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田中倾身,一头倒在盘膝而坐的近藤腿上。被这个动作吓到的近藤以为他又要对他做什么事,急急地想推掉他的头,可手一伸出就被田中握住。
“别动。”田中抬头遇见刺目的阳光,眯著眼昏昏沉沉地说:“我想睡。”
他想睡关他什么事?凭什么要他的腿当他的枕头?近藤心里虽然这么想,然而问出口的话却完全搭不上边:“你昨晚没睡吗?”
“……没有。”他已闭上眼,语末变得越来越小声,而握著近藤的手却丝毫不肯放松。
反反复复、喜怒无常!近藤的辞典中仅有这两个词能够形容他对田中的感觉。先是骗他钱又救他,热吻他后把全部责任都推到他身上来,然后再度惹怒他,现在又跑来撒娇似的睡在他腿上。
他完全不能理解眼前这个睡得一脸无害的男生,他闭上眼不笑的表情显得那么幼稚,叫他怎样也不能生气。
就这么让他睡吧,手被他握著也无所谓……凝望著天空的云,近藤也觉得很睏,背靠在大树上,慢慢地拉下眼帘……昨夜,失眠的人不只田中一个。
过了一会儿,乍看之下像是正在熟睡的田中忽然睁开眼,不出声响地坐起来。
一手撑在已经睡著的近藤脑后的树上,端详著他沉睡时依然惑人的脸庞,浓密的睫毛随著平稳的呼吸颤动,他感觉心潮翻腾不息,无法阻止这股在血液中起伏窜跃的冲动,他俯下头,静静地贴上他的唇,轻轻地触碰,轻轻地吮吻……
“田中他……怎么会……”躲在不远处的草丛中观看这场戏的林智明一时惊讶得语不成句。
“近藤是男的吔!他不是最喜欢胸部大的女人吗?”
“我怎么知道。”小野心不在焉地答道,此时他发现另一棵大树下,有人和他们一样在偷看。
田中一直吻著,不似昨天的炽热疯狂,只有小心翼翼的温柔,怕惊醒了睡梦中的近藤。直到他觉得这个吻应该结束了,他才不舍地离开那湿润的唇瓣,悄悄地离去。
……走了吗?其实他根本没沉睡,当田中刚吻到他的时候他就清醒了,没想到他会趁他睡著时做这种事,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只好继续装睡。
近藤在他离开不久后张开眼,眼神百般复杂地盯著草地,手指轻触微启的下唇,感觉那份湿热的温度仍未退去……这个吻好温柔,温柔得让他亦深陷其中。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一时的冲动吗?
近藤开始觉得气恼,彼此都是男人,自己更身为他的老师,为什么不及时阻止他吻他?
千百种思绪侵袭著他,理不清紊乱的心,亦不知回教室后怎么去面对田中,近藤思前想后决定去跟主任请假。谁知主任以为他不肯教了,苦口婆心地劝他留下来。本来想要推掉教数理的职位,见主任那样子他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只好再三拍胸膛保证会教好这群学生,真是自讨苦吃。
下午不是还有一节国文课吗?他人跑到哪里去了?老师没来,整个教室乱轰轰的,难得有机会大吵大闹,田中却无精打采地瘫在桌上。
“喂!”一旁的林智明一指戳了戳他的背。田中懒得理他,转开头到一另边去。
“对不起!我知错啦,你应我一下好不好?”他双掌合一满脸堆笑地问。
“到底有什么事快说啦!”
“为了表示我的诚意,今晚我请客,我们到新宿新开的[Dance Maria]happy一夜如何?”
不知道林智明想试探他的意图,田中兴致乏乏地摆摆手:“谢啦,没什么心情!”
“喔?我听说那里的大姐姐腿很长,胸部很大喔,去玩的话一定有美女和我们玩One night stand呢!”他故意说得像在做广告,口水都要流出来的样子,可是田中仍然没有反应。
“完了完了,我们纵横情场多年的田中大哥被人勾走魂魄了,而且还是个平胸,由头包到尾,连脖子都不肯给别人看到的美人!”他高声宣扬,几乎全班都听得见。
“你他XX的说什么?!”被刺中要害,田中一跃而起,想抓过林智明痛揍一顿。林智明见状拔腿就跑,边跑还边回头吐舌大喊:“我看到啰我看到啰!有人趁人家睡觉的时候去偷吻他呢!”
“别跑!该死的混蛋!”田中穷追不舍,两人在教室里追赶了几圈后,林智明一阵烟似地窜出教室,田中也跟著冲出去,结果在门口冷不防撞上避开林智明后正要进来的近藤,田中强壮的体魄带出凶猛的冲力,即使急刹住脚步仍向毫无预备的近藤撞去,一时反射性的动作,田中迅速拉住往后倒去的近藤扯进自己怀里。
“哇”全班哗的一阵欢呼与口哨声,连向来最酷的小野也为这不经意的巧合拍烂手掌。
本来想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继续来上课的近藤一下子乱了章程,呆呆地被田中搂在怀里,满脸通红地不知所措。
“吔!吔!好幸福喔!”林智明在他们身边跳来跳去,比当事者还兴奋。
田中竟然也会不好意思,一脸害羞地俯首看著矮他半个头的近藤,直到近藤怔怔地推开他走向讲台,他才将忽然变得空空的两手插进裤袋中,慢慢走回坐位。
发生了什么事?他只不过不小心被撞到,然后田中为了不让他摔得太难看才抱住他的,他们的反应怎么那么夸张?难不成他又被他们捉弄了吗?他紧张地向田中看去,见他也望著自己,看不出哪里不对劲,但他的眼神又好像怪怪的。不作多想,他深呼吸后翻开课本接著讲早上的课。
“近藤老师!”大清早走到校门口,近藤听到背后有人叫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和古屋他们一伙的安藤弘司。“早上好!”他经过近藤身旁时拍了下他的肩膀。
“早上好。”他笑著点点头,然后看见走在后面的小野,林智明和田中,他也视以一笑,再转身走向教学楼。
突然后方传来林智明的爆笑声,他不解地正想回头看看发生什么事,田中已经快他一步走上来,好像在他背后撕下什么东西,然后,一张写著‘I’m SUPER MAN’的纸条送到他面前。
咦咦?!又被耍了!这次换安藤了,近藤无可奈何地苦笑著。和他们熟悉之后,他们还是经常捉弄他,星期一古屋把他杯子里的开水换成红墨水,星期二西村在他皮包里放了只噁心的非洲大蜘蛛,星期三原仓把发胶喷在他辫子上弄得头发粘粘的,昨天运气好平安无事,今天星期五他背后又被人贴纸条,捉弄人的方法真是日新月异,层出不穷。
“小心安藤那群人,尽量别和他们接触。”田中把纸条捏成一团,不冷不热地说了这句话后,就随著人流走了。
什么意思?
“昨天交代你们做的问答卷,从后面传上来。”近藤戴上眼镜,焉然一副正经八百,老气横秋的模样。草草翻阅一下递到他手里的试卷,他抽出其中一份向古屋扬了扬:“古屋,你的问答卷上除了你的名字以外一片空白。”
“咦?难道是我忘了写?!”古屋故作惊讶状。
“午休时留在教室写完,北村你也留下来。”
坐在第三行,落魄地顶著一头蓬松乱发,像流浪异乡的北村键一听马上跳起来疾呼:“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写?!”怪了,他连名字也没写就交上去的啊!
“你现在的反应就足以说明你没有写。”当国文兼数理系老师教了他们差不多半个月,学生虽顽皮但已渐渐听他的话,近藤亦开始展露他威严的一面。
收好试卷,他习惯地取下眼镜,在黑板上抄下课题。
不甘心的北村,嘻笑著拿起一只仿真手枪,瞄准近藤的手射出一颗纸团造的子弹,第一发不准,打在黑板上呯的一声弹开。
近藤转身看,各人都神态自若地坐得端端正正,他狐疑地继续写。
稍微听到一点声响,听觉敏锐的近藤立刻转身,不快不慢正好被北村射出的子弹打中脸部。
“啊”他捂著右眼倒在讲台上,全班学生轰地一声乱成一片。
糟糕!北村的脸刷地一下子变青,终于在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后,他第一个冲上讲台想扶近藤去保健室,却被随后冲过来的田中一拳击倒。
“如果他的眼睛瞎了,我要你两只都挖来赔!”田中怒火直烧心头,打横抱起近藤冲出教室。
原仓龙好心地扶起北村,一边埋怨著:“什么不玩偏偏玩枪,打伤人要坐牢的。”
“我去看看他有没有事!”林智明担心地想跟去,小野却一把按他坐下:“不要去比较好。”
“可是……”
“放心,不会有事的。”他玩过真枪,当然知道仿真枪与真正手枪的威力相差多远,加上亲眼目睹近藤被打中的那一幕,他敢肯定刚才那发子弹没有伤到他的眼睛。
果然被小野说中,子弹打中了近藤眼角的颚骨,与眼球只差二毫米。
听到校医这么说时,田中悬挂在半空的心才真正回归原位。
右眼痛得很厉害,不断地涌出泪水,校医帮他敷药再贴上纱布后叮嘱他最好去医院检查一下会不会伤到眼角膜。
等校医一走,急切的田中马上捏住他的下巴朝向自己仔细查看,只见近藤没有受伤的另一只眼也不停流泪,他感同身受地掠过一阵心疼,拭去他的泪水问道:“还是很痛吗?”
“嗯,不过没刚才那么痛了。”坐靠著垫背的枕头,近藤勉强一笑,笑得极其不自然。
“别笑了,真丑。”田中不悦地嘟起嘴,紧绷的神经片刻不能放松。
近藤低下头盯著自己的手,脑里仍不时回响起刚才田中火速抱他来保健室的时候,一路上一直在他耳边说的话别怕,不会有事,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那一刻他才真正感受到田中对他的重视,因为那些话听起来不像在安慰他,反而像在安慰他自己,他似乎比他更紧张他的眼睛。如同现在,他低著头仍感觉得到田中灼热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脸上,而被他紧紧牵著的手亦不断传来他掌心的高温。
近藤略显苍白的脸被一只手托起,他抬眼望去,田中充满情欲的眼眸满溢著浓浓的怜惜。
他的心猛烈一颤,重重危机感袭来,正欲甩开头不看他,他的脸已慢慢地凑过来……
“不要!”他惊慌地推却著田中贴近的嘴唇,却惹来更大力道的钳制,田中两手纂紧他无力的双臂往前按去,近藤整个人被压在保健床上,丝毫不能动弹地接受他的吻。
时间仿佛在此刻停顿,除了心跳,周围所有事物都像失去生命的鼓动般,静止无声。
炽热的舌尖窜过幼嫩的齿,游走在近藤湿濡的内侧,两舌疯狂纠缠的瞬息间,将彼此蕴藏著的心跳紧张交织于一体,田中狂乱地享受著快将溶化的甜蜜,如花朵一般,那么柔软的,是毒药般蛊惑著他的唇,仿若吸进海洛因,那么迷幻的触觉,是最理想的摩擦……
“放…放开我…”感觉空气全被他抽走,快要不能呼吸时,近藤才艰难地发出细小的声音。
田中眷恋不舍地从他口中退离,继而仍不满足地在他染得樱红的唇瓣上舔拭吸吮,气喘不止的近藤连仅剩的一点空气都被他霸道地夺走,燥热地窒息焚烧得他满脸红晕。
顷刻之间,保健室内只听得到热气沸腾的喘息声,狭窄的白色房间散布著欲望的兽性气息。
“为什么?”近藤目光瘫散地问著压在他身上的田中。
男人吻男人,学生吻老师,第一次是惩罚,第二次是冲动,那第三次又是什么?他能把这个充满霸气的吻解释为爱吗?
田中轻笑而不语。
“为什么?为什么要吻我?!”得不到明确的回答,他开始不耐烦地追问。
如果不是爱的话,那他胸口这份逐渐沉沦的情感,又该何去何从?
他已记不起从何时开始,他的目光不知不觉地在人群中找寻他的身影,从何时开始,他喜欢看他对他笑,希望他的眼睛一直注视著自己,然后在惊觉自己泥足深陷的时候,却已无力自拔。
向来就遭受外界蔑视的师生恋,再加多一项为世人所唾弃的禁断之同性爱罪名,他已经痛苦不己了,倘若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那又教他情何以堪?
“为什么?”田中拨开他额前的长发反问。“那你呢?你又为什么要让我吻?”
“我……”
“近藤老师!”在这节骨眼上,不识相的北村连门也不敲就闯了进来,一眼就看到田中把近藤压在床上的暧昧姿势,他喝地一声倒抽一口气:“你、你们……”
“北村键!”一见到北村,田中就不由得火冒三丈,怒吼一声冲过去揪起他就是一拳,打得躲闪不及的他鼻血直喷,一头撞在墙上。
近藤急忙下床拦住田中又要落下的拳头阻止道:“你会打伤他的!”
田中还在气头上,虽然一只手被近藤拽著,但另一只手却顽固地按著北村的脑袋不肯放。
“老师…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玩玩枪……”北村深感歉疚,断断续续地说。
“他都道歉了,你放开他好不好?”近藤焦急地再度劝说,以田中那种想疯就疯的火爆脾气分分钟打死人不偿命的。“要是理事长经过这里看到你们打架,你会被停学三天的!”
瞟了近藤一眼,田中这才放手,北村立刻捂著血流不止的红肿鼻子仰首坐在地上,近藤见状,四处翻找绷带帮他止血,弄了好一会血才止住,他也大大地松了口气:“好了,还疼吗?”
北村感激地摇头,跟著才发现他一只眼包著纱布,心虚地问:“老师的眼睛……不会瞎吧?”
他大惊小怪的想法,惹得近藤开怀大笑:“会瞎的话我现在就在医院了,怎么还能睡在那里……!”睡在那里悠然地和他Kiss他刹住差点冲出口的话,本能地看向一直坐在一旁的田中,这时他发现田中拉长著脸不知在生什么气。
他笑起来很美,宛如传颂爱与美的维纳斯女神,一笑便使万物复苏,充满母性的温柔和宽容,却不乏男子气慨。但田中讨厌他笑,因为他只对别人笑,对他则没有一次是笑得自然的。
越想越爆躁,田中忽然站起来一脚踢翻椅子,走出保健室时还把门嗙地声用力踹上。
“他好像很生气。”北村奇怪地说。
又发神经!“不要理他。”
不知是否被那颗子弹打中穴位,近藤右眼的刺痛一直蔓延至整个右脸,连带的头也痛起来,无法坚持去上课,他只好早早地跟主任请假回家,而主任则在F班的黑板上写了两个大大的粉笔字自习。
回到家,近藤迅速地洗澡,然后疲倦地倒在床上,想趁这个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