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算了。打输了我处分你。”孙克武一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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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23
于世光在海豹连当兵第五天,还没有真正体会到重新当兵的滋味。
这天清晨,起床号一响,他第一个跳起来,手忙脚乱地穿衣戴帽,打背包,扎武装带,但还是落到了全班的后面。
队列操、越障碍、武装泅渡、擒拿格斗,这些对他来说,无异于健身运动。出一身臭汗,把过剩的体力消耗掉,痛痛快快地洗一个凉水澡,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他在海豹连,虽说没有军衔,但所有的军官和士兵并没有把他当成真正的“列兵”看待。连长魏飞一再交待要对他特殊照顺,指导员时不时地过来问寒问暖。每天出操回来,班值日给他打好了洗脸水,连牙膏都挤到了牙刷上。没吃完饭,就有人等着给他涮碗。衣服刚脱下来,就有新兵抢着帮他洗掉。于世光体会到,老连队对他太客气了,客气得让他受不了。
星期五清晨,是两栖队例行的十公里武装越野时间,于世光憋足了劲想过一把竞争的“瘾”,因为从连、排、班到每一个人。都记成绩,填片。前一天晚上熄灯前,腾四海突然对他说:“老班长,明天早上你班值日吧。”
于世光抬头看了一下墙壁上的班值日表,上面写着班值日是上等兵巴冬,便说:“怎么了,怕我跑不下来,丢了班里的流动红旗?”
腾四海不好意思地说:“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怕你身体吃不消。”
“放心吧,班长,我就是想和大家一起拼一拼。”
腾四海只好说了实话:“在两栖队所有的流动红旗里,就数武装越野十公里这块含金量最高,自从三年前落户到八班,还没有被谁拿走过,再拿两次第一,这面流动红旗就永远留在八班了。”
于世光说:“那我更要为八班的集体荣誉出一份力了。”
腾四海没辙,就说:“那咱们两个轮换着领跑,开始要压住步子,等最后一公里冲刺的时候,我在前,你殿后,保证这个第一不能丢。”
于世光说:“我听你的,班长。”
熄灯号响后,于世光翻来覆去睡不着,这并不是因为他睡惯了星级宾馆的席梦思,而对连队的硬床板、上下铺不适应了,他是感到了一种压力。十公里武装越野,不仅要拼体力,凭技巧,更要依靠班集体上下一致形成合力,保证没有一个人掉队。
而他毕竟是三十开外的人了,又长期缺乏训练,能不能跑完全程还是个未知数。
床板咯咯吱吱,于世光怕影响其他战士休息,就悄悄地起床来到院子外面,在高高的石崖上坐了下来。海风拂面,海浪细语,不知不觉间,一种深深的思念像潮水一样冲击着于世光的心坎。
其实,走南闯北的于世光还有一个温馨的家,他的太太是一位小学教师,那是一个对家庭、孩子和职业都充满了爱心的女人,这对于一个事业型的男人来说,自然是一把遮雨的伞。
“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必然站着一个伟大的女性。”这句话基本上概括了于世光的家庭背景。当然,外面的世界绚丽多彩,光怪陆离,面对各种各样的诱惑,于世光也有难以自持的时候,但他决不会陷入洪涛之中,而因此把自己精心构筑的家庭和事业的壁垒冲垮。在这个月光如水的春夜里,于世光把一份牵挂和祝福遥寄给了远方的亲人……”
失眠症是会传染的。这天夜里,久久不能入睡的还有腾四海,他已经有一个月投有收到家里的来信了,他的妻子也是一位小学教师,在河北张家口一所乡村小学教民办,还种着三亩责任田,学校常常是半年发不下工资,日子过得很艰难。他每月几百块的薪水如数寄给家里,而妻子都会在收到汇款的当天写一封信来,报一个平安。可是,这本该在月初收到的家信到月中还没有收到,腾四海不禁心里发毛。他看到于世光翻身起床,出了营门,担心会发生什么事情,随后,他起床跟了出去,看到于世光在石崖上坐了好一阵子,才走过去。
“老班长,”腾四海声音很小,怕惊着于世光似的,“海边风大。”
“你也没睡?”于世光站了起来。
“睡不着。”
“还为明天的十公里武装越野担心?”
“咋会?家常便饭了。”腾四海问:“想家了吧?”
“班长,其实我和你一样,在外面习惯了,真要是天天呆在家里,就着急。不过,时问久了,还真有点……”
俩人不声不响地往回走,各自想着心事。
对腾四海来说,这天清晨的十公里武装越野并没有给人留下多少悬念,正如他说的那样,家常便饭。但是,于世光却不这样认为。
全连集合完毕,连长魏飞和李指导员跑在队伍的最前面,他们只有二十四五岁,不仅身体素质好,精力又特别旺盛,搞武装越野一点也看不出累。相比之下,已到了中年的于世光就显得力不从心了,环岛刚跑过一圈,也就是仅有四分之一的路程,他就开始冒虚汗,双腿发颤。从第二圈开始,改由班为单位集体跑,其他班也都瞄上了八班,一心要把八班压在后面,腾四海岂能善罢甘休,他领队左冲右超,一直到第三圈结束时才占到了领先的位置。
于世光开始跟着腾四海跑在前面,他的野战背囊在第二圈经过铜鼓山边上一个被封闭多年的山洞口时,被上等兵巴冬接了过去,他两手空空,仍气喘吁吁。从年龄上讲,腾四海比于世光小不了多少,却步子稳健,轻松自如,他看到于世光脸色发白,就小声对他说:“你要是感觉不行,就中途退出吧。”
于世光摇了摇头,他当然不能退出去,他知道要保住八班第一名的成绩,不仅仅是拼体力,全班战士还必须思想一致,行动一致,就像一个人一样,而他现在正是生活在这样一个集体之中,只要坚持住,往前跑,就没有跑不到的终点。
还有最后三百米沙滩,已经可以看到有人在向他们摇动着象征胜利的小红旗了,李指导员和两个勤杂兵在终点掐着秒表,有人在大声为他们加油,于世光离他们越来越近了。突然,他觉得脚下翻江倒海似的,眼前一片黑暗,随后就失去了知觉。
他醒来时,大约是在五分钟之后,他睁开眼睛一看,一圈士兵围着他,有人正在活动着他的胳膊和双腿,他听到连长魏飞正在骂人:“腾四海,你要害死他吗?”
于世光有点不相信刚才发生过什么:“刚才怎么了?我没跑完吗?”
“老班长,你跑完了全程,我们班拿了第一。”替他背野战背囊的上等兵巴冬说。
他记起来了,他没有倒下去,他是被两名战士架着双臂,冲刺最后几米,那真是他人生中最艰难的几步,也是最精彩的几步。
八班获得了第一,保住了十公里武装越野这面流动红旗。于世光感到透不过气来,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我没事,真的好了。”
腾四海上前扶着他,一起慢跑回到连队。
24
在旅长肖镇南带队出海打导弹的几天里,吴曙光政委时不时地有一种惘然若失的感觉。他已习惯了军政双主官制的工作方法,现在突然让他一个人说了算,遇事没有了商量,没有了争论,反而让他拿不定主意,特别是对于旅长分管的军事工作,更是举棋不定。
偌大个海练场,偌大一支部队,不能天天只走队列,练游泳,吴曙光抓住这几天空余,对部队穿插进行了一次“人民军队忠于党”的教育,下一步A旅的训练改革怎么搞,因为上级没有来正式文件,教育还只限于务虚阶段。
碰巧,那个星期四下午,吴曙光到舰队政治部开了半天教育汇报会,当天晚上回家与夫人团聚了一下。第二天清晨他匆匆忙忙赶回海练场时,保卫科长已经在帐篷门前等他了。
保卫科长神色匆匆地说:“政委,有件事向你汇报。”
吴曙光懊恼地说:“什么事?进去再讲。”
头天夜里吴曙光睡眠很少,天不亮就急着往海练场赶,所以他显得疲劳而烦躁。
“昨天晚上十点二十分,旅局域网上出现一条非法信息,被网管站的安全员及时发现删除了。”
“什么内容?”吴曙光一下子警觉起来。
“一篇很恶毒的文章,是批评A旅的,几乎把我们旅说得一无是处。”
吴曙光听了眉头一皱:“这样严重,谁写的?”
“没有署名,不过我们已经下载了。”保卫科长说着拿出来一张磁盘。
“放下吧。”吴曙光冷冰冰地说。
“要不要追查下去?”保卫科长问。
“你先回去,半个小时后再来。”
“是。”保卫科长敬了个礼出去了。
A旅局域网建成半年来,还没有出现过被不速之客“非法侵入”的事情,这是第一例。对这样的事情怎样处理,让谁去处理,吴曙光深知这里面学问多多。如果是一封普通的检举信,可以交由纪检部门调查核实;如果按网络泄密看待,则由保卫部门立案侦查;如果是一篇有价值的意见或建议,那就应该让主管业务部门去研究落实。不同部门处理,其定性和结果就会截然不同,比如同一起行政事故,让军务部门去处理,那就是调查事故责任的,派组织部门介入,就变成了整理先进事迹的,如果让搞新闻的同志一会战,报纸、电视一报道,那立即就成了家喻户晓的英雄壮举了。因此,当领导的不能轻易表态,一句话不当,可能就会使事情出现相反的结果。
吴曙光洗了一把脸,连胡子都没有顾上刮,就打开电脑,把磁盘插了进去。
这是一篇对A旅训练改革的批评文章,《海军陆战队A旅训练问题二十例》,洋洋洒洒有三千多字,没有作者署名。吴曙光点击鼠标,慢慢地品读起来。说实在话,这并不是一篇多么深奥的理论文章,倒像是专业味很强的随笔,写作技巧也不是那么纯熟,但感情真挚,言辞激烈,特别是对A旅训练现状的分析可以说是精辟独到,对A旅训练改革的建议也不乏可取之处。吴曙光像读一篇情节感很强的小说那样,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保卫科长回来时,吴曙光还在电脑前面仔细品读。吴曙光抬起头冷静地说:“你看过没有?”
“看过了。”
“你认为怎么处理好?”
保卫科长想了一下说:“利用局域网公开揭A旅的短,这种方法显然不当,轻则会酿成泄密事件,重则关系到网络的安全问题。”
吴曙光没有吭声。
“政委,”保卫科长说,“您有什么指示?”
“真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吴曙光笑了,尽管只是微微一笑,保卫科长就看出来政委并不赞成自己的看法,但他已经说出来了,也只有等着挨批的份了。
“你知道这篇文章是谁发的吗?”吴曙光问。
“不知道,政委。”保卫科长说,“但通过网管站可以查得出来。要不要查?”
“不必了。”吴曙光随手关了电脑,“我分析,发这篇文章的人,对训练改革相当关注,而且有一定的专业知识。至于说为什么要采取这种形式,我认为可能是我们旅反映问题的渠道还不太通畅。如果干部战士不敢、或者不愿意直接同领导交流,只能说明我们的工作还需要改进。”
“是,政委。”保卫科长收拾着公文包,准备告退。“你把林参谋长找来,我和他商量这件事。”
保卫科长退了出去。
林淋阳正在旅指挥所里摆弄电脑。海军训练部下发了一套登陆与抗登陆战役模拟软件,其仿真程度令人咋舌。
这个叫作《登陆战》的软件是由海军南京一个训练器材研究所开发出来的,完全模拟一次登岛战役的全过程,包括“砌墙”(海上封锁)、“盖帽”(夺取制空权)、“点击”(远距离导弹精确打击)、“捕鲸”(打航空母舰),而最精彩的部分要数绰号为“冲浪”的海军陆战队开辟登陆场了。
软件按实战要求,在一座大型岛屿适宜登陆的地方,从海上到滩头,共设置了多道障碍:水上水下有不同深度的水雷、水下油管火路、防潜网、三角锥和五米等深线的轨条等,在滩头有阻止坦克、人员上陆的壕沟、火墙、铁丝网、坚固碉堡及水网稻田。在操作中,你要完全按照真实的战术、战法,摆兵布阵,一道防线一道防线地去破,就如同高级游戏机的升级一样,一道关过不了,就会败下阵来。这个软件考的不仅是指挥员的电脑操作水平,更多的则是智谋——对战役全盘的把握和出奇制胜的能力。
林沐阳堪称是A旅的半个电脑专家,他是在职读完军队《计算机应用与管理》全部课程的,三年前,他编写过一个“兵员管理系统”软件,获得了全军科技进步奖。他主持开发的A旅局域网,把海练场的管理一下子提高了几个层次。尽管如此,他也不能把“红色飞龙”的模拟登陆软件从头到尾地做下来。在他看来,每一次成功地按动鼠标,都是自动化决策与人的意志的最佳结合。要把一个个单调的“数学模型”变成活生生的东西,指挥员要根据战场态势,经过一系列的判读、推断,才能决定对某个方案“放行”。
自动化决策并非像有些人说的那样简单。
保卫科长怏怏地走进旅指挥所,他有些不忍心惊动正全神贯注地在电脑上进行模拟破障的林沐阳。他站在他身后,看了几步,就看出了一个破绽,便禁不住说道:“参谋长,你拿一个营去送死呀,没看到岸上的碉堡还没有炸掉?”
林沐阳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保卫科长:“你小子又没干好事吧,看你灰头十脸的样子?”
“政委请你去。”保卫科长说。
林沐阳立马站了起来:“你从政委那儿来?什么事先透个风。”
“我估计,政委可能是和你谈训练改革的事。”保卫科长拍拍脑门,“昨天晚上我们在局域网上查到一篇文章,是批评A旅训练的。没想到政委对这篇文章挺有兴趣。”
“你这个‘黑猫警长’是不是想挖地三尺,找出写文章的人?”林沐阳开玩笑地说。
“我一个小科长还不是给人当枪使,领导指哪儿咱打哪儿。”保卫科长委屈地说道。
林沐阳朝保卫科长的胸前捅了一下:“你小子别跟我耍滑头。实话告诉你,我知道那是谁写的,要追查就先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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