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鸿一见他拿出这种无赖架势,只觉得头痛欲烈。听龙彻刚才这一番话,显然中毒已深,若想劝他回头,也非一朝一夕之功。颓然叹了口气,推开龙彻,淡淡道:“我累了,你先去吃饭,我歇一会儿。”
龙彻见他这样说,不由得大喜过望,忙命人传饭,又附在他耳边悄悄道:“真的那麽累吗?好可惜,我本来想今晚再让你出一点汗的。”话未说完,卫青鸿早已坐起,杀人般的目光盯著他恨恨道:“你若不是当今天子,我一掌就拍死你。”说完想起自己武功并不如他。而他苦练武功的目的又是如此龌龊,更是气愤,顺手拿起床头桌上的诗经丢了过去。却见龙彻忙郑重接住,嘻嘻笑道:“姐夫,你这个样子,真像是和我闹别扭的皇後,不过这本书可不能毁了,你不记得吗?它是你看过的啊,我每天夜里都捧著它,闻著它散发的淡淡的夹杂你的味道的墨香入睡呢。”
卫青鸿险些又被气昏过去,他驰骋沙场,纵横官场将近十年,什麽场面没见过,又有什麽事情能真正难到他,可如今却实在是拿这个心计深沈,“意志坚定”的半大孩子毫无办法。眼看著宫女们陆续摆上饭来,再不好说什麽,只得装作闭目养神的样子,却到底被龙彻死磨硬缠的拉了起来,一起用了些饭菜方才罢休。
匆匆两月过去,热热闹闹的新年也就在宫中和朝廷上下微微弥漫著的诡异气氛中度过。龙彻冷眼看著他的皇叔们日渐嚣张起来,他只暗自冷笑在心里。李重光身负重任,也越发老练成熟。他虽牵挂“久病未愈”的卫青鸿,无奈周旋於双方的计划部署之中,一刻不能稍离。不过听阿姐说大将军并无大碍,方稍稍放下了心。
卫青鸿虽身困皇宫,却也没有悠闲日子可过,不但要殚精竭虑劝说龙彻放下自己,还要应付他动不动就变成恶狼般想吃掉自己的行为,好在龙彻太过於珍视他,总还有些顾虑,只要自己不肯松懈,他倒还不敢强来。只是这样一来,倒像变成自己不对似的。那个怜香和向阳就时常在自己的面前说皇上是如何如何辛苦,整夜整夜睡不著觉之类。对此,他也只能当作没听到,毕竟他太过清楚,一旦自己妥协,别说王公大臣,就是天下百姓的悠悠众口,也足以将龙彻这个年轻无畏的皇帝给淹死。
这些日子以来,他也问过自己对龙彻到底怀有的是什麽感情,但答案却始终不敢深究。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最底层最真实的那个答案,不是他所能接受的。他对龙彻,固然具有了一个臣子该有的忠心义胆,但如此不遗余力的教导,不惜付出生命也要成全他的大业的心思,早已经具有了另一层更深的意义。或许正是亡妻的早逝滋生了这样的感情,让他将无处倾诉的爱恋在不知不觉中转移到了妻弟身上。只是这所有的一切,都被一个忠臣的外衣包裹著,将所有人,甚至他自己都蒙在鼓里罢了。如今龙彻一意孤行,先行揭开了这外衣的一角,险些坦露出来的答案更让卫青鸿触目惊心,只能再度将这深深令他震惊的事实全部封闭起来,而且封闭的更紧。他不像龙彻那样热血,以为只要肯全心全意的付出,一切障碍都不成问题,他太了解世间的事往往不能如人所愿,乐极最容易生悲。他不怕自己的结局会如何凄惨,只是不能忍受龙彻为此受到半丝伤害,他却不知道,正是这样的心思,埋下了日後一场悲剧的祸根。
转眼间又是春暖花开,大范朝却在这个时候经历了一场大动乱,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样一场惊天动地的篡位大乱,竟然被龙彻在举手之间就平息下来,而说起最主要的功臣,自然是大将军李重光。
朝臣们都是直待几个王爷入狱後才得知事件的所有真相,当明白了李重光也不过是皇上布下的一步重棋之後,所有人都不禁为龙彻的沈稳和狠辣吃惊,这股霸气,就连当初的始皇帝,怕也不过如此。但令李风等欣慰的是,龙彻少年英才,并不像秦始皇那样昏庸暴虐,作为君主来说,他年纪虽小,但实在已是出色之极。
可是,大将军卫青鸿在这样重要的事中竟然连面都没有露一下,也实在是惹人疑窦。李风暗地里也和方源,太康等说过,怀疑卫青鸿是否被皇上软禁起来,甚至早已遇害等等。只是太康一直否认,总说自己进宫时还见过他,日子十分的舒适悠闲,劝他们不要无端惹事,让龙彻恼怒等语。李风等方一直强压著这些疑问没有提出。
且说龙彻,亲自干净利落的除了几位皇叔──这些对他的皇位最重要的威胁,兼姐夫日夜陪伴在侧,虽没甚麽好话和好脸色,却总比从前朝夕思念的强,真是春风得意。这日和卫青鸿在寝宫闲聊,正说著自己如何设下大计,让他皇叔起了谋逆之心,然後一举成擒的得意事迹,就盼卫青鸿能夸他几句,忽然有丫头来报说太後召见,他也不知是什麽事,但母後向来不管自己,因也不在意,随便换了件衣服便过去了。
及至到了慈凤宫,拜见了端仪太後,先是闲话了几句家常,太後便将话锋一转道:“皇儿,听说你几位皇叔谋权篡位,已被你下在大牢,只等审问明白,便要处斩是麽?”
龙彻点头道:“没错,皇叔他们早已欺我年幼,心怀不轨,如今终於事败,国法无情,孩儿也救不了他们。”
端仪太後沈声道:“你皇叔他们心术不正,哀家是知道的,但自从你继位後,你姐夫又那样精明,全心全意辅佐你,待你亲政後,更是将大权集中起来,他们应该早已歇了这个念头,怎会又在这时候兴兵作乱呢?况且哀家听说那李重光与他们结交之时,也十分煽动他们起事,如今他却摇身一变,成了首要功臣,可见这些都在你计划之内。要哀家说,你皇叔们纵然有意,却是你诱他们行动的吧?”
龙彻被母後说穿了真相,只得一笑道:“母後,孩儿这样做有什麽错处吗?”
端仪太後叹了口气道:“唉,虽说他们是罪有应得,但你故意诱使他们谋反,也难辞其咎,况且他们都是与你血脉相连的亲人,你务要从轻发落才是。”
龙彻悠悠一笑道:“他们心怀不轨,本应处以极刑,灭其九族,孩儿只是将他们定在秋後斩首,抄家灭三族,已是十分的宽厚了。母後还要孩儿怎样做呢?”
端仪太後默不作声,半晌忽又道:“对了,我听说你姐夫最近在宫中养病,他到底怎麽了?可是十分紧要的病吗?否则这样大的事,怎不见他出面主持呢?”
龙彻脸色微变,忙陪笑道:“姐夫先前征战多年,内脏俱受了损害,上次遇刺後他又早早搬出宫去,不肯好好将养,到底做成大病,所幸有太医们殷勤看视,当与生命无碍。”
端仪太後注目看了他良久,忽然笑了一笑道:“既如此,你就去吧,哀家也没别的事。”龙彻方起身告辞。因此也没注意到太後痛心的目光以及滚在眼眶里的两颗珠泪。
回到寝宫时,天色已暗了下来,和卫青鸿用完饭。龙彻趁著天气和暖,推开窗子为屋里添些新鲜空气,却不料一阵花香扑鼻而来,院中如洒了满庭银粉似的明亮。抬头一看,原来今夜是满月,幽幽光华一泻千里,配著月下怒放的花卉树木,端的是一段好景致。不由得游兴大发,命怜香在院中布置布置,这里与卫青鸿各披了一件大氅,相携走出来赏月。
卫青鸿本不欲遂他心愿,但见他兴致极好,心道何不趁此机会再劝说一番。及至见了这花好月圆,忽的想起一事,淡淡笑道:“这样美景,倒让我想起了两句诗,那是我所学的第一首诗,还是你姐姐教的呢。”
龙彻自从将他软禁,便没见他笑过,此时忽见他如此高兴,不由得更是心花怒放,忙问是什麽诗,却见卫青鸿出了一会儿神,方幽幽吟道:“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话音刚落,便听“啪”的一声,回头一看,原来是怜香正端著两盏茶,悉数扣在了地上,目光怔怔望向卫青鸿,面色亦是惊疑不定。
卫青鸿倒被她的反应吓了一大跳,忙问怎麽了。怜香这才回过神来,勉强一笑道:“没什麽,就是觉得今夜这样好景致,大将军怎吟出这样凄凉的诗,岂不是煞风景吗?”
龙彻不以为然道:“嗨,怜香,你想什麽?这两句诗的意境可是十分的优美,偏你又想那麽多。“
卫青鸿却点头道:“没错,这两句诗意境确是优美之极,只是也十分凄凉。想当日,我对诗书什麽的一窍不通,你姐姐教给我本来是一整首,你知道我不在这上面用心,因此前两句倒忘了,如今想来,诗句犹在,公主却早已逝去多年。就如这世间的事情,往往看上去美好的很,却通常只换回悲伤的结局。到头来只余一弯冷月,凄凄照著人间一切悲欢离合。”
龙彻又咳了一声,深情道:“姐夫的弦外之音我明白,不过你我的事,可并不是我想的美好而已,我已经盘算过了,以你的性子,若让你做我皇後,大概也是不太可能。不如折中一下,你就在我宫里以养病为由,偶尔呢也可以回府去看看,就是想上朝参政的话,也行啊,只求姐夫千万别离开我,否则我失魂落魄之下,能变成什麽样子可是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姐夫,你也不希望父皇辛苦换来的太平盛世就毁在了我手里吧,那样你岂不是更没脸去见他们吗?”
卫青鸿见他神情天真,眉宇之间尽是自信,不由叹了口气,像从前一样摸了摸他的头道:“彻儿啊,你难道不懂世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这个道理麽?你把我这样囚在宫中,只是为了做那些污秽不堪的事情,久而久之,你以为能瞒天过海?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闹的众人皆知,你要怎麽收场?你想过吗?”
龙彻哼了一声,眉目间陡然起了一股杀气,霸道道:“他们知道又何妨?我才不觉得这是什麽污秽之事,我就要光明正大的和你在一起,别人喜欢怎样说就怎样说。就是母後,到时我告诉她是我逼你的,她也不能拿你我怎麽样。姐夫,如此月明风清之夜,你却尽在这里庸人自扰,岂不辜负了这春花秋月。”说完揽过卫青鸿,在他唇上深情一吻。他近来虽不敢强迫姐夫同自己行床第之欢,这些小动作却是时时不断,自己安慰自己道:虽吃不上大餐,但偶尔有小菜稀粥也不错,况且只要耐心等待,总有天天吃大餐的时候。
卫青鸿哪知他所想,只因龙彻自那一晚後,著实收敛很多,更兼其温存体贴,就连自己也无法硬下心肠为难他,因此才纵容他偶一为之的放肆之举。
这一晚的时光倒也甜蜜,待月上中天,怜香伺候他们两人回寝宫歇息,自己同平常一样,卸了妆在外间。因躺在床上辗转反复,脑海中尽是今晚卫青鸿的话以及十二年前的一件旧事,越想越觉得不安起来。
其实“多情”这一句诗,她远在七岁时便已听过。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个小女孩,并不读书,只因母亲原是皇後的宫女,嫁人後也时常到宫里请安问好,有时也带了她。皇後见她聪明伶俐,经她母亲同意,便让她也进了宫,在小太子身边伺候。
如此过了几月,忽有一日,宫里来了一位异域高僧,看到龙彻後,深以为异,对当时的皇上道:“此子贵气直逼天庭,眉宇间气势如虹,将来必是一位不凡天子,不但能保大范万世之基业,更能创千秋万代之功。”皇上闻言,自然高兴。她也很替龙彻开心。却见那高僧又细端详了端详只有五岁的龙彻道:“虽然他一生事事圆满,但唯有情之一字,陷溺太深,且无法斟破,唉,可惜啊可惜,灭顶之劫能否平安度过,只看他的造化了。”说完又摇了摇头,慢声吟道:“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唉,可怜啊可怜。”
这事龙彻自然早已忘了,但怜香却始终记忆犹新,当时皇上问高僧如何能避过此劫,他却说命中注定之事,非人力所能挽回,避无可避。这许多年来,她从不曾忘记高僧一脸的惋惜痛心之情,只是年纪渐长,龙彻从不信这些命定之说,她也就不放在心上。谁料今晚卫青鸿忽然提起,不由得又令她想起前事。心中忽然就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正是春光灿烂之时,心爱之人在抱,顾虑也尽数除去,龙彻此际真是春风得意。这一日下了早朝,李风和方源来到书房见驾,因笑道:“皇上,这些天气候和暖,臣的花园虽不如御花园,却也种了几株名种,如今尽皆盛放,臣斗胆,想请皇上前去观赏,就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
自卫青鸿被软禁以来,李风等并未曾像以往般刨根问底,因此龙彻十分欣慰他能如此“识趣”,听他这样说,也没犹豫便答应了。回到宫里邀卫青鸿同去。哪知被他一口回绝,不免有些怅然若失。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省得他去了被李风等人东问西问,越发添了羞愧之心。因此也不强求,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天儿,自己带著侍卫向阳前往宰相府,却将怜香留在宫中照顾卫青鸿。
原来卫青鸿由一个军前小卒至无限风光,一路而来,都得到了李风这老宰相的关怀,对他敬若严父一般。他被龙彻软禁,做下这等逆天乱伦之事,自忖无颜见这慈父一般的老臣,因而坚辞不去。等到龙彻一行人走後,怜香与他独坐宫中,见这平日里机灵透顶的丫头面带沈思之色,不由笑问道:“你这是怎麽了?可有什麽难心之事吗?”
怜香看了他一眼,犹豫半晌,方断然道:“大将军,你向来聪慧,难道不觉得今日之事大有蹊跷吗?”
卫青鸿淡淡一笑道:“有什麽蹊跷?不过是到臣子家里坐一坐罢了,这也没什麽,还可促进君臣融洽,有何不可。”说完目光移向园内的花木,轻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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