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说吴政委讲的没有道理,但也不必大惊小怪。”副旅长顾建民接过来说,“一点不错,现在的训练还没有脱开摆练的范畴,不光我们陆战队A旅一家是这样的,其他部队可能比我们还严重得多。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是因为有领导喜欢这样看,才会有人摆给他看,基层部队有什么责任?”
顾建民越说越激动,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们这些从基层干过来的人再笨也不至于笨到这个地步,连训练和打仗都分不清。如果真的打起仗来,A旅肯定是冲在最前面的,我们这些芝麻官也是冲在第一线的,说句难听话,还没有人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和A旅官兵的鲜血当儿戏吧,我还不至于笨到连自己部队能不能打仗都说不清楚吧。”
“很好,很精彩。”吴曙光激动得满脸通红,“顾副旅长实际上是提出了一个部队建设的标准问题,不知道我的理解对不对,就是说有一个平时标准,还有一个战时标准。但据我所知,军委提出的新时期建设标准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战斗力标准。”
“你……”顾建民还要反击。被肖镇南抬抬手制止了。
“吴政委,你懂得多,你说说我们陆战队A旅究竟该怎么建?肖镇南气鼓鼓地说。
“我就讲一条,不能当气球,一捅就破,要当铅球,捧不破,打不烂。不论是平时训练还是战时打仗,我们当领导的要有信心把部队带上去,还要有能力把部队带回来,就这么个标准。”
“我以为吴政委有什么新的创意呢,无非是那些气球啰、铅球啰。”肖镇南讥笑说,“陆战队A旅已经赢得的荣誉绝不仅仅是这些,陆上猛虎、海上蛟龙、空中雄鹰,这些美誉远比气球、铅球要生动形象得多。”
会场寂静无声,在场的每个人都闻到了一股火药味。
“也许我的比喻不太妥帖,让肖旅长误解了。”吴曙光仍然微微一笑,大有处变不惊的风度。“作为A旅的政治委员,有些话我不能不讲,讲错了我接受大家的批评。到目前为止,我们陆战队A旅还缺乏一种自我批评的精神,缺乏迎接未来挑战的博大胸怀,缺乏一种崭新的姿态去投入新的训练。恕我直言,这是很危险的。”他几乎是苦口婆心,动情地说,“我们千万不能再搞‘击鼓传花’的游戏了。我们承认,过去多少年,多少代都是这样往下传,如果我们这一代再继续传下去,就是不负责任,就是犯罪,等战争爆发那一天,花落谁手,倒霉的不仅仅是他们,完不成我们海军陆战队的使命任务,对不起党和人民啊!”
吴曙光说完上述一段话,如释重负般地出了一日长气。
肖镇南不服气地说:“事实是,多年来陆战队A旅并没有原地踏步,而是年年上台阶,年年有进步,这次海上打导弹就是明证,两个第一是谁也否认不了的事实。”
“没有人否认这个事实。肖旅长,我只是想提醒大家,有了成绩千万不要沾沾自喜,有什么好吹的?我们是说了实话,但只是说了实话的一半,把另一半实话也说出来,对A旅的建设有益无害。”
“现在不是都说出来了吗,还能怎么样?”肖镇南双手一摊。
在场的人都尽量掩饰面前的那种困窘。
吴曙光说:“还有别的事吗?”
“有。”肖镇南说,“我提议给孙克武同志记二等功,给导弹营记集体三等功,并在本周内召开一次全旅庆功大会。”
孙克武马上说:“什么功我也不要,功不功对我真的无所谓。”
肖镇南瞪了他一眼:“这不是你要不要的事,这是原则。”
“旅长,立功受奖是常委会研究的议题。”吴曙光心平气和地提醒说。
“那好,交班会之后接着开常委会。”肖镇南站起来收拾文件。
交班会就这样结束了。
吴曙光坐在那里一动没动,他看着大家离开会议室,最后只剩下六名党委常委。
他对开好这次常委会充满了信心。
·6·
第七章
34
这太晚上,关维汉在局域网上同肖镇南下了一盘象棋,这是他们第一次远程对弈。关维汉坐在自己办公室的计算机前,肖镇南在一百公里外的海练场上,他的电脑操作技术不算熟练,但用来玩玩象棋这样的游戏还是绰绰有余。
肖镇南花了四十七分钟赢了关维汉,这样的结果双方都比较满意。下完棋,关维汉提出同肖镇南网上交流,肖镇南的汉字输入技术太慢,他只好叫来作训科长丁小勇来帮忙,这样才对付着同关维汉谈了起来。
关维汉说:“我刚回来,从舰队军事训练网上看到一篇文章,叫作《海军陆战队A旅训练问题二十例》,你看到没有?”
肖镇南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哪有这么多问题?”
关维汉迅速打出来一行:这篇文章值得一读,我推荐给你读一读,半个小时后我在电话上听你的意见。
计算机屏幕上随即出现了那篇文章。
肖镇南同丁小勇换了个位置,他坐在计算机屏幕前面用鼠标翻看着,时不时地同丁小勇聊上几句。“丁科长,这篇文章你看过没有?”
“看过了。”丁小勇不好意思地说。文章没有署名。肖镇南显然还不知道这篇文章的作者是谁。
“看过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旅长,你出海去了,这是上星期的事。”
丁小勇站在肖镇南身边,用两眼的余光注意着肖镇南的面部表情。肖镇南似乎看得很认真,也很专注。他表面上平静如水,至于他心里想些什么,让人费猜想。
“你是作训科长,也算是训练的行家了,你觉得这篇文章怎么样?”肖镇南漫不经心地问着。
“还可以吧。”丁小勇谨慎地回答。
“怎么个可以法?你说具体点。”
这的确让丁小勇小好开口。肖镇南的自尊和自负是出了名的,还因为他性格上多少带有点情绪化的东西,在他面前,常常让人难以把握,作为部属,跟他说话要倍加小心,说到点子上他可能高兴,说不到点子上,有可能会当场搞得你下不来台,尤其是对于A旅训练改革这样的敏感话题,一个小科长在旅长面前最好不要多言多语。但是,事到如今,丁小勇不说能行吗?
这篇文章本身就是他捅出去的,舰队关参谋长都重视了,还能瞒得了肖镇南?话说回来,他丁小勇敢把这篇文章发到局域网上。当然也就不会怕肖镇南知道,相反怕的是他不闻不问。
丁小勇迟疑了一会儿。“旅长,这篇文章是我写的。”他干脆如实招来。
“你写的?”肖镇南一惊。
“只是把我平时的思考整理了一下,还请旅长多多指教。”丁小勇虚心地说。
“写得不错,很专业,也很有新意。”肖镇南继续往下看。“年初,《海军学术》杂志约我写一篇论文,也是谈陆战队训练改革的,看这一天到晚忙的,到现在我也投有整出来,过两天我把我的想法给你谈谈,你帮我整理整理。”
丁小勇相信肖镇南说的是真话,去年海军专门发了文件,要求各级领导干部结合工作实际,大兴学术研究之风,并把发表在学术杂志上的论文看成是工作政绩的一部分,每年都进行论文数量和质量评奖,A旅在这方面还相当薄弱。
“肖旅长带头写论文,那肯定能带动陆战队A旅的学术研究工作。”丁小勇不失时机地拍了肖镇南一马。
肖镇南表面上很高兴:“小丁,你这里面提出了不少问题,还是有针对性的,事先和别人商量过吗?”
“没有,旅长。”丁小勇矢口否认。
“旅里其他领导有没有看过?”
“吴政委和林参谋长从网上看过了。”丁小勇小声说道,声音小得只有两个人能听得到。
肖镇南脸色骤变:“他们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丁小勇开始吞吞吐吐的。
“真的没说什么?那也太不负责任了吧。”肖镇南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露出了干冷的笑意,接着往下说,他的声音就像寒风扫着枯叶。“你还年轻,如果只是从学术研究的角度探讨A旅的训练改革问题,我倒愿意支持你,愿意跟你一起探讨,就怕你的天真与热情。被人利用了。”
“旅长……”
“当然,搞些学术研究,也是你们分内的事,平时多看看书,做点文章,总比那些无所事事,打扑克、闲扯淡的人强。”
肖镇南缓和了一下说:“你放心,我肖镇南虽说是个粗人,可偏偏喜欢有文化的人,喜欢耍笔杆子的人。你是个聪明人,太概也能看得出来,我今年就往小五十上奔了,在A旅充其量还能干到年底,能动就动了,动不了也就退休抱孙子去了,说到头,A旅终究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在这个关口上,更需要一批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肯动脑筋,埋头苦干,对A旅的训练改革有自己的建树。”
话说到这里,悬在丁小勇心头的那块石头算是慢慢落了地:“旅长,A旅的训练改革还是要靠您来掌舵的,我们业务部门只是做一些具体工作……”
“你们司令部是全旅的神经中枢,参谋、科长就是首长的左右臂,要发挥主动性,创造性,给首长当好参谋。”肖镇南揉了揉疲倦的双眼,把头枕在靠背椅上,叹了口气,在深思中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自己的脑门。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坐直了身子,像是吃了兴奋剂似的:“搞海军陆战队我们整整搞了二十年,怎么现在就不会搞了?我就不信这个邪!”
丁小勇抬头看了看桌子上嘀塔嘀塔的马蹄表,差五分十一点。
“过去我们是抓了一些表演项目,但并没有影响部队的战斗力,这次海上打导弹证明我们A旅还是过得硬的嘛。”肖镇南像是自言自语,“我怎么也想不通,干的不如看的,打得好反而成了罪过,要是打不好呢,应该立功?”
丁小勇已经知道了上午交班会上的事,但对随后召开的常委会的结果一无所知,他想尽量避开这个敏感话题:“旅长,我觉得您说的很重要,海上打导弹为今年的训练工作开了一个好头,我们明天就去导弹营总结经验。”
“不必了,旅常委会已经决定了,放到年终总结一起评功评奖,庆功会也暂时不开了。”肖镇南懊恼地说,“舰队也有指示,让集中精力搞训练,今年训练改革要全面推进,任务还很重。说实在的,给你这个作训科长拉上套,你想卸都卸不下来。”
丁小勇不觉有些振奋起来,他说:“从业务部门的角度看,今年的训练的确与以往有所不同,武装直升机大队是新成立的,基础还比较薄弱,气垫船中队技术上也不过关,训练上要给他们开开小灶才行。另外,98式坦克、装甲车是旅里的新装备,年初换装以后,还没有真正下过海,车辆的技、战术性能怎样,还难说。如果今年能围绕登岛演练这个中心,整体推进一下……”
电话铃响了,是红色的军线加密机。肖镇南起身接电话。丁小勇趁机打招呼说:“旅长,我走了。”
肖镇南一手去抓听筒,对他点了点头。不用猜,电话是关维汉打来的。
“看过了吗,肖旅长?”关维汉开门见山问道。
“当然。我刚跟这篇文章的作者谈过,”肖镇南坦然地说。“在局域网上发这篇文章的是我们旅的作训科长丁小勇。”
“我估计到了,尽管没有署名。”关维汉说,“你们旅庆那天,我在海滩上同他聊了几句,就觉得这个年轻人有点不同凡响。”
“年轻人嘛,初生牛犊不怕虎,敢想敢说。不过,坦率地说,也有许多不切实际的东西。”
“你指的是哪些?”
“譬如说文章中谈到的A旅独立夺占外岛的设想,我觉得就有点操之过急。”
“我对这个设想就很感兴趣,说说你的想法。”
“从最小规模上讲,一次夺占外岛的战斗,至少要使用十辆以上的水陆两栖坦克,十辆以上的装甲输送车和一个营的陆战兵力,另外还要有海上火力、空中掩护和水面输送,虽然不像开辟登陆场那样大规模战役兴师动众,但一场夺占外岛的对抗演练非同小可。”
关维汉说:“装甲团属于陆战队的重装部队了,又是未来登岛战役开辟登陆场的主战部队。这几年坦装训练怎么样,别人不清楚,你肖旅长还不清楚?几十辆新型两栖坦克、装甲车摆在那里下崽呀。我看了丁科长的那篇文章,触动我一个念头,A旅今年的洲练改革,就是要以夺占敌外岛为突破口,把新装备拉出去,到海上检验一下,看一看在装备管理和军事训练上,到底还存在哪些问题,为下半年进行大规模战役登岛演练做些准备。”
肖镇南一边倾听着关维汉讲话,一边还要消化理解,电话这一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长时间的沉默。
“肖旅长,听明白了吗?”
肖镇南明白,在目前的情况下,如果让A旅独立进行一次夺占外岛的对抗演练,条件是不具备的,尽管他一直对自己的部队充满自信。但这只是一种感觉,他还说不清楚问题的症结在哪里。
肖镇南回答说:“关参谋长,从训练的角度上看,你讲的大体不错,我也不是没有这样考虑过。但是,你知道坦克下一次海,光维修费一项需要多少钱?按二十辆计算,就要上百万元,维修经费到不了位,坦克就不敢下海训练,被海水一腐蚀,上来修不了,就成了一堆废铁了。”
“经费问题舰队会向你们倾斜的,你不必担心。我考虑过,你肖旅长是担心训练安全吧?”关维汉几乎是一针见血。
肖镇南琢磨着说:“训练安全肯定要考虑,舰队推行的也是安全管理责任制嘛。训练中要是翻了车,死了人,我肖镇南最多年底拍拍屁股走人,可全旅都得跟着背黑锅,三两年都翻不过身来。”
“那你的意思呢,肖旅长?”关维汉说,“来一个纸上谈兵?”
肖镇南试探着说:“如果……如果首长决心已定,也不是绝对不能搞,只是在近海滩头搞一搞就可以了,到远海去,恐怕没有……把握。”
“我说你肖镇南什么时候变成小脚女人了,怎么扭扭捏捏的。”关维汉真恨不能拿根鞭子从身后抽他几鞭,“敌外岛在你的滩头吗?在海练场上摆一摆,与你们的旅庆表演有啥区别?”
“我是担心……”
“你担心乌纱帽掉了是吗?你就不担心A旅会不会变成八旗子弟御林军?”关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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