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三抱著琉璃走在前面,铁琴抱著宝卷紧随於後。琉璃身中多剑,胸口的剑伤尤其深而凶险,宝卷身上的伤口长,却浅,反而不如何凶险。铁琴先替宝卷敷了药,眼看著凤三替琉璃敷好药,踏上一步,刷的抽出长剑指住琉璃。
凤三双指一骈,夹住剑,淡淡道:〃罢了。〃
〃你下不了手,我替你杀他。〃
〃不用。〃
〃光哥,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凤三微一惊,望向铁琴。铁琴神色平静,平静得没有表情,没有喜怒。这不是凤三所认识的铁琴,他的铁琴,是藏不住心事的,喜怒形於色。他所认识的铁琴,得知琉璃的背叛会痛心会愤怒。。。。。。是什麽磨平了铁琴的棱角?
〃飞云呢?〃凤三心里一动,问。
〃不知道,〃铁琴微微皱眉,〃也许死了吧?〃
说到〃死〃字,铁琴瑟缩了一下,仿佛平湖起波澜,那双平静的眼睛突然被激烈的痛恨所充满。他用力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露出痛苦之色,似乎是受不住激烈感情的冲击。
铁琴深吸了口气,道:〃你派戴乐子送信来,告知你们中伏的消息,就在这时,李诩的人围攻关风岭,我以为。。。。。。我以为是东方飞云和李诩勾结。。。。。。〃
凤三心中一震:他的确曾派人去接应铁琴,但派去的人并不是戴乐子,也并没有写信。
铁琴的声音渐渐发抖:〃我刺伤东方飞云,逃了出来。李诩的人太多,我受了伤。後来东方飞云追上了我,我一边和他打,且战且走,到了索桥上。我杀到索桥对面的时候,索桥断了。。。。。。是东方飞云砍断的。。。。。。那边还有很多李诩的人。。。。。。他全身都是血,回头看了我一眼,杀了回去。。。。。。〃
铁琴突然闭上眼睛,牙齿抖动,咯咯作响。
凤三不知道说什麽好,轻轻握住铁琴的肩膀。
过了一会儿,铁琴慢慢睁开眼睛,看著凤三,轻声道:〃光哥,我要回去找他,我想问问他,到底有没有做对不起光明教的事。。。。。。〃
凤三心里掠起一阵寒意,低声唤道:〃铁琴。〃
铁琴看著凤三,很认真地看,带著不尽的依恋,像是要把他的样子记住,〃光哥说过,咱们永远是好兄弟。我会记得光哥对我的好,永远也忘不了,不过。。。。。。我这一次走,不知道什麽时候能再见。。。。。。〃
说到最後,铁琴忽的笑了。这一笑,便是一场雪逝冰消,灿烂得叫人痛心。
〃光哥保重,我走了。〃轻轻的一声告别,铁琴足尖点地,掠上窗子,头也不回地飞了出去,在落雪成白的房檐上纵跃著,很快,轻捷俐落的人影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里,再也看不见,只能听见风吹过雪地的声音,寂寞,萧瑟,如泣如诉。
第 30 章 悲来何似(下)
凤三望著窗外,半晌方道:〃这个局,与东方飞云无关吧?〃
〃无关。〃琉璃靠在床头,神色十分疲倦。
〃为什麽不向铁琴解释?〃
〃他心中已有答案,何必多此一举。〃
凤三双拳不由得握紧。早在数日前,他便隐然猜到──龙骨山下东方飞云顾忌铁琴没有动手,今後即使再有动作,也不会那麽快,何况是在得到铁琴不久,感情还没有牢固深厚的时候?以东方飞云的城府和耐性,一定会谋取更佳的时机。而铁琴,在东方飞云砍断索道独自面对蜂涌而至的敌人时,只怕也已想得清楚。铁琴奔波而来,所为的,不过是见自己最後一面。从此之後。。。。。。无论东方飞云是生是死,他与铁琴,恐怕都再无相见的机会了吧?
凤三心底涌上一阵倦意,向著冥冥中的夜空默默沈思:〃诸神在上,苍天见怜,保佑东方飞云还好好活著,给铁琴留条路走吧!〃
宝卷瞪著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看看琉璃,看看凤三,忽然小声说:〃公子,章少爷没有跟上来啊。。。。。。〃
凤三心头一震,暗叫不好,疾奔出去。
进院子的时候希烈还在,後来他抱著琉璃在前面走,进了屋子就张罗著给琉璃和宝卷敷药,紧接著又是铁琴出剑、辞行,竟没有注意到希烈不曾进房。
房外灯烛已熄,黑洞洞的,只有院中积雪映起一点微光。
沈夜中有浊重虚浮的呼吸声,极低极轻,却逃不过练武人敏锐的耳朵。
循声望去,黑呼呼一团身影缩在石阶上。
凤三心乱如麻,平生第一次觉得情怯。然而当此狭路,又避无可避。凤三站在黑暗里,心潮翻涌如浪,终於长叹一声,迈步走过去。他俯下身去,轻轻搂住地上瘦弱的人影。脸颊碰到希烈鼻尖,凉得石头一样。凤三捧住那张冰凉的脸捂进怀里。希烈身子僵硬,直挺挺地任他抱著,半晌叹了口气:〃别压我的腿,很疼。〃
凤三摸索过去,被希烈抓住手。他嘴里!!抽著冷气:〃中了一箭,不过不要紧,是在小腿上,只是疼,也不麻,想必没有毒。〃
琉璃背叛,飞云生死不明,铁琴前途茫茫,几日的心神煎熬,刚才的情怯畏缩,一切一切之後,听到的,竟然是这样平易的一句话。仿佛仍是初见时的单纯,没有那无数的利用算计,没有不久前的舍弃。
陡然间,莫名的悲怆几乎将凤三击溃。
希烈摸了摸凤三的脸,默然片刻,轻声道:〃我快疼死了,你不赶快抱我进屋拔箭敷药,瞎哭什麽?堂堂的光明教主,真是丢死人啦。〃
凤三小声说:〃他是我的义弟,我不能杀他。〃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
〃嗯。。。。。。信你一次。〃希烈忽然想起什麽,扭住凤三耳朵加了一句,〃下不为例。〃
凤三险些被他逗笑,却有更深的悲怆与烈火般的情愫翻涌上来,将他袭卷,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一时间,仿佛有很多话哽在喉中,又好象一切都不用再说,或者不必再说。凤三将一只手臂插到希烈膝弯下,小心翼翼地抱起来往屋中走去。隐隐觉得,怀中所抱的,是上苍慷慨的恩赐,是无价的珍宝。
四人中只有凤三没有受伤,他武功再高也只有两只手,万一李诩的人马追上来,他又能护得了几个人?夜色深沈,前途未卜,凤三和希烈并肩而卧,默默盘算脱身之计。以褚连城的智谋和教中长老的才智,虽有琉璃埋下的中原三百武林人士之变数,也不可能落败到全军覆没的地步,只要撑过这一关,和己方联系上,後面的路就好走了。
正凝思间,忽听远远一声尖利啸声,他一步跃到窗前,只见南方夜空亮起一朵灿烂的葵花,流光溢彩,豔丽不可方物。
章希烈翻身坐起,问:〃怎麽了?〃
凤三回来,将他按回被子里,拾起外衣披上:〃是教里接头的讯号。你暂且别动,我去看看再说。〃奔到窗前,突然又奔回去,将再度坐起的希烈搂进怀里紧紧抱了一下,〃无论什麽情况,我都会很快回来。等我。〃
章希烈一把抱住凤三,狠狠吻上去,低声道:〃凤三。。。。。。不要再放弃我。本小妖道行不够,抗打击的程度也就这麽多了。〃
〃永远不会再放弃你。〃凤三捧住希烈的脸亲了一口,〃除非我死。〃
〃呸呸,坏的不算好的算,臭乌鸦嘴!〃
凤三微微一笑,掠出窗去。
烟火是在西北方向,凤三在房檐上一转身,朝东南方向奔去。葵花信号和一般教众联系用的火焰信号不同,只在最危险的时候用,发射位置也有玄机。发射信号的所在与接头的地方恰好相反,以免敌手跟踪讯号而至。
疾奔了一刻锺,忽见前方灯火明亮,楼头上以红灯笼攒出一朵梅花图案,将〃落雁楼〃三字照得熠熠闪光。
凤三跃上楼去,手一伸,刚摸到栏杆,就觉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他心头一沈,暗道不好,数百支利箭已从四面八方射下。凤三心中雪亮:有人叛变了,而且在教中职位不低。这时入楼,只怕有更利害的机关等著,不入楼,身後的利箭能把人射成麻蜂窝。凤三冷笑一声,拧腰而起,白鹤般掠入高空。
长箭落空,钉在楼板上,夺夺声汇成一片。
凤三身在半空,一个回旋,面对著身後又一波的利箭,长剑出鞘,疾削快斩,辨声听位将箭雨送还,黑暗里传来痛哼声。
身後破空之声响起。
凤三心一沈,更不犹疑,长剑泼洒开一片银光,挑了箭势较弱的一方冲杀过去。
剑过,血溅,人亡!
一步杀一人,步步惟艰辛。
但,纵然千万人拦於前,也必要杀出一条血路。
混乱的厮杀中,忽听一个嘶哑的声音笑道:〃好身手,好气势!凤怀光,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呵呵,就是不知道章希烈有没有这麽的武功。。。。。。〃说话的人语气怨毒,然而中气不足,显然身是伤势沈重。
凤三稍一分心,就觉左臂微微一麻。不是箭,而是细若牛毛的银针,混在呼啸的箭雨中防不胜防。
〃小侯爷真是命大。〃凤三冷哼一声,一面舞剑,一面运功逼住手臂上的毒。
〃我劝你束手就擒。蜉蝣针又小又细,进入身体就会沿经脉游走,只须两个时辰的时间,蜉蝣针到达你头顶百会穴上,风华绝代的凤三公子可就变成白痴了。到那个时候啊。。。。。。〃李诩轻笑起来,〃想到你任人摆布的样子,我真有点急不可耐了呢。。。。。。〃
百年前蜉蝣针为祸江湖,掀起一片腥风血雨,多少能人高士死在此针之下。後来整个江湖黑白两道联手,一举将蜉蝣子铲除。
销声匿迹了近百年,如今蜉蝣针竟然又重现江湖!?
凤三心头一寒,放眼望去,黑夜中人影攒动,也不知道黑暗中还伏著多少人。凤三一咬牙,封住左臂穴道,将一套〃大江东去〃剑法施展至最高境地。
剑出无悔,乱石穿空,千里波涛,东归入海!
波澜壮阔、纵横捭阖的剑路,无人能撄其锋,最终,那一袭被鲜血浸染的飘逸人影终於脱出重围,消失在夜色里,只在身後留下一串蜿蜒的血迹。
〃主人。。。。。。〃一名下属试探著问。
〃追!〃李诩咬牙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风雪如刀,吹在脸上已不知疼。凤三担心希烈他们的安危,又怕中了李诩引蛇出洞之计,这时万万不敢回去,反而换了个方向疾奔。臂上封闭的穴道痛胀欲裂,剧烈的锐痛叫嚣著,凤三知道已将到极限,再耽误下去,就是蜉蝣针入脑的大祸,而身後,是遥遥紧缀的追兵。
冷哼一声,凤三顺手牵了一家店铺外的马,奔出城去。
城东两里外,是苍茫北去的渌河。
夜色沈沈,水波如墨。凤三用长剑在马臀上浅割一道口子,坐骑悲嘶一声,沿江朝北奔去。回头望望遥遥而来的追兵,凤三冷笑一声,纵身跃下江水。
水势汹涌,他将手指插进泥壁,气劲下沈,稳住身子。水寒刺骨,还容易忍耐,然而左臂如痛如麻如针扎如刀剐,恨不得一剑斩断。
咬牙忍耐不久,追兵越过他藏身的位置往北去了。他爬上岸,倒转方向,奔回镇子里去。小心潜回刚才被袭的落雁楼後面,沿小巷潜行不久,看见一家药铺,从後院跳进去。夜深人静,人家早睡了。凤三剑尖一摇,门栓落地。他听声辨位,快步行到床前双掌分别扣住床上的两人。
那夫妻两人睡得正熟,从梦里惊醒,吓得要死,喉咙被凤三扼住,却叫不出一声。
凤三双指一翻,把刚才从河底抠的泥丸塞进两人嘴里,一捏下颌,逼他们咽下,淡淡道:〃我若不死,你们便不会死。带我去地窖。〃
这才是祸从天降,泥丸又腥又咸味道涩苦无比,唬起人来毫不含糊。那夫妻二人吓得瘫了,男人挣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哆哆嗦嗦要点灯,凤三冷冷道:〃黑著便可。〃男人不敢多说,带凤三进了院子,搬开院角一口破缸,拨开草皮,掀起石板,露出黑洞洞一口井。世道不太平,当地人都设有地窖,贮存粮食金银等东西。
凤三冷然道:〃我在下面住上半个月,你去准备食物、棉被、衣服,一会儿送下来就可以。要是这半个月里我没有被人发现,还能活著上来,你就活,我若死,你就同死。〃说罢,纵身跳下地窖去。
地窖空气流通,环境干躁,倒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