把红笔擦去再画上新的记号,一切都像是在完成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却总是惊讶的发现在不知不觉流走的时间中他们几乎走遍了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角落。
没有人可以感染到他们在一起的快乐,更重要的是也没有人在乎他们的快乐。他们像一对奇怪的恋人,不拉手不搭肩不相视微笑不含情脉脉,却在空旷的地方大声而无忌肆地呼喊着对方的名字,或是唱一首歌念一首诗,然后一起大笑,一起弯腰捂着肚子擦着笑出的眼泪……
于是他便以为这将是他一生中最好的记忆,每到一个地方他都悄悄写下一张字条,然后塞到最隐蔽的角落,塞到千年老树的树洞里,塞到石桥座基的缝隙中,或是叠成一架纸飞机,从高山上向雾霭中掷出……好象这样就可以一步步放射出了他积蓄以久的能量,他不想让她知道纸条上面只有她的名字,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永远收藏并释放他年少时的一个梦想……
在暮色中,最后她和他来到了江边,眼光不约而同地锁定着夕阳。
一位背着相机的年青人开始对他和她招揽生意。
“不,我们不合影!”她笑着说。
“什么时候可以取到相片?”他却一本正经地问。
“马上就可以取,最多半小时。”
“我们可以过一年,不,二年再取吗?”她惊讶地望着他,他给自己订下了什么时间?
背着相机的年青人糊涂了,也许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奇怪的客户吧!
她的手第一次穿过了他的臂弯,自然地像是挽了他一世,她分明感觉到了他和她在肌肤相接时的颤抖,她的身体突然就软得没有一点气力,象是多年前在公交车上一样靠在了他的身上,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清楚知道着自己的心甘情愿。
他的手抚上了她的面颊,她仰首望去,他眼眸中那一泓深深的潭水一下子淹没了她,在相机的定格中,她的唇第一次碰上了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
“沿着江再走几里路就是海了……”
“我还没有见过海,那是我最梦想的地方,可是这一次我不去。”
“为什么?”
“两年后的今天的这个时候,我们来这里取照片,然后再一起去看海,我要把第一次见海的经历留到那一天……”
他的眼光就要把她揉碎,“现在呢?”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再一次品尝了他的唇……
七。黄昏的六点
他今天不想回家,打开窗户,一阵风吹来,墙壁上的地图挣脱了图钉,骤然蜷成一团,在风的吹拂下又慢慢舒展开,他的目光聚焦在最东端的那个城市里,他一直以为今天的自己应该出现在那个地方。
那次出差回来后,连最迟钝的人也可以看出他们之间的不正常。
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妻子提出了离婚。
一切都是程序式的进行着,眼泪、谈话、规劝,然而他固执地不惜与天下所有人为敌,他只要她。
他一意要获取他以为是一生中最珍贵的东西,他开始公然地与她出入,除了照常地接送女儿周未陪着女儿去公园外他不再与家庭发生任何联系,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知道自己在毁灭他二十几年来苦心经营的循规蹈矩,但他顾不得许多。
从她把五角钱交到自己的手上开始,从她在影院的灯光下抬起沾濡着泪水的脸庞开始,他就明白了自己是多么的爱着她,虽然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那三个字。
他认定在爱她的方式中不能不包括一个名份,那怕是先去打碎一个……
他不会来了吧!?
尽管这之前她一直这样告诉着自己,可是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还是接受不了。
她也曾坚强地面对着一切,领导的冷眼,同事的讥讽,朋友的不解,家人的反对,所有的一切她全然不放在心上,她要为自己这一生以来首次的付出找回一个最后的结局。虽然她曾经命令自己宁可在他的怀里做一个永远不见光的幽灵,虽然她一次次地劝着他不要放弃自己的家庭,虽然她再三地告诉他自己只想给他最青春的五年,只想陪他吃顿最简单的晚餐,只想陪他在夜风中散散步,看看星星与月光……
可是,她竟然还是找不出任何理由可以让自己放弃他,或是离开他。
她从小到大接受的所有教育都在谴责自己的良心,她当然明白一切一切的道理,却就是做不到。
她只能努力用“爱情”这个看起来还算神圣的字眼在这个荒唐的世纪未做着更荒唐的卫道。
每个周未的晚上,她都会在最拥挤的人潮中孤独的走着,然后走进一家最热闹的迪巴,在嘈杂声中让自己跳到疲倦,然后搭乘未班车,然后回家,然后寂寞,然后努力在疲乏中不去想他……这个时候,他是属于他的女儿的。
可是这一次在街上,她却偏偏看到了他和他的女儿。
她以为意外地见到他会让自己高兴,却先接触到了那个叫做琪琪的小女孩眼光中毫不掩饰的敌意,小女孩软软的嘴唇却狠狠地吐出三个字:坏女人。
她恍若受了重重的一击,甚至顾不得装做没有听清那模糊的发声,她知道那是在这个年龄的小女孩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词。她没有听到他对女儿的责骂,也没有听到他的什么解释,只是拼命挣开了他的手,就那样流着泪从大街上人们诧异的眼光中一直跑回了宿舍,然后使劲扣上门……
她终于决定了离开他。
对,严格地说,她只是离开,而不是放弃。
八。晚上…八点
他以为可以忘记她,却偏偏更加思念。
她没有留一句话就离开了这个城市,带走了能带走的一切。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任何人动她的办公桌,仿佛她还可以离他很近很近。
他本来也想一走了之,却终于在麻木与混乱中更加麻木与混乱。
失去了她他还有什么理由什么必要再与整个世界为敌吗?
幸好他混浊的思想中还残存着一丝些微的光亮,那就是两年后的约定。
他在痴缠的疼痛与分裂的清醒中盼待,他在记忆的眷恋与生活的粗糙中窥伺。那个时间对于他来说好象就是一把宿命里的手术刀,要么割下浮躁的毒瘤,要么划破感情的血脉……
然而原本以为不能继续的生活总还是在继续,他的家庭带着风暴后残余的阴影也继续存在着。
与其说是为了女儿,不若说是由于他的厌倦。
他没有再听到过她的消息,时间久了,他甚至渐渐相信了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忘记了她的初恋,忘记了今天这个日子。
他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忘不了,却不能肯定她。
或者说,他不能勉强她。
他没有资格勉强她为了别人的丈夫和父亲再赌一次她自己的幸福!
坐在江边,她拿起她和他唯一的照片。
慢慢慢慢的,用一把精巧的剪刀更精巧地剪下他的轮廓……
离开他以后,她就来到了这个充满记忆的城市,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了那个背着相机的年轻人,几经周折后,她得到了这张照片。
她不知道这段时间她算不算过得很好,她到处找工作,用自己的学识与微不足道的社会经验谋取着生活的必需。
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活得很好,然而不知不觉中她发现失去他的日子并没有想像中的灰黯与难捱。她不停的工作,不停的兼职,也不停的交着男朋友,有钱或是有貌她全不在乎,可是除了周未,她从不约会。
在她的潜意识中,不是双休的日子依然属于他。
她让她的男朋友们在周未带她去这个城市的每个熟悉的角落,她一样玩得很疯狂,一样会笑得捂着肚子擦着眼泪,一样在空旷的地方让别人大声喊自己的名字……她以为这样可以忘了他,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去找他留下的纸条,却从来没有找到过,这让她在怀疑记忆的同时却更加把记忆沉淀的更透明。
她也从不去海边,她要把第一眼望见海的初体验留给这一天。
她原以为自己是可以原谅他失约的,但是当她仔仔细细从照片上完完整整的剪下他后,她却忽然发现照片中自己的眼睛和嘴唇好象还是在空气中接触着什么实质的东西,心底便蓦然涌起一种熟悉的酸楚,然后她想起了今天曾经下了多少次一定不流泪的决心,于是匆匆站起身来,向着海边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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