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好不得不在这个时间出勤,因为他必须得赶在其他厨师到来前,先把厨房整理好。
来到店中,首先打开店中所有电源。然後是整理堆在仓库的蔬菜,清理出今天大概要用的份量。随後打开冷冻库,拿出鱼肉类解冻。接著便是做底汤(炒菜时经常会用到的底料),一边注意著底汤的火候,一边淘米煮饭。……,待厨房的事弄得七七八八後,他又跑到仓库搬出沈重的啤酒箱、软饮料把店中专放饮料的冰箱填满。
郝好来到这个店,已经快有六年了。按理说,他早就应该是这个店中架子最大的主厨,不用做这些最基本的工作才对。可是,因为他好说话、不太会反驳人的个性加上他的不善表达,店中大多数人都把自己不愿干的活推给了他。早晨的开店准备也是其中之一。晚上闭店就已经快11点了,谁也不想一大早跑到店中作一些繁重的苦累活。加上店长舍不得加班费,也不愿意安排两班倒(人员一多,付出的基本工资也要增加),所以渐渐的郝好成了这个店中回去最晚,来得也最早的人。
郝好并不是不在乎,可是第一他说不过人家,第二他见不得别人求他,第三他怕辞了这份工作,农村户口的他会找不到更好的工作。而他也需要钱。
他心中一直都有个小小的梦想……
为了这个梦想,他一直都在努力著,努力著……
时间在忙碌中走到了10点,店中的员工也逐渐来到。繁忙的一天就将开始……
夜11:15分,郝好拖著疲累的步伐从车棚中推出脚踏车。一路嘎吱嘎吱的踩回去──这辆车也跟了他快六年。
不知道那个人怎麽样了?郝好有点担心。但一想到早上出门时,那个人那麽精神奕奕,应该不会有什麽大问题吧?
对了,那个人的钱包和手机到底去哪儿了?我确实没有看见呀。奇怪……
会不会在他躺在垃圾堆的时候,被人摸走了呢?嗯,很有可能哎。
回去用写的向他说清楚吧,自己确实不知道他的手机和钱包在哪里。希望他不要误会。不过,看样子会很难……
唉……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从小到大也不知被人误会了多少次。看人脚踏车倒了,扶起来,车主过来不但不说谢,还骂他怎麽把他的车子弄倒了。扶盲人过马路,盲人问他是不是学校要学生写'一天一善'的内容。捡到钱包交给警察叔叔,总会问他有没有打开钱包看过。从乡下刚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公车上看到女孩子连身裙背部拉链拉开了,好心的拍拍对方的肩想提醒她,结果被骂流氓。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太多……
3
想把车子放进车棚,可是一如既往的车棚里乱七八糟的塞满了脚踏车。想要硬塞进去或者把别人的拿出来把自己的放进去也不是不可能,但郝好连想都没有想过要这样做。把所有的车子又顺了一遍,摆好次序後,倒也腾出了一块小小的空地足够放进他的老爷车。停好车子,往自己所住单元走去。
看看黑漆漆狭长的楼道,叹口气,知道灯泡不是又被人都下走了,就是楼层的人舍不得花那点电费。摸索著小心著脚下,一步步暗数著层数,从一楼到二楼是十三层,从二楼开始就都是十一层。
从上面传来了手电筒的光芒,看来是谁下来了。
电筒的光芒直直的毫无礼貌地照射到他的脸上,郝好盱起眼睛。
“是阿好啊,下班了?吃过饭没?”苍老的声音。
“阿伯…”从声音听出来人是谁,郝好点点头表示自己吃过饭了。侧身让开道路好让年老的阿伯方便下楼。
“唉,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的,前两天刚有人把灯泡都装上了,这不,还不到两天,六层楼连一个都见不著了!也不为咱们这些年纪大的人想想,作孽哟!”阿伯叹息著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从郝好身边擦身而过。
借著阿伯手电筒留下的一点余光,郝好三步并作两步快步爬上四楼,打开自己的家门。
呼,终於回到家了。好想泡个澡让身体舒坦一点也好快些暖和起来。这天气实在太冷了。但是在这之前,得先看看那位先生情况如何,不知道有没有好一些。如果发烧的话,要不要请医生来家里呢?唔,现金不知够不够付?
打开灯,看见厨房的杯盘狼藉,郝好吓了一跳。那些盘子怎麽那麽眼熟?迅速打开冰箱,郝好愕然!放在冰箱里的保存食物他一个星期的口粮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关上冰箱门,转头看看水池里堆著的锅碗瓢盆,除了那位伤患先生以外,应该不会有别人了吧?
摇摇头,郝好不禁佩服起此人,自己一周的食粮他竟然在受伤的情况下一个人就把它全吃了,好厉害的胃!
四周静静的,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以外就没有其他声音了。他睡著了吗?转进房间,打开电灯看向自己的床铺──空空如也。啊!有一张纸条。
这个人倒挺好,怕自己担心所以才在离去时留下谢意吗?
随手拿起纸条阅读起来:
喂,钱包和手机我也不要了,钱包里的钱就当是你大冷天把我救回来的代价好了。手机嘛,就当是付给你的饭钱好了。味道不错!
老兄,你别指望靠钱包里的卡去刷卡买东西,我今天已经把钱包里的卡全作废了,到时候乱用被抓起来,别怪我没事先告诉你!
还有衣服和皮夹子本身都是名牌货,就留给你了,看你可怜!你想卖也好自己用也好,随你!
PS:劝你一句,换身行头吧!有够老土的!一看就知道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我打百分百包票你肯定没有女朋友!
最後的具名用一张鬼脸代替了。
愣了一会儿,苦笑著把纸条揉成一团。走到阳台,把外面晒著的名牌衣服收回来,摸摸,差不多都干了,连同自己的外套用衣架挂起来放进简易衣橱。卷起袖子,走到厨房开始动手洗堆在水池里的锅碗瓢盆。
奇怪的人,想法也好奇怪,那样的人在社会上一定很吃得开吧?个性也好强硬……
不知道以後有没有机会和他解释钱包和手机的事,还有那套衣服。如果自己真地穿了那套衣服,大概会给人猴子穿马褂的感觉吧?想想自己穿著那套衣服脚上穿著球鞋的样子,郝好笑了。他知道自己土,知道自己不会打扮自己,都到城里六年了,还没学会赶流行。不过就算呆在乡下,自己也是落後於时代的吧……
上次店里打工的小妹问他喜欢哪位歌手,他愣是吭哧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聂耳”。令小妹当场昏倒。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电话铃声响起了。
赶紧拿毛巾擦擦手,快步奔回房中,拿起话筒:
“你好。”他说得最顺的一句话。
'阿好啊,是妈。你现在怎麽样呀?过得好不好?'
“妈,还……好。你
们……呢?”郝好有点紧张,家里人很少打电话来,就算打来也都是要钱的时候多,只有小妹会偶尔打过来跟他聊聊天。不知母亲打电话来有什麽事情,希望家里不要出事才好。
'我们哪,唉!别提了!是这样的,明天我和你爸会过去找你谈一些事。你在家不?'
“夜…里……,”
'要到夜里?真是麻烦,大冷天的,你要让你老子娘在外挨冻呀!跟你店里请假啦,明天我们下午3点过去。你在家等著,就这样。挂了!'郝好妈看来很不耐儿子口齿缓慢,倒豆子似的,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了就把电话挂了。
握著电话沈默了一会儿,缓缓地把话筒放回电话机上。
这麽急,什麽事呢?希望不是坏事……
第二天,郝好一早去了店里,等店长来了後,向他提出请假的事,被店长嘀咕了半天。说什麽突然请假没人代班店中没有人手之类的说了一大堆,直到郝好答应轮休日不算加班费也来帮忙时,店长才勉强答应了他的请假。
下午3点差五分,郝好赶回到家。准时3点,父母来敲门了。
泡了两杯热茶,毕恭毕敬地端到父母的面前。
“阿好啊,你坐。我们有话跟你说。”郝好的母亲王秀珍说话了。
没有其他椅子了,只好挨著床边坐下。搓搓双手等待父母开口。
“你也知道家里的店经营得不好吧。我们也不跟你转弯抹角了,敞开天窗说亮话。你手头上能拿出多少钱?”母亲王秀珍翘起腿理所当然地问自己的儿子。
“…两 万…多……”老老实实说出自己全部的存款额。
“就这麽点?!你在你们店里呆了六年都干啥了?六年才存了两万多?怎麽,翅膀长硬了就不顾自己的父母了?!舍不得是不是?嗯?!”王秀珍发火认为儿子隐瞒金额。
赶紧摇摇头,我是真的没有啊!店里呆了六年只长了一次工资。每个月收入一共才不过一千二。扣除房租的四百,水电煤气费一百五,定期存款的三百,还剩下三百五十块。我就靠著这三百来块当生活费,你们还经常让我寄钱回家……
“家…里 出…什 麽 事 了……?”好不容易拼凑出语句,郝好鼓著胆子问道。
郝志国和王秀珍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过了一会儿,王秀珍放软声音开口了:
“阿好啊,爸妈也知道你在外不容易,可是父母有难你做儿子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对不对?除了那两万多,你看能不能再跟你朋友借借,多凑个一些出来?”
我哪来可以借钱的朋友啊。垂下眼帘,郝好不在吭声。
“事情是这样的,前段时间店里生意太差就快维持不下去了。又加上冒出个‘沸点’,弄得根本就没有客人敢上门。你说这让人怎麽活呀!可是店里的房租你不能不交呀,这店也总得开呀,材料也要买呀,人工费也得付呀,你说是不是?可是这不是没钱付嘛,那时候咱们也不好意思跟你要,心想先跟别人借点,等过了这段时期店里生意缓和过来了,再把赚的还给人家。但是没想到……呜呜……都怪你那老子!借钱不看地方!呜呜!”说著王秀珍就掩面哭了起来。
一见母亲哭了,顿时手忙脚乱的郝好,没有面巾纸只好拿了一条干净毛巾递给她。
“妈,你……慢
慢……说。”
“呜……有什麽好说的!详细的你问你爸好了,问他做了什麽缺心眼的事!”抓过毛巾擦擦脸擤擤鼻涕,王秀珍没好气地说。
郝好看向自己的父亲,爸他到底跟别人借了多少?
“咳咳,我……借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们会有那麽多弯弯绕。本来是想跟认识的人借的。可是这年头只有能喝酒的朋友哪有可以借钱的朋友,一听是借钱跟你最好的也跑得最快!没办法,我只好去跟那些专门借钱的地方借。说是只要有人担保,就可以大概借个多少。而且立刻就能拿出来。所以……,我就在那儿借了。……没想到,到还钱的时候才知道上了鬼当!”郝志国很是气愤的样子。
“你老子他老糊涂了,本来只借了三万的,不到三个月就滚成了九万!呜呜……天哪!这麽多钱,你让我怎麽还呀!你老子他存心不让我们一家活呀!呜……”王秀珍说出了数字。
“九……万?!”郝好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他要到哪里去弄九万块来?!──此时的他尚不知道父母真真欠下的金额远不止九万这个数字,而且他们借钱的原因也欺瞒了他……
郝好的人生齿轮开始错位、慢慢地向无法挣脱充满未知的命运之轮推去……
4
赶在17点之前,郝好跑到银行取出自己六年零两个月的积蓄22200元交给在家等待的父母。并表示会努力借钱给他们,希望能给予时间。可是郝志国夫妻告诉他,期限只有三天。让他在三日之内无论如何都得弄出九万元来。郝好为难了,他要到哪里去弄九万块啊!
三日中,郝好想尽办法跟认识的人借钱。
店中的同事有人妒嫉他以一个乡下人身份坐在主厨的位置上,巴不得他有什麽不幸才好,又怎麽会借钱给他。
有些人就算对郝好的人品抱以好感,可是一听是借钱,不是说自己家中小孩上学要花钱,就是买了大件或将要买什麽没有钱借。还有的干脆就向他诉苦,说自己多穷多苦,恨不得让人借钱给他,哪有钱借人。
跟店长借,店长说让他考虑考虑,然後对他说看在他平日工作表现不错的份上,可以预支两个月的工资。郝好拿到两月工资,凑成三千块给了等待中的父母。但当他再回到店中想问店长考虑得如何时,店中人告诉他,店长和他妻子回娘家去看望岳父岳母了,一周後才回来,店中暂时由副经理负责。郝好问了店长的手机号码打过去,却得到对方手机关机的信息。错开时间段打了十几次,都是一样的结果。後来店中打工的小妹看他急得可怜便告诉他,叫他别指望了。店长说考虑考虑就是不想借钱给他,现在不过是在躲他而已。肯先支他两月工资,也是怕客源厨师的他会跳槽而不得不做出的人情措施罢了。
郝好实在想不出跟谁借了,只好厚著脸皮去敲邻居的门。门开不到两分锺,一听他是来借钱的,直接就跟他说“不好意思,没有。”当他面把门关上了。
郝好无法了,白天9点到夜晚11点要顾店中的工作,累得半死回到家中还不断接到父母打来的催钱电话,让心神都疲累到万分的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好好休息。
忧心、担心、心焦、失望、被拒绝、加上工作的疲累、缺少睡眠的折磨,短短三天内就让他瘦了一圈下来。
第三天下午,他跟店中好说歹说请了半天假,回到家中把所有看起来值钱的东西打成包──除了那位伤患留下来的东西以外,全部用车子推著拿到大市场上贱卖了。最後加上卖掉老爷车的二十元,一共凑出三百块拿去给了父母。
郝志国夫妻看著儿子送来的三百块,冷笑了半天,把钱装进口袋。
王秀珍不住地骂郝好没用,忙活了三天才弄来这麽点,有这儿子跟没有一样什麽地说了他半小时。後来还是郝萍──郝好的小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