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被服厂目前乱成一团,但办公室主任看在我们当初给他面子、帮覃刚一把的情份上,还是顶住压力拨出人员,支持我们立刻开始盘查货物。
为抢时间、也怕再出意外,我们和工人几乎日夜扑在仓库,妻不放心我的身体,又怕工厂伙食太差伤胃,结果演变成天天给我们三个送饭,跟着妈妈来仓库的宝宝也成了大家忙里偷闲的开心果。
清点的结果是令人满意的,原材料的耗损完全在预计报废率之内,Climaway面料出入基本持平,并没有短缺。
因此,市面上出现的大量“跟单货”就更显得十分可疑,就算加工厂有人泄露服装的设计版型,但那些“多余面料”又是从哪里弄来的呢?
常扬在这时,冷静而及时地抛出了他的解决方案:
永嘉公司负责把市面上流出的盗版在最快时间内全部收购,而这批生产中的服装,将缩短三分之一工期提前交货,让乐飞叶真品能尽快铺进市场,此消彼长,在最大程度上消除这次盗版冲锋衣事件对乐飞叶公司造成的商业损失。
双方的谈判由此开始,在西夫拉克也受命飞回上海述职的情况下,我本以为常扬更应赶去和对方负责人面谈,但他却把那边的斡旋工作交给了老王,自己和一个随身的小兄弟留在南宁。
这天晚饭后,我借口带孩子去散步,和常扬一起出了门。
“现在可以给我一个解释了吧?”我抱着宝宝,对走在身边的常扬说,“我想,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你完全一清二楚。”
“果然是瞒不过你的,”常扬朗朗一笑,“说起来,这是那个人送给我的第三份大礼,嘿,恐怕也是他能送出的最后一份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想必你在来广西之前已经有了部署吧?”
“对啊,我一直盯着那个人呢,就怕他不出手……前两次没抓住他小辫子,这次也算是送上门来了。我说过,一定会让他加倍奉还的。”常扬笑容越发灿烂,“不过,还是得感谢你临时来了一招大转移,既然货还在,解决起来就更简单了。以我们开出的补偿条件,乐飞叶最多摆摆姿态,我就不信它会拒绝。我连上海都懒得回去,老王就能搞定。”
“但是你哪来的资金收购市面上所有盗版?而且被服厂这种状态,你怎么保证缩短工期交货?”
“钱不是问题,呵呵,在我给老爷子看了一些证据之后,他已经答应了以私人资金支持我……至于赶工的事,你难道忘了,我们还有一个拥有绝对控制权的加工厂?覃刚明天就到南宁,和被服装厂办货物交接。”
一个接一个问题,答得滴水不漏、胸有成竹。话虽说来轻描淡写,但背后所下的工夫决不简单。
很好,如今我再不能考倒他了——不仅仅是我,就连老爷子、那个人,也都不能了。
“那个人……你证实他的身份了吧?”
我说出最后一个疑问,也是长时间在我心里悬而未决的谜团。
“杨宪,我早就知道是他。”
他看向我,眼睛里闪耀着自信的光芒,强大而且足以令人信服。
迎着他的目光,我淡淡笑了笑:
“好……那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不知不觉,走到南宁百盛购物广场。
“这里还有百盛?”常扬有一点点惊讶。
“是啊,跟上海的百盛一个集团的吧。说起来,这里生活条件还不错,该有的都有……罗萍常跟我说,定居下来算了。”我漫不经心地答道。
常扬认真地看了我一眼。
到了童装玩具区域,宝宝从我怀里挣下地来,熟门熟路地扑到毛绒动物柜台前,迷恋地流口水。
“我给她买一个吧。”常扬摸着宝宝脑袋,笑着征求我的意见。
“别惯着,家里我给买的玩具够多的,孩子妈妈早就叫停了。”我站在远一点的位置,点了支烟,微笑,“你看着点,别让她把口水沾到人家娃娃身上,这小家伙,鬼把戏多着呢。”
“哈哈哈,怎么会……”
话没说完,站在柜台前的宝宝扭了扭身子,我们就听到突然小小的一声“哗”,一滩水缓缓在她脚边漫开。
常扬目瞪口呆。
我急步过去,随手把烟塞在他嘴里,一把抄起宝宝,转身就走:
“走啊,别愣着。”
逃离肇事现场,我们一口气跑出两条马路,找到路边的休闲椅子坐下,我才拿出纸巾来,熟练地给宝宝擦拭,湿了的小裤裤,被我顺手丢进垃圾筒。
常扬嘴上还叼着烟,含糊地说:
“这法子不错,反正宝宝穿裙子,看不到——哈哈,就被算看到了,好象也无所谓。”
我斜睨他一眼,伸手把那支烟抽走,摁熄丢掉。
“不要在小孩跟前吸烟。”
在椅子上摊开手脚,常扬微微一笑,望向天空。
“南宁倒是个挺适合过日子的城市,你在这生活得习惯吧?还准备跟我回上海吗?”
又坐了一会,常扬看着街景,似乎随口问道。
“……如果你需要,我会去。”
常扬久久没有回话。
抱孩子的时间长了,我胳膊有点酸,于是把宝宝放到地上,让她在椅子周围转悠。
宝宝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有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从小脑袋里冒出来,我耐心地回答着。
“就这样吧……这样很好……林涛,站在你的立场,这样做并没有错。我要是再强人所难,就太自私了。”当我和宝宝蹲在路边数蚂蚁时,常扬的声音终于在头顶响起。
我仰起头,看到逆光的常扬,深深地注视我,绚丽的晚霞在他背后,正渐渐变得暗淡。
微微俯下身,他似乎想伸手向我,但还是停在半途,放下了。
他的声音仿佛从夕阳的光晕中洒落下来,前所未有的温柔,轻轻地说:
“在上海的时候,我不该那样逼你……嘿,竟然幼稚到利用别人来气你……有点无赖……是不是……”
“对不起……我只是不甘心……”
“这段时间,我后悔到极点……想来看你……又很怕来看你……”
“你瘦了很多……”
“希望你在这里,能过得安宁……快乐……”
“爸爸!爸爸!回家!”被冷落的宝宝恼怒地用小手拍打着我的胸膛,哭喊起来。
孩子的哭声打破了我们之间的凝固的空气。
“走吧,我们回去。”
霍地直起腰杆,常扬毅然转身走在前面。
望着他倔强挺拔的背影,我木然抱起宝宝,迈开沉重的步子。
常扬一路上再没有回头,高大身型、稳健步伐,仍是那一身我为他挑选的、最得他钟爱的大地色系,粗犷中不失英气,在人群中显得尤其出色。但即便如此,孑然一身走在路上的这个背影,还是透出一丝孤寂。
覃刚果然如约而至,加上老好人主任的帮忙,顺利解决了订单转手的问题。
常扬这才准备动身回上海。
临走时,也没有多余的话,只平静的说:
“到老爷子生日那天,我派人接你。我想要你看着,我们一起赢得的成功。”
26(上)
“涛……真的不需要我和你一起回上海吗?”
妻把胃药和水送到我嘴边,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问。
我吃下药,眉头微皱:
“算了,上海的房子也押出去了,跑来跑去怪奔波的,别累着你和宝宝。”
“可是你现在……”
“没什么,有点胃疼而已,这么多年的老毛病了,我心里有数。”我勉强笑了笑,打断妻的话,“别担心,路上有常扬的小兄弟陪着,到了上海照顾我的人更多。”
妻叹了口气,开始帮我收拾衣物,把衬衣西服小心地叠好,配上相称的领带,放进行李箱:
“我们以后是不是不回上海了?”
“嗯,你不是说想在南宁长住吗,等我这次回去把跟常扬合作项目做个了结,就能有一笔不错的收入,到时候,想住在哪里都行,只要你喜欢。”
“好啊,我喜欢南宁,没有上海那种让人紧张的气氛,而且……在这里的时候,你比较有时间陪我们母女。”妻脸上微微一红,仿佛有点娇羞,“你尽快处理完事情就回来好不好?”
我伸出手,示意妻坐到身边,揽住了她。
“对不起……”
妻在我臂弯里扭了扭:
“不要总说对不起……我不喜欢听你这么说,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和宝宝。”
我凝视着她的脸庞,柔声说:
“对,要相信我,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为你和宝宝好。”
妻依偎在我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常扬忙得甚至没有时间到机场接我,他那位小兄弟把我直接送到永嘉公司去见他。
LILI告诉我常扬在会见客人,请我到原来的座位坐着等一会儿。我没马上进去,笑着跟她闲聊了几句,末了这小姑娘还悄悄跟我说,常总吩咐了,谁也不许动那个座位上的东西,一切就跟我离开时一模一样。
等我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第一个过来打招呼的,是老王。
“呵呵,常总终于把你调回来了?”寒喧过后,老王笑呵呵地问。
“不是,我准备辞职了。”
“哦?”或许是真的不知情,老王脸上的吃惊显得真心实意,“常总知道吗?”
“我在广西就向他请示过了。”
看了我几秒钟,老王突然说:
“林先生确实是个聪明人,决断进退都做得漂亮……可惜了,老爷子……”
“不可惜,你在他身边,远比我合适,最合适的才是最好的,老爷子心里很明白。”我微笑地说。
许久总裁办公室的门才打开,出来的人倒叫我小小吃了一惊。
伍健显然同样意外,乍见我时露出一脸惊喜。
眼看常扬也随后走出门来,我索性大大方方站起来,跟伍健打了个招呼:
“伍总,好久不见,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呵,来和常扬谈点合作。”伍健很快恢复了常态,含笑回答。“不过,叫伍总太见外了,你我常扬都是朋友,还是直呼名字好一点。”
我微微一怔,常扬的朗朗笑声已经在耳边响起。
“对,伍健,以后的事情就多多拜托了。”
两个年轻男人相视而笑,居然是一副毫无介蒂的样子。
“你怎么又瘦了。”关上办公室门,常扬收了笑脸,眉锋紧锁上下打量我,“罗萍给我姐打电话,要她帮忙照看你,还说你不肯吃饭。”
我不禁失笑,坐在沙发上摆了摆手:
“别听她的,罗萍总想把我和宝宝都喂成胖子,一天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
“呵呵,宝宝倒是接近了,你嘛,远着呢。”常扬在我肩膀上捏了一把,戏谑地说。
“少罗唆,今晚老爷子寿宴,你都准备好了?”这小子出手快得不可思议,我竟没闪开,当下回了他一拳。
“嘿,有什么好准备的,一切尘埃落定,寿宴,走个过场而已。”
常扬一屁股坐到自己的总裁大桌上,拿起烟盒,丢一支给我,自己也叼了一支。
“走过场这么简单?”
“简单?”常扬喷出烟雾,“嘿嘿,我可是挨个把那些家族里说得上话的人搞定的!费了我和老王多少心机……当然,还有老爷子的默许。对了,跟你说,那杨宪现在都快让我气疯了,正道玩不过我,黑道也玩不过我,哈哈哈,我就说总有一天,我要叫他后悔惹了我!”
停下吸烟的动作,我抬起头。
那个坐在高处的年轻人虽然姿态随随便便,长腿轻晃,脸上带一点点按捺不住的小小得意,但眼望窗外某个远方目标的他,神采飞扬、壮志凌云,就像即将展翅的雄鹰。
任何事物都不能成为他的阻挡。
夜幕降临,我在宾馆沐浴穿衣、收拾停当之后,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这个中年男子看上去干净,温和,舒服。略显苍白的皮肤、淡淡的微笑与身上那套低调的正装搭配妥贴,若非颀长的身形稍嫌瘦削,眼底已有疲倦之色,几乎是无懈可击。
站在高楼落地窗边,我静静地看着脚下璀灿的灯火,等待常扬的召唤。
这是关键的一个晚上,无论常扬表面上态度如何轻松,但这个晚上对于他和我,都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晚,我和常扬可能根本不会相遇。
我不会想到,竟然可以把自己出租给一个年轻的男人。
我们的命运,都会以截然不同的方式运行。
扣扣扣。
身后终于响起了敲门声。
26(下)
夜幕即将降临。
我在宾馆沐浴穿衣、收拾停当之后,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这个中年男子看上去干净,温和,舒服。略显苍白的皮肤、淡淡的微笑与身上那套低调的正装搭配妥贴,若非颀长的身形稍嫌瘦削,眼底已有疲倦之色,几乎是无懈可击。
站在高楼落地窗边,我静静地看着脚下的万家灯火一点点变得璀灿,等待常扬的召唤。
这是关键的一个晚上,无论常扬表面上态度如何轻松,但这个晚上对于他和我,都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晚,我和常扬可能根本不会相遇。
我不会想到,竟然可以把自己出租给一个年轻的男人。
我们的命运,都会以截然不同的方式运行。
扣扣扣。
身后终于响起了敲门声。
比我预计的时间要来得早,也许,常扬还有话想说吧。
刚打开了门,眼前骤然一花!
凭直觉反应,我急侧身,堪堪躲开拳头。
有人已欺身进门。
眼角扫过,门外涌进的几个男人中,最先一人赫然竟是失踪多时的吴二。
“林先生,我们又见面了,是不是很意外?”吴二轻轻晃了晃手里乌黑的枪管。
我知反抗无用,暗叹一声,索性站住了。
“是啊,你居然还活着,我很惊讶。”我平静地说。
示意其他人把我制住之后,他走到我面前,桀然一笑,狠狠出拳击在我腹部。
巨大的疼痛感袭来,我额角见汗,仍咬紧了牙关压下呻吟。
吴二狞笑的脸凑了过来:
“不错,在广西差点死在常扬那小子手下,幸亏你爷爷我命大。这几拳,就当是先讨点利息,等下再和你们算总帐,看看你是不是还能扛得住,哈哈哈。”
来不及细想他话中的意思,后颈被重重一击,我昏了过去。
醒来时头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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