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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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触即发-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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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回来了。”荣老爷和大太太听了这话,不亚于天上掉下一块“宝”来,四只眼睛齐刷刷投向月亮门。一阵清脆悦耳的足音踏着青石飘来,只见四太太满面春风,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迈着碎步,迎着大太太、荣老爷,一边笑,一边说:“这是阿初……阿初……我的初少爷。”四太太眼里闪着泪光,大太太感动地一阵阵鼻酸。

看着喜气洋洋的四太太带着那小男孩离去的背影,荣老爷完全不知所措。

“怎么会是这样呢?”

“一定是受了刺激,自己没法子面对现实,赶巧碰上这孩子。”大太太揩着泪说。

“怎么办?”

“养着呗。”

“怎么养?”

“让他跟着升儿吧。”

“对,让他跟着升儿。”

就这样,一个与阿初少爷同名的小男孩正式进入了荣家,成了荣家大少爷的陪读,同时,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四太太的干儿子。因为,捡到阿初的日子是3月16日,于是,这一天就成了阿初的生日。

第二章朝生春晖暮留霭

1931年,英国,卡迪芙。

清晨的阳光洒满了幽静的竹林,阿初和丛惠骑着脚踏车穿过沾染了春色的小径。两个人恣意的笑声回荡在春风里。

阿初和丛惠是二年前在英国皇家医学院霍尔曼先生的研究室里相识的。丛惠第一眼看到阿初时,就不自觉地喜欢上了他,阿初淡淡而有神的眸子,聪明又谦逊的语言,甚至略显羞怯地微笑,都深深吸引着丛惠。而丛惠的出现,也使阿初平淡的生活平添了一层斑斓有趣的色彩。

阿初知道,自己和丛惠的差距很大,丛惠是当地富商的独生女,祖上是华侨。而自己既没有地位,也没有上流社会的身份。自己是荣家四太太十几年前从大街上捡回来得孤儿,从小就负责照料着荣家大少爷荣升的生活,说好听一点,他是荣家的养子,说露骨一点,不过是荣家的一个特殊家奴。这个家奴之所以特殊,是因为他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阿初先是陪着大少爷上完了四年私塾的课程,又被四太太送到洋学堂续读了五年的书,其间,选学了西医学。1924年,由于大少爷新娶的大少奶奶意外辞世,受到打击的荣升执意要离开上海,说要去海外发展,在四太太的努力下,16岁的阿初跟随荣升来到了英国伦敦。

二年后,荣升在英国不但没有丝毫地发展,反而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就在荣升一筹莫展之际,阿初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英国皇家医学院,并获得当年全额奖学金。在荣升朋友的资助下,阿初和荣升来到了卡迪芙。阿初一边学习,一边打工,在学习和工作中,阿初找到了自信和自尊。荣升不肯回国,他蜷缩在一个租借的阁楼里,消磨着岁月和光阴。

丛惠并不知道阿初的过去,她只看到了阿初的未来。丛惠是一个富于同情心,有正义感的女孩,阿初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常常得到精神上和心理上的双重愉悦。

“初同学,您会继续留在医学院霍尔曼先生的研究室里深造吗?”丛惠很关心初毕业后地去留问题。

“我想,我还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

“我很好奇,是什么阻挠您前进的步伐?”丛惠问。

阿初无法回答。“我想尽快结束校园生活,并很快就业。”

“钱对您很重要吗?”

“是的。我需要钱。”阿初简洁地说。

“我想到您家里去做客。”丛惠提出了一个新要求。“我想,一个绅士是没有理由拒绝一个女子合情合理的要求的。对吗?初同学?”

“只怕您去了以后,会受到一些刺激。”

“我喜欢刺激。”丛惠的脚踏车回过头来,刹住。

阿初的脚踏车头和丛惠的脚踏车头靠在一起。

“瞧,你的车向我的车发出了诚挚的邀请。”丛惠得意地笑。

初也笑了。“那么,请您的车随着我的车来吧。”初的脚踏车一下冲出去,丛惠笑着去追。天空底一片朝霞沿着高云飞去。

初和丛惠刚刚走进一条狭小的小巷,就听见一阵强烈、刺耳的尖叫声,接着就是玻璃器皿所发出的尖锐地粉碎声。初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迅速骑车冲进院门,房东太太站在楼梯口,张大着嘴,叫着阿初的名字。阿初把脚踏车往院子里一扔,从房东太太身边掠过,大跨步冲上楼去。丛惠很诧异地架好车,跟随着阿初的脚步,走上楼去。

楼上一片狼藉。荣升是粗暴的,粗暴的令人憎恶。

他发疯似的撕咬一切可以撕咬的东西,不断地撞击一切可以摧毁的家具。他像狼一样地号叫。对一切试图阻止他行动的人,进行谩骂,甚至攻击。

“冷静一点。”阿初将荣升拦腰抱住,“冷静一点。”

“你是个贼!”荣升暴跳如雷地用手上的一管箫袭击阿初。“你是个贼!我的烟枪呢?烟枪呢?你想害死我!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贼!”

“他怎么了?”丛惠想援助阿初,制止荣升的疯狂。可是,在靠近荣升的一刹那,险些遭到荣升手上武器的迎头痛击。

“小心一点,丛惠。”阿初强有力的手,暂时制服住荣升。“我需要您帮忙。书房的抽屉里有针药,我得给他打一针吗啡。让他安静下来。”

“为什么不杀了我!这对你来说很容易!我为什么要你做医生,因为,杀人对医生来讲很简单。”荣升在挣扎。但是,荣升很清楚的知道,他需要针药的帮助。

“他在侮辱我们的职业,阿初。”丛惠大声叫着。“他是个瘾君子!初,你不该留着他。他太危险。”丛惠一边说,一边照着阿初的吩咐去做,她很快拿到了针药。“您应该把他送到戒毒所去,或者,是监狱。”她把灌好针药的针递到阿初的手上。“我竟不知道,这就是你在卡迪芙的家庭生活。”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给我滚出去!”喘息未定的荣升,试图再次咆哮。

“小心针!”阿初将针药全部注入了荣升体内。荣升号叫了一声,他似乎已失去了部分战斗力。可是,当他的眼睛扫到丛惠的身上时,依旧喘着气地骂:“滚出去!恶毒的女人!你!你根本不配做医生。”荣升将手上的箫掷过去。

强弩之末,箫掉在丛惠的脚尖。

“初,你是不是对这种场面已经司空见惯了?”丛惠问。阿初却一心一意的将荣升扶上床,“他需要休息。”初说。

当阿初回过头来时,丛惠已经离开了。

“请等一等!。”阿初从里面追到楼梯口。“请您原谅他的过失,丛惠同学。”

“很抱歉,初。我不能原谅他的粗暴和无礼。”

“他是病人。他需要我们的帮助。”

丛惠小姐摇了摇头。“不,阿初。需要帮助的不是他,而是您自己。您不应该这样无条件地服从一个精神濒临崩溃的人。不是吗?初同学?”

“丛惠同学,他不仅仅是一个病人,他也是我们荣家的少主人。”

“您说的是您的家庭?他是您家庭的主人?”

“可以这样理解。丛惠同学。”

“初同学,不,初先生,我想直率地告诉您,您所谓的家庭,正是您急需摆脱的枷锁。我感觉得到,您的家庭虽然远隔万里,却依然有强大的力量束缚着您的心灵。这非常可怕。您的服从、您的温和、您的忍让、甚至您所有的情性都是在您所谓的家庭里养成的,所以,您还没有意识到这种制度的黑暗!您受过高等教育,您的所见所闻,难道还不足以使您觉醒吗?”丛惠很激动。“我为此感到非常遗憾。”

“丛惠同学,您不必过于激动,我家少爷是一个很可怜的人,离乡背井,孤独无趣,毒瘾缠身。深思其故,也是为情所害。”

“为情所害?”

“是的。六年前,少爷曾经有过一次短暂而甜蜜的婚姻生活,少奶奶聪慧美丽,是世间少有的才女。他们非常相爱,爱到不能没有彼此。”

“想必,那个女子离开了他。”

“对。”

“为什么?”

“疾病。”

丛惠小姐停住了脚步,说:“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但是,不能原谅他的做法。自暴自弃,毕竟是懦夫的表现。你认为呢?初?”

“我没有爱过。丛惠同学。”阿初答得很认真。

丛惠笑了,说:“我可以预先告诉你答案。有没有兴趣听?”

“丛惠同学,不瞒你说,我也想有缠绵婉转的恋爱;我也想有温柔断肠的相思。可是,我只要一想到少爷的痛苦和自残,自己对'爱情'的憧憬就打了一个很大的折扣。自怜的悲哀胜过了'爱'的喜悦。”

“初,我今天才真正了解了你的内心。”丛惠说。“我相信,'爱'的喜悦一定会赐予一颗善良的心。”

阿初送走了丛惠,就像送走了心底的一片彩云,自己是不是对丛惠萌发了爱意呢?当他回到阁楼上时,房间里弥漫着的“死气”,又将自己拉回到现实中,荣升蜷曲着身体,低缓地呻吟。

阿初打扫完“战场”,将荣升的箫拾起来,这是荣升心爱之物,在八年异国的生活里,几乎每一夜,阿初都是在这无穷无尽、缠绵悱恻的箫声中进入梦乡的。他把箫小心翼翼地挂上墙。

阿初削了一个苹果,放在果盘上。“您好点了吗?”

荣升冷冰冰地说:“还没有被你害死。”

阿初知道,荣升态度的优劣与他身体的优劣是呈正比的,显然,他的精神状态已得到了一个适当的缓冲。

“您吃一点苹果吧,这对您的睡眠有帮助。”阿初扶起荣升,荣升挣扎着撑起来,张开略为干燥的嘴唇,咀嚼着苹果片。“她跟你讲什么?”

“谁?”阿初问。

“你的同学。”

“她,她说您的身体正在康复中。”

“撒谎。”

阿初看着少爷的脸色已逐渐好转,言语之间似乎也显得温和。于是,说:“少爷自己难道感觉不到吗?”

“感觉到什么?”

“现在你毒瘾发作的时间越来越少,而且,得到了很有效的控制,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你是不是已经决定继续跟着霍尔曼教授工作?”荣升问得很突然。但是,阿初并不回避这个问题。“是,霍尔曼先生建议我继续留在学院里工作。”

“你的态度呢?”

阿初迟疑了片刻。“说实话,我还没有具体的想法。”

“你,觉得人生很快乐吗?”

“我想,是的。少爷。”

荣升鄙夷不屑地“哼”了一声。“人间哀乐,实不可测。”

阿初很快回应了一句。“怨天尤人,亦不可取。”

“你以为现在你功成名就了,就可以嚣嚣于人前了。”

阿初平静地说:“阿初正像阳光下的春草,不断地发荣滋长。而少爷是已然经历过酽春艳阳的夏花。所以,您对秋霜怀着巨大的恐惧和犹疑。其实,阿初和少爷一样,对前途茫然不可知。唯一的一点坚强,来自于我积极向上的精神。因为,我知道,寒冬过后,会有明媚的春光。”

“诡辩!”不过,荣升讲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居然有了一丝笑容。

寒冬过后,真的会有明媚的春光吗?

丛惠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后,会怎样对待自己?

阿初想。

一个月后,阿初收到了丛惠的邀请函。

丛惠热忱地邀请阿初作为自己的舞伴,参加医学院的礼拜日舞会。当大红请柬落在荣升的书桌上时,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那浓郁的香气和粉红色的信签,使荣升感到阿初即将恋爱。

荣升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阿初在路灯下洗衣服,看着他帮着怀孕十个月的邻居玛丽亚搬木盆,看着他和房东太太讲闲话,听着他爽朗地笑声,突然,荣升开始羡慕阿初了。羡慕他的自由,羡慕他的健康,羡慕他即将拥有的人生。

荣升有节奏地敲了敲落地窗,阿初抬起头来,荣升离开了窗子,阿初知道,少爷在叫自己,他有事吩咐。

当阿初走进房间时,惊奇地发现荣升居然自己整理了书房。

“您叫我?”

“怎么?你还不打算去吗?”

“我,还在考虑。”

“考虑?什么意思?”

“听说她家里人,也在被邀请的范围内。”

荣升瞥了阿初一眼。“你不想对她负责任吗?”

“不是,我不想让她有压力。”

“没有压力,哪来得动力。你过来。”荣升从衣柜里拿出一套黑色毛料礼服,那是荣升当年穿过的结婚礼服,在当时的上海是最时髦、最昂贵的,就是在巴黎,也算是服装业的精品。

“穿给我看看。”

“不太好吧。”阿初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这套礼服像征着荣升的过去,所有美丽的回忆都镶嵌在礼服的扣子里、领子里、袖子里,阿初觉得自己承受不起。更怕自己穿上这件礼服勾起少爷的伤心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我叫你穿你就穿,搁着也是搁着。难道等虫蚀了、毛翻了,再拿出去扔。”

阿初穿上礼服,显得英俊挺拔。

“你瞧这衣服,既合身又贴身,倒像是专门为你定做的。既然丛惠小姐邀请你做她的舞伴,总不能显得太寒酸,今天晚上,也许是你人生新的起点,玩得开心点。”荣升的脸上透出无名的哀愁。

“谢谢。”阿初尽量掩饰自己内心的兴奋。

“去吧,去享受你的人生。”荣升说,“不必为我担心。”他转身上楼去了。

阿初望着荣升的背影消逝在楼梯的尽头,才感觉原先自己的顾虑有些多余,而此时,时钟指向八点二十分,自己的命运应该由自己掌握。于是,他转过身,迅速走出门,跑步穿过小院,控制不住情绪地大喊了一声,不,不是控制不住情绪,而是有意放纵自己,放纵自由的灵魂。当阿初像旋风一样卷到院门时,正好给房东太太撞了个满怀。

“Sohandsome,guy。”房东太太由衷地发出赞美声。“Youmustwillbethefocusofallthewomen'sattentiontonight。”

“Thanks!”阿初由于兴奋,脸上泛出红色的光彩,他就势和房东太太拥抱,迎着晚霞,迈着欢快的步伐,哼着悠扬的舞曲,向医学院走去。在阿初的眼里,今天的空气格外新鲜,今夜的星空格外灿烂。

当阿初走进灯火辉煌的舞池时,才知道,这是一个由中国留学生主办的晚会,全体到场人员一律用中文交谈,舞曲也是以中国音乐为主,所以,每一个到场的中国人都会有一种亲切感,仿佛这里不是异国他乡,而是在自己的祖国。

丛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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