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不相信的,她说她早就发现我们交往的事,而且还不反对,我好开心你听到了吗?”
修长的五指撩起田中的发尾,他握紧一簇拿到脸上轻轻磨蹭,鼻间掠过一阵浓烈的药水味,刺鼻的味道提醒了他残酷的现实,他的心不由得一阵刺痛。
“你的头发变得好长,长过肩膀了……不过也对,都快九个月了。你知道吗?我的头发也变得更长了,因为你说我留长发好看,所以我一直都没有剪,现在学生们都笑我像贞子一样披头散发的。没关系,因为你喜欢,所以我会继续留……”
他边说著边解掉发带,一头长及腰间的柔顺黑发软软地散开来,披盖住他纤弱的两肩,掩去他日见消瘦的脸庞放下长发,亦放纵负面情绪不断滋长与扩散。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然后从皮包里掏出几张相片来看。
“你看过这几张相吗?拍得很好,很清晰,我最喜欢的是这张,是刚认识你的第三天,你趁我睡著偷吻我时,被人拍下来的。”
相片里的田中只见得到背面,宽大的肩与背,温柔地吻著他。真实的相片,勾起了他甜美的记忆,那温暖的唇触,短暂的幸福,至今仍深深地震憾著他的心灵。
想起来也真讽刺,这几张曾经被人用来威胁生命的相片,竟然变成他与他之间唯一的回忆,成为他们曾经相爱的唯一证明……床上如死人般不曾动过的男人,也曾经用充满生气的唇瓣吻过他,用他强健的手臂抱过他,用他稚气的声音,说爱他。
“我该感谢古屋他们吗?”泪水悄悄地滑落,滑过他颤抖的嘴唇,滴到被子上,渗进白色的布匹中,化为无声。
“我真的该感谢他们,如果没有这些相片支持著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无助的肩颤动著,他忍不住啜泣,一手捂住眼睛抑制眼泪……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他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心竟为这短短两个月的邂逅,陷得那么深。
“你还要我等多久?给我一个期限好吗?”
好残忍,为什么要在他们终于坦诚相爱的时候把他夺走?他是个男人,不是新婚丧夫的寡妇,为什么要他这样无怨无悔地等?一等,就是九个月,秋去冬来,连他的心都和树木一起枯死了。
长时间无止境的等待,他受够了,等待,比死更痛苦,比死更可怕。
上课时,眼睛总会不由自主地盯著最后一排发呆,林智明旁边的座位,一直空著。
每次踏进病房前,他都会幻想著打开房门,看到田中奇迹般地觉醒,会对他笑,跟他说话。
奈何,每次希望都落空,无论他在他床前如何呼唤,怎样哭泣,他仍像个忘了上发条的玩具一样,不会动不会笑,静静地躺著,没有一丝生气。他闭上的眼睛,仿佛将他与这个世界隔绝了,把他爱的人,爱他的人,全部隔绝在外,被白色笼罩著,自成另一个世界。
将近一年的漫长等待,他开始沮丧,放弃,不再作任何无谓的幻想了。
“我要走了,还有很有试卷要批改。”擦掉泪水,近藤双手撑在田中发侧两边,俯下身亲了下他冰冷的脸颊。“不能吻你,因为你嘴上还套著氧气罩,所以你一定要醒来,才能让我吻。”
他的笑显得苍茫苦涩,做完每天必做的事,将门合上,他细长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透明的氧气罩蒙上一层朦胧的白雾,少年平静的睡颜忽然扭曲,脸部表情痛苦抽搐著……
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遥遥地回荡在耳际,仿若冬天的旋律般,忧怨而哀凄。
下雪的黑夜,变得更加冷漠无情。
“好冷啊……”长衣尾端被寒风卷动飞扬,他仰首凝望夜空,双掌左右磨擦取暖。在凌乱的雪片中行走,他的心,和寒冷的冬天一起冻结,一身黑衣将他与黑夜的东京一起,溶化了……
春天,什么时候会来?
一個月後成田機場
“老师,小野,谢谢你们来送我,我走了。”临上机前,林智明不舍地望著小野和特地请假赶来送他的近藤,心中万分感动与难舍,忍不住上前抱住近藤。
近藤微笑著与他拥抱,叮嘱道:“去到英国要好好读书,别再贪玩,希望能见到你学成归国。”
“我会想念你们的,还有……田中,我最难过就是不能等到他醒了才走,真的很想见到他。”
感到怀里的近藤颤了下,林智明急忙推开他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近藤摇摇头苦闷地一笑置之,小野拍拍林智明的脑袋:“去到那边就不能再乱说话了,被人打可没人救你,他醒了我会通知你的。”
林智明与小野抱肩予以充满兄弟情的一拥,然后倒退步跟他们挥手致别,最后才走上飞机。
飞机,就这么飞上天空,飞往另一个国度,慢慢地变小,消失……
“该回去了。”小野叹息著,拍拍近藤叫他回神。
“等一下!小野你真的决定要辍学吗?”近藤迟疑著:“只剩下半年而已,你真的不读完?”
小野停住脚步回眸看他。“我已经决定了,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等著我去做,所以……你不要再劝我了。”他认真地说完,两手插进裤袋里,潇洒地走了。
林智明被他父亲送到英国留学念法律,小野则辍学不读,决心继承父业扩大小野家的势力,近藤遥望著远去的背影,心中无限感慨。
十个月306天,人事全非。
薄雾彌漫的天空中唯一不变的,只有那个人不负责任的沉睡,和自己遥遥无期的等待,因果循环著。
离开机场,他照例来到中央医院的门口,看看表,今天请了假,比平常早了几个小时。
踏上7楼的走廊,他远远就看见田中的病房门口有护士进进出出挤得水泄不通,心脏猛烈跳跃起来……难道他醒了?!
他无法抑制兴奋心情的雀跃,脚伐跟随著心跳的节奏加快,欲挤进房内,却被护士长拦住。
“他醒了对不对?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他急切地揪著护士长追问。
“近藤先生你冷静点,田中先生有转醒的迹象,但是现在的情况很不稳定,医生正在帮他做脑部检查,你先在外面等候好吗?”
他心急得根本听不进任何话,一心只想快点见到田中,一把推开矮了他半截的护士长冲进去,只见田中的病床被六七个护士围绕著,有的在忙著做记录,有的拿著不知名的器材站在一旁,而主治医生则熟练地戴著听诊器,一面冷静地注视著心电图显示仪。
眼光越过吵杂的人群,他终于看到田中,他不似往日一般安静祥和,浓眉紧蹙,闭合的眼皮剧烈地颤动著,套著氧气罩的嘴张开辛苦地连连喘气,呼出的气体一阵又一阵醺白了氧气罩,五指紧紧爪挠著床单,似乎被恶梦所纠缠,急于摆脱些什么,拼命挣扎著。
心脏快窜出胸口,闭上眼睛不去看,近藤努力叫自己要冷静,冷静……
真正冷静下来之后,他忽然想起应该通知杏子和小野,这才匆匆忙忙地拿出手机打电话。
小野一听马上说‘我现在就过去’,杏子的电话却响了好久都没有听,他拿著手机紧张地踱来踱去,刚想收线重打,电话那头就传来杏子午睡后懒懒的声音:“喂喂?田中宅。”
“伯母我是近藤!田中有转醒的迹象,现在还在抢救……”他边说边望向病床那边,突然间医生和护士们高兴地欢呼起来,近藤顿时愣在原地不动,双眼直勾勾地锁住人群的中心……
“老师?老师?你怎么了?”
“他……他醒了……”
眼睛睁开了,不是做梦,他真的醒了。
“田中!”近藤欣喜若狂地冲到床前趴在他身上,双手抓紧他的手臂,仔细端详他的脸的同时,亦让他看清楚自己。医生则退开在一旁,一脸轻松地叫护士们离开,然后他关上房门。
长久的昏迷使田中一时适应不了房内明亮刺眼的灯光,他睁开的眼睛眯剩一条缝,模糊不清地望著近藤朦胧虚幻的脸,张大的嘴唇不断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干燥得发不出声音。
扯掉氧气罩,近藤任由悲喜交加的泪水滑落,一面把耳朵凑到他嘴边试著听清楚他说什么。
“不……不要……哭……”他艰难地发出变得沙哑陌生的声音。
“我、我没有哭!我只是太高兴了,你终于醒了……” 急忙擦掉泪水,却控制不了发达的泪脉,他笑意荡漾的眼睛马上又涌出喜悦的热泪。
田中虚弱的视线停留在近藤脸上,好像忘了之前发生过什么事,生锈的脑袋开始缓慢运转。
“是你……把我叫醒的吗?”
近藤微笑不语,拿起他的手掌贴在自己被泪水淋湿的脸庞上,轻轻磨蹭著。
“我睡了多久?”
“十个月。”仅仅十个月,却像等了十年般漫长,等到他的心都凉了。
他睡了十个月?!田中昏昏沉沉的脑袋一时半刻反应不过来。十个月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所有的事情像电影画面的倒带般全部流回他空白一片的脑海。
他无神的眼睛猛然睁大,难以置信地望著近藤。
“阳志……阳志呢?”他不顾四肢麻痹无力挣扎坐起身问:“阳志呢?阳志在哪里?”
近藤的笑脸顿时僵住,别开头回避他迫切的追问。
“告诉我阳志他怎样了!” 丧失理智的田中扳过他气急地摇晃著。
“你冷静一点听我说!阳志他……他和安藤弘司一起坠海……死了。”
“死……死了吗?”
对,死了,被你害死了。
当日阳志临别前的微笑,向他迎面撞来的车子,Rageous天旋地转的翻侧,刺耳的刹车声,护栏被撞毁的断裂声,安藤丧心病狂的笑声……
倒数的画面一节节放映著,心里有一把声音回答了他的问题。
田中的脸在刹那间惨白,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为什么?”
“啊?”近藤望著他,不明白他想问什么。
“为什么要把我叫醒?”
为什么不让他就这么死掉?为什么还要把他拖回人间,再叫他承受这个痛心疾首的事实?
“什么意思?难道你还要我再等下去吗?”不能理解他的话,近藤似懂非懂地反问。
啪!
田中无情的一巴掌,狠狠打在他脸上。
Part 4 つづく
PART FIVE
By 血禁
沉重的一掌,在冷酷的冬天里,叫人心寒。
近藤的脸偏侧一边,半边脸颊开始勺热变红,大得出奇的手力,使得他一边耳朵失去听觉,仅剩如机械运作的鸣声……顿感莫明其妙之余,更多的是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他为了他一句‘等我’而痴情地苦等将近一年,最终竟换来他无情指责的一掌,打在他脸上,痛彻心扉。
接到电话的小野将车直驶往医院,心急地等不及电梯门慢吞吞地打开,他侧身钻出去后踏上7楼的走廊,远远就听到从病房里传来田中久违了的咆哮声。
“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要叫醒我?为什么你这么自私?”
小野撞进门,一眼就看到觉醒的田中像头发狂的猛兽紧抓近藤的双臂激动地摇晃咆哮著,而近藤则垂著头任他推摇,一点反应也没有。
发生了什么事?这和他预期中会互相拥抱的感人画面完全相反。
上前扯开田中的手,小野将近藤拉到身后一脸严肃地责问:“你发什么神经?!”
“滚!你们全部都滚出去!”田中失控地张牙舞爪,抓起桌上的花瓶和杯子向小野掷去。
小野连忙一手挡著袭向他的凶器,一面护著近藤退出门外,使劲甩上门,门内即刻响起瓷器摔落的破裂声。
“发生了什……你没事吧?”小野转身,愕然发现他被头发遮住的右脸有五个红红的指印。
近藤默不作声地摇摇头,忽然房内又传出玻璃打碎的声响,他心惊地一颤。
“小野……麻烦你看住他好吗?他一时接受不了阳志去逝的事,我怕他会想不开……”
“你呢?”小野见他边说边往后退,似乎想逃到哪里去。
“我,我要回家了,明天……要准备好测试的题目所以……”他哽咽著,颓然欲泣的表情全挡在长发背后,话未说完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他转身疾步逃离这个令他委屈难堪的场所。
“喂!”小野伸手想留住他,却迟了一步,他已消失在电梯口。旁观者清,他和田中多年兄弟,自然了解他的个性,他只懂得虚张声势而已,根本没勇气寻死,反倒是近藤较令他担忧,以他那副柔心弱骨的模样,真不敢想像他会做出什么事来,或者只是……自己躲回家里哭吧。
越想越为他抱不平,小野伸长腿一脚把门踢开,迎面飞来一个枕头,更激得他怒发冲冠,敏捷地闪开后,冲上前一手将田中提起来,额上青筋凸起地暴喝道:“要不是看在你刚醒身体虚弱、我就把你吊起来打顿痛快!”
“你打死我啊!我求之不得呢!”田中仍不知死地顶撞他。
“我还没你这么没人性,一醒来就只会制造灾难!”
此时的田上像头刺猬见人就刺,伤人的话接连不断:“我恨不得长睡不醒、恨不得就这么死掉!都是你们、都是那个多管闲事的家伙!”
性情刚烈的小野忍无可忍,早已咯咯作响的大拳头一挥,田中整个人从床上滚下地板。
“你以为你是什么?我才懒得理你变成植物人还是死尸一条,可世界上就是有那么愚蠢的家伙,为了你一句话等了你十个月,守到开云见日还被你首当其冲地拿来当出气筒!我还替他不划算呢,你给了他什么?他为什么要为一个认识不到两个月的混蛋一等就是十个月?!”
平生最痛恨的就是忘恩负义的人!小野握拳的关节处持续著吓人的骨胳扭动声。
这种人不必跟他讲道理,直接用拳头解决就行了,不教训一下他永远都不会清醒。
激烈的争吵惊动了护士,她敲敲房门说:“这里是医院,请安静一点别吵到隔壁的病人。”
“博英!博英!”杏子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一进门就见到她儿子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满地都是打烂的陶瓷和玻璃,嘴角还渗著血丝,本应开心得和他抱头痛哭,马上换成紧张的神情,她害怕地瞄了眼身高体壮的小野,扶起田中的脸心疼地问:“怎么了?为什么打架?”
撇开她的手,田中双手撑著地坐到墙边,乱七八糟的头发遮住了眼睛,好半响,他才有气无力地说:“出去,你们都出去,让我静一下。”
“博英……”
“出去!”
小野不屑地瞟了眼他后往门外走去,杏子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