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梧青年眼睛一亮,“奉孝是说……”
瘦弱少年摇摇头,“嘉什么都没有说。”
蔡邕流露出沉思之状,半晌后长叹一声道:“奉孝提起这件事,我倒是也有印象。董卫若是能联姻,倒也是一桩美事。至少朝中清流,在司隶也能获得助力。可惜,事情没能成功……奉孝,你聪慧狡佶,思路敏锐,是一件好事。可你刚才说的事情,未免有些……董家虽非世族,可也是功勋之臣。董卓当年得种嵩太尉提携,可是立下了许多功勋,你没有证据,不能乱说。再者,董卫联姻,对董家只有好处。我实在想不出,董家人有什么不满。以后说话,定要三思啊。”
“学生受教!”
“今日观慈明等人作为,我实在有些担忧。慈明、伯求都是有见识的人,却一样对董卓这样的良家子不屑一顾。殊不知,如今朝堂上内忧外患,董卓这样的人固然出身卑贱,却已经成了气候。若再把他们排斥在朝堂之外,只怕是迟早生出祸事。这种人,只能偱偱诱导,而不可一味的打压。用的好,那可是我等的臂助。”
“先生,您对刚才那董门良家子,有兴趣?”
“兴趣嘛……呵呵,我不通武事,对那孩子了解也不多。只是从他的表现来看,初时能忍,行事也很沉稳;而后出手,更杀决果断,颇有大将风范。而他的随从,也多是能征善战的勇武之辈……对了,那孩子说,他曾在西羌从十万人的重围中杀出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若是如此,你等以后遇到他,断不可小觑。”
两人点点头,都没有说话。
蔡邕笑着说:“奉孝,你八岁就随我学习,这些年我会的,都已经教给你了。颍川是你故乡,明日我启程,有元叹陪伴即可,你回家和父母相聚吧。你要牢记,天下能人有很多,你虽然已经从我这里学了不少,但还要继续努力。我这里有一封信,回头你持此信去颍川书院拜访,多听多学……若有机会,多出去走走。”
瘦弱少年一怔,“先生,学生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您为何要赶学生走呢?”
“呵呵,我生平有三绝。书画经文,元叹受之;琴道音律,昭姬传承。然,邕最得意的,还是幼年得异人传授的兵法韬略,合纵连横之术。元叹生性耿直,虽聪慧却不善变通,昭姬女儿身,也不适合学习。此术如今都传授于奉孝,怎会怪罪你?”
“可……”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你离家多年,正应该多尽孝与父母。而颍川能人异士很多,你也可以多认识一些朋友。邕有一言送你:江河之大,因其能汇聚百川。奉孝当时时牢记,多学他人优点,将来方有可能成就一番大事。”
瘦弱少年点点头:“学生当牢记老师今日教诲!”
第四十九章 太平教徒
天刚亮,蔡邕的车马缓缓驶出了颍川。
荀爽等人得知消息的时候,蔡邕早已经离开的颍川,令荀爽、何颙顿足捶胸不已。
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碧空万里无云。
车马沿着颖水官道行进,大约在中午的时候,就离开了颍川的地界,转入河南尹的领地中。由此,向东南行进,大约一天多的路程就能抵达管城,而后继续前进,三五天的时间就可以到达陈国,算是进入陈留的地界中。
蔡邕没有在河南尹停留,更没有去拜访河南尹王允,而是直接坐船跨过了颖水。
魁梧少年在经过河南尹的时候,忍不住询问道:“老师,我们不去拜访一下王大人吗?”
蔡邕在车上正闭目养神,听到少年的话,思忖片刻后摇摇头。
“子师此人确有才气,然心思狭窄,惯用阴谋。而且此人为清流党人,我们最好还是别和他走的太近。元叹,非是老师胆小怕事,十常侍如今风头正盛,且又和大将军藕断丝连。王子师跟随大将军本意虽好,只是恐难以成大事,最后为他人做嫁衣。我们现在是避难,不可沾染是非,还是早早的回陈留老家为上策。”
“学生明白!”
魁梧少年点点头,立刻催促车马加紧赶路。
一行人过了颖水之后,在驿站中休息了一下,吃了午饭后,立刻启程,向陈留前进。这一路倒也无事,傍晚时分,车马来到了一处名为富喜山的地方,属于嵩山的分支。
要到管城,就必须从富喜山的峡谷中穿过。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魁梧少年再次向蔡邕请示:“老师,这天眼看着就黑了,不如我们今晚就在山外休息,明天一早再赶路?”
蔡邕走出车子,抬头看了看天。
“如今正是盛夏,天黑的晚。我看我们还是再赶一程吧……过了富喜山,就有管城驿站。如果今晚在这里停留的话,就只能露宿荒野了。元叹,我们再赶一程。”
魁梧少年想了想,当下点头答应,催促车马加快速度。
富喜山并不大,山路也不算特别崎岖。如果按照正常的速度,一个时辰内就能通过。
可没想到,在赶路的时候,车辕却突然断裂。
虽不是蔡邕乘坐的车子,可在蔡邕看来,那辆车上的物品,比他的性命还要宝贵。
车上放的都是书简,是蔡邕穷一生搜集而来的书简。
车辕断裂,令牛车倒在了路上,书简散落了一地。蔡邕心疼的要命,立刻从车上跳下来,大声的叫喊:“都停下来,停下来……元叹,快点找人,把书简拾起来。”
魁梧少年很清楚老师的喜好,见此状况,知道若不收拾好书简,只怕蔡邕是不会走的。他命人收拾,走到蔡邕跟前说:“老师,这书简放在何处?这辆车显然不能用了。”
“放在我的车上,我的车上!”
蔡邕蹲在地上,捡起书简用袖子拂去上面的灰尘,一脸心疼的样子。魁梧少年点点头,让人把车上的书简往蔡邕的车上搬运。他倒是没有去捡书简,而是走到了坏掉的牛车旁边,蹲下身子,查看车辕的断裂情况。这一看,心里却是一惊。
手臂粗细的车辕,至少有三分之二的断口是平整的,显然是被人偷偷的砍切过。
自然断裂的部分,只有三分之一。
是在车仗行进的时候,特别是在经过山路的颠簸而造成。
魁梧少年清楚的记得,从颍川出发之前,他曾经仔细的检查过车辆。当时车辕完好,并没有任何的伤痕。如果是这样,这车辕只可能是在赶路的途中被人动了手脚。
一路上,车仗几乎没有停过。
魁梧少年仔细回忆了一下,在渡过颖水的时候,他离开过车仗;还有就是在驿站吃饭的时候,他离开过车仗。如果是有人动手脚,只可能是在这两个地方出问题。
驿站,那是官家开设的,不太可能。
剩下的可能,就只有……
魁梧少年的心中产生一丝不好的预感。他连忙走到蔡邕的身边,附在蔡邕耳边轻声的把他所发现的问题说了一遍。蔡邕的脸色也变了,沉思片刻之后说:“元叹,我们怎么办?”
“老师,我们现在有两条路。一是把这些车仗抛弃,我们轻装上路,通过富喜山峡谷。等到了驿站,我们就安全了;第二个方法就是,收拾好书简,我们从原路退出去,找一安全场所休息。等天亮后,我们再多找一些人,一起通过峡谷。”
魁梧少年迟疑了一下,“不过第二个方法也不安全,退出山谷,我们只能露宿荒郊野外。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情……毕竟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很容易出事。”
蔡邕犹豫了一下,看着满地的书简,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不可否认,魁梧少年所说的第一条路最安全。只要到了驿站,就可以有保障。可这些书简,都是他辛苦搜集而来的宝贝。这样弃之荒野的话,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魁梧少年看蔡邕没有说话,轻声道:“老师,书简虽珍贵,可毕竟是死物。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老师您活着,就能重新收集整理出来。可若是您不在了,这些书简还会有谁在意?再者,小师妹那里,不是都还留有她篆刻的副本吗?”
蔡邕想了想,一咬牙道:“元叹言之有理,丢弃车仗,我们快速通过峡谷。”
一声令下,随从们马上就行动起来。魁梧少年暗中观察,却没有发现这些随从有什么异样的表现。心里有些不安,魁梧少年等人簇拥着蔡邕向山中前进,一行人马不停蹄,在天黑之前,终于穿过了峡谷,并且在不远处,找到了一家驿站。
这驿站距离富喜山口不远,除了一个驿官之外,还有二十名杂役。
蔡邕虽然被罢了官,可毕竟是一代帝师,并且随身携带有皇帝赠与的金牌。更兼他是享誉天下的名士,驿官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立刻命人打扫房间,让蔡邕等人安定下来。
此地距离管城,大约有一百八十里。
安全是安全了,可蔡邕却依旧为他所丢弃的那些书简,而感到心疼。
吃饭的时候,他甚至央求那驿官在天亮后去收拾书简。能收拾多少是多少,总比全部丢弃了要强。对于蔡邕的这个要求,驿官连声的答应,并请蔡邕放下心。
吃完了饭,蔡邕躺在榻上还是唉声叹气。
一会儿是责怪自己胆小怕死,一会儿又担心那些书简遭到破坏,直到深夜才安息。
蔡邕睡着了,可作为学生的魁梧少年却没有睡着。
虽然到了驿站,他仍旧感觉不太放心。有一种直觉,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正常。
可究竟是哪里不正常?
魁梧少年却说不出来。一直到后半夜,他也睡不着。当驿站的刁斗传来绑的声响,预示着已经是一更天了。魁梧少年猛然坐起来,侧着耳朵倾听。他好像听到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人来回走动,并且时不时的还有人压低了声音轻声交谈。
“快点,快点……把柴火都堆在这里。”
“黄先生,您别催了,都放心吧。我们在酒里下了迷药,所有人这会儿都应该睡着了,不会出问题的。一会儿火一点起来,咱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放心吧。”
“放心,我怎能放心?”
声音很小,但是魁梧少年却听明白了。
晚饭的确是准备了酒水,不过由于他心里不踏实,所以没有用。而蔡邕则是因为心疼那些书简,更滴酒未沾。可随从的人员,好像都喝了不少,早早的就休息了。
魁梧少年忙起身下榻,走到窗旁,从窗棱的缝隙向外看。
只见窗外的院子里,有几十个人。为首的是那个驿官,不过这时候却穿的是一袭文士装,头戴高冠,和早先的样子有很大区别。几十个杂役也都换了衣服,头戴黄巾,看上去好像是某个组织的人。院子的外面,有火把晃动,显然还有不少人。
不好,真的有危险。
少年转身,推醒了蔡邕。
“老师,不好了,有人要杀我们!”
蔡邕本来睡的迷迷糊糊,听少年这么说,睡意立刻消失,“谁,谁要杀我们?”
“还不知道!”
蔡邕完全清醒过来,走到窗旁从缝隙中向外面看了一眼。屋子外面,摆放着许多柴火。那驿官见都准备好了,点点头,示意手下把火把扔到柴火上面,准备烧死蔡邕等人。
砰,房门突然开了。
蔡邕站在房门口,身边的少年执剑护卫。
院子里的人,显然是吃了一惊。但他们很快就镇静下来,文士打扮的驿官走上前。
“伯喈先生,学生黄邵,特来向您问安。”
这是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蔡邕非常陌生。
不过,他保持着平静,伸手让魁梧少年站在身后,向前迈了一步。
“黄邵,是谁要杀我?”
黄邵似乎对蔡邕很尊敬,微微一躬身,“伯喈先生乃世上大儒,为天下所敬重。邵虽不才,对先生也万分尊敬,若非……邵实不愿伤害先生。既然先生询问,邵就实话实说。要杀先生的人是中常侍封谞和徐奉两位大人,邵不过是奉命而行。”
蔡邕心里咯噔了一下,心中苦笑。
原以为离开了雒阳,就能平安。哪知道那些宦阉还不想放过自己,竟然赶尽杀绝。
回头看了一眼魁梧少年,蔡邕说:“黄邵,邕观你也是读书人。十常侍既然想要我性命,邕无话可说。只是,邕有一事相求……元叹只是随我求学之人,与十常侍素无恩怨,不过是受邕所累。若你还是一个读书人,就请你放了我这个学生。”
“老师……”魁梧少年惊怒不已,“顾雍不才,却也知天地君亲师天地五常,岂能弃老师不顾而独活?顾雍若是逃走了,又如何面对天下人,如果面对师弟师妹?老师,若您还把顾雍当作学生,休要再说此话。黄邵,有顾雍在,休想害我老师半根汗毛。”
长剑点指黄邵,顾雍大声喝道。
黄邵露出羞惭之色,朝蔡邕拱手,“先生,非是邵不答应,实不能也!”
说着,他抬起手,大喝一声,“点火!”
几十个火把扔出来,落在柴堆上,立刻点燃了熊熊烈焰。顾雍一手拉着蔡邕,迈步向房外冲,“贼子休想害我老师之命,顾雍在此!”
杂役们锵的抽出了刀剑,准备阻拦顾雍。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响。
紧跟着有人大声询问:“前方驿站,怎地走水了?你们都站在那里干什么?为何还不进去救火?”
那声音如同一声炸雷,在夜空中回荡。
蔡邕身体一振,一把拉住顾雍,“元叹别急,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第五十章 荒野偶遇
天黑了,颍川在夜色中,只剩下一个朦胧的影子。
董俷骑在马上,立于一座山岗,眯缝着眼睛,盯着那颍川的轮廓半天没有说话。
手紧紧的握着阔刃斩马剑,面颊微微的抽搐,心里有一股火在蒸腾。
被活生生的赶出了颍川,对于董俷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可是他也知道,如果在颍川继续闹事,不但小命危险,连带着董氏家族也会被天下的士子所唾弃。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武夫无名,这就是这个时代鲜明的特征。
即便是位高权重,依然会被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所鄙视。那滋味,真不好受。
似乎有些理解,老爹为什么会在当权后对士大夫那么凶残的压迫和杀戮。想必在老爹的心中,也压着一股怒火。如果这怒火不能得到宣泄,积郁爆发起来,真的是很可怕。
“主人,就这么算了?”
董铁轻声的询问。看得出来,他并不服气。可不服气又能如何?在西北大地上,不服气可以用拳头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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