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是亚海。让。凯提尼。赫因斯兹。过去家父承蒙您照顾了,今后将由晚辈竭诚为您服务。因为我还很生疏,如有什么怠慢或失礼之处,就请您大人大量地给予指教。」说着不知第几回、快让自己舌头打结的交际言词,亚海可以感觉到紧张的冷汗早已流满自己的背部。
「呵呵。」年约五十的男人淡淡笑了下,丝毫不觉得身为一名议员,到这种地方光顾有何不妥。「赫因斯兹先生真是有个出色的儿子。」
「哪里,您过奖了。」
「那么,议员大人。」里司先对男人深深一鞠躬,适时结束这段对话,「萝丝琳已在A8房恭候您的大驾,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
微微发福但仍体态健朗的中年议员在一名侍者的带路下,满意地往指示的房间走去。
对着男人离去的方向微微点了下头,亚海内心不禁又是一个大大的叹息。
才一天而已他就快撑不住了,那往后那数不清的日子该如何是好?
不安地吞了口口水,借着贴住西装裤的动作拭干掌心冒出的汗水,他仍是不得不抬头挺胸地接待来宾。
他今天才知道,虽说沉醉夜色是花街上的俱乐部之一,但它有一个其它俱乐部没有的原则——
会员必须遵守自制、礼貌的规定。
或许是因这是间以高尚为诉求的俱乐部,而会员也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因此即使是花大钱来此消费的顾客,都是毫无怨言地默守不对Hostess(女接待,意似女公关)们动手动脚的原则,因而在这里工作的女公关几乎未曾有外流的现象。
只是喝喝酒、聊聊天,就这么度过一个夜晚。
刚听到这件事时他简直难以置信,因为跟那么漂亮的女人在一起,男人不可能不起邪念的。
至少,在他见过店里所有的Hostess后,他也没自信自己如果和其中之一独处,加上又喝了点酒的话,真能坐怀不乱。
不过,或许是因为来此消费的顾客除了想轻松一些之外,还夹杂些面子上的问题吧!所以他倒没听见哪位女公关有被骚扰的投诉。
想着想着,那位害他不得不往火坑里跳的元凶赫然朝他迎面走来。
他好想立刻上前赏他几个拳头,打一场泄愤的架,可是现在是上班时间。
手好痒……看着西装笔挺的冰緁。督铎。克劳蒂尔走过来,亚海却只能咬紧牙关,压抑住揍人的冲动。
私怨就要私底下解决,眼前最重要的是把自己的工作做得完美。
不知是没知觉还是刻意忽略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就站在他旁边只有一支尺距离的里司,神色不改地对走过眼前的男人道:
「冰緁,C5,安达利尔小姐正在等你。」
「知道了。」
脚步虽然未曾缓下,但他确实是在瞥了一眼微皱眉头瞪着自己的亚海后,才举步往指定的包厢走去。
「这混蛋!」亚海不由得压低声音咒骂一声。
「您有什么话要说吗?」一旁的里司隔过头问。
「呃,没有。」他慌忙地摇摇头。
他绝对、肯定是故意的!
定定地瞪着冰緁的背影,他实在很想追上前去踢他一脚。
才第二次见面而已,他究竟哪里惹到他了?那动不动就充满挑衅和讥讽的眼神跟态度是什么意思?
像那种男人倒底哪里好?居然是店里的第一红牌?来这里消费的女人都瞎了吗?
才这么想着的时候,亚海背后突然传来几位正花大厅谈天说地的女客人的对话声音——
「啊!是冰緁耶!」
「嗯,他总算出现了。」
「那就是沉醉夜色的冰山美人吗?这个外号真适合他。」
「对呀、对呀!」
「冰山美人……再也没人比他更合适这个称号了。」
「嗯,那种又冷又艳又酷的感觉,真的是贴切得吓人呢!」
「可是要约到他很难的。」
「我一个月前就预约了,可是好像还得等上很长一段时间。」
说话的女孩穿着一身连亚海这种跟名牌无缘的人都看得出来的高级货,语调有些无奈,但仍难掩兴奋地道:「但只要每天来,就一定有机会见到他的。」
「所以妳才这么勤劳,连着一个多月天天报到?」
「没办法嘛!人家……」
没机会再听下去,亚海忙着以僵硬的笑容接待下一批来客。
这样说来,冰緁还真是这家店的财神。
光是这群为了远远看他一眼而来喝喝酒的女性顾客,就将近占每天收入的十分之一了;在这间有着近五十名男女公关的店里,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看样子,就算他再怎么讨厌那家伙,也绝对不能对他怎样。
要是弄得不好,他一个不高兴走人的话,说不定沉醉夜色就要从此走入历史了。
因此,虽然事实上他很想就这样把这家店关了,可是自尊上他是绝不容许自己做出这种丢脸的逃避行为。
***
好不容易捱过这漫长的一晚,亚海觉得自己的脸已经笑僵了。
不习惯的事做起来果然费力,他向后倒在三人沙发上动弹不得。要是待在计算机前,他坐上一天一夜都不会嫌累。
唉!好想回软件公司工作喔,在这里他根本感觉不到归属感。
隔行知隔山,这种服务业本来就跟设计工作大相径庭,不论是本质还是其它,根本完全扯不上关系。
随手抓起里司交给他的一本厚厚的资料,其中包括营运状况、员工基本数据、还有一些琐碎的东西,那密密麻麻的字看在他眼里是有看没有懂。
虽说刚开始会有些混乱是避免不了的,但他本来就对这行没兴趣,才会跑去读计算机软件工程的呀!
在沙发上翻转过来,他把肩膀顶在扶手,拿着数据的双手向下垂,双眼无神地盯着地板。
「这工作根本就不适合我嘛!」他喃喃念着。
冷不防地,一道低沉而带笑的声音在他头上缓缓响起——
「怎么,才一天就想放弃了?」
「哇——」他吓得手一松,原本拿得好好的厚重数据本应声落地。
他吓得只差没直接从沙发上往下跌,而这还要感谢他是用趴着的姿势。
抬起头来,他看见最不想见到的人。
搞什么鬼!这家伙走路没脚步声的吗?
「不想干的话没人会勉强你。」自在地往和他趴卧的沙发呈直角的单人座椅上坐下,冰緁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句香烟和打火机。
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亚海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我可不想听害我莫名其妙接任的人说这种话!」
「我害你?」点燃一根烟,并深深吸一口后,冰緁才抬头,挑起一边眉看着暴跳如雷吼着的亚海。
这里是俱乐部所在的大楼最上层,一整层楼都设计成跟高级饭店的总统套房一样豪华的房间。
平时主要是店里的负责人休息用的房间,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暂住在这里,因为楼下数层即是俱乐部,对于必须经常为了一些有的没的事务而待到很晚的店长而言,这是一个很方便的暂住之处。
不过,之前他已从里司那里得知,这里有一半是父亲送给店里招牌,也就是冰緁的别屋,因为俱乐部的工作是到午夜一点才打烊的,为了怕他疲劳过度回程时发生事故,特地把这间房间送给他供他休息。
所以只要他想要的话,随时都能上来这里休息。
不愧是第一把交椅呀!亚海心里半带嘲弄地想着。不过他记得里司也说过,冰緁很少会到这里来,所以他才放心地进来。
怎么知道才第一天而已,自己的丑态就尽入他眼中。
真的觉得事情不是用「呕死了」三个字就可以形容的。
「我们现在才第三次见面吧?」不知他心中的波涛汹涌,冰緁又抬了抬眉,「你倒是说说我害了你什么?」
这家伙抬眉毛的样子,像极了一个老是在惹他生气的朋友。
那个朋友也和眼前一脸无辜看着他的男人一样,是那种光是站着都会引女人着迷、让男人嫉羡的人。
说到换工作一事,他觉得唯一的好处,就是让他脱离那个动不动就惹毛他,却又不自知的奇怪朋友。
「害人的人当然不会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事。」他哼了一声。
冰緁又吸了口烟,然后将只烧了三分之一不到的于在烟灰缸上燃熄。
将有型又宽大得令人嫉妒的背往后轻松一靠,他两手靠在沙发的扶手,绝美的唇色微微挑起,漾出一丝让那张端整得彷佛人偶的脸庞添上生命力的笑容。
「如果你指的是接手这家店的事……」他怎么可能不晓得他那露骨的愤怒是怎么回事,但看他明明心不甘情不愿,却又咬牙逞强的神情,可真是一种无上的乐趣。「那可是你自个儿的决定,别把责任往他人身上推。」
「你——」这家伙!
明知道他在不爽什么,他却还在装傻!
什么样的环境,竟会造就出这极烂性格?
「不想做却又爱逞强……」他又看了他一眼,带着让他看了不由得一肚子火的浅笑,「这样你还能怪谁?」
「你说什么!?」
亚海右脚向前踏出一步,以居高临下的角度斜眼瞧着端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亚海并不是准备打架,而是下意识地想藉此威吓一下对方。
可惜的是,那个一手撑住下颚回看自己的男人,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可以说压根儿不把他当对手。
这种人真的很讨厌!
情绪虽然处在盛怒中,他们不得不承认,冰緁真的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和那张不论从哪个角度欣赏,都是特别订做的高级小牛皮制沙发有种相当搭调的整体感,而和这间处处由名家设计的典雅套房更是合宜得不得了。
这可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拥有的特质。
眼前这家伙就连跷二郎腿的模样,都有种难以形容的高雅。
像他,就有自觉自己实在不适合待在这间奢豪得过火的房间里。
可能是从小生长环境的因素吧!虽说他有个惯于活在这种世界的父亲,但他和两位兄姊毕竟都是由出身中产阶级的母亲在一般环境下带大的。想着想着,亚海陷入沉思中……
第三章
有趣地看着原本似乎准备开打的亚海在向自己逼近一步后,就停下动作突然陷入沉思的模样,冰緁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微笑。
几天前得知自己的老板准备换人时,说实在的,他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虽说他之所以踏入这一行,并因此而平步青云,可说是完全得助于前一任雇主,但说实在话,他对谁来做这家店的负责人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也不打算效仿其它几位同事,对这事从头打探到尾。
对他而言,这是个相当无聊的世界,若非恰好让这间俱乐部的老板相中,延揽他到此工作的话,他想自己现在还是和两年前一样,整天无所事事地在街头闲晃,就等着日出日落而已。
生命,真是太无聊了。
对于从小做什么都能轻易成功,未曾尝过失败经验的冰緁而言,因那副上天的偏爱所给予的完美外貌,和一颗伶俐而灵活的头脑,让他不论做什么都无往不利,想要什么也都易如反掌折枝。
无论做什么事,他只要花一成的努力,就能获得十分的成果。
在他身上,「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种训词是不适用的。
这样顺畅的人生对许多人来说该是怎么也求之不得的,但这种无论正看或倒看都是康庄大道的光明未来,他却觉得乏味。
简单来说,就是「太容易」这么一句话让他觉得无趣。
毫无挑战性,自然也找不到让他热中的事物,在他人看来是一帆风顺的人生,对冰緁而言却只是索然无味的日子。
太阳升起又落下,每天二十四小时如出一辙的生活他实在是过腻了。
在觅不到方向的生活中,他原是觉得就这样恍恍惚惚,过一天算一天的日子也无所谓,但如果能有点改变也是无妨。
可是即使到俱乐部担任Host,他仍找不着任何能引起他兴趣的事物。
起初之所以进入这间店,只是纯粹想打发无聊日子,并看看是否能在这儿找到一些新鲜的东西。
然而,纵使他很快就成为沉醉夜色的第一把交椅,每个绚丽到令人眩目的夜,在他看来还是一成不变的单调。
他仍旧对什么都产生不了兴趣,自然也未曾对任何事物有所执着。
要他花心思丢对顾客献媚他可做不到。
刚开始他也怀疑过以自己这种性格,怎会被看上而受邀进俱乐部工作,当时他曾很明白地告诉老赫因斯兹,自己是绝对没办法像时下的牛郎一般,为了业绩而拼命对顾客甜言蜜语或者笑脸迎人,更没办法勉强自己和蔼可亲的去接待顾客。
但极力延揽他进入这家店的老赫因斯兹,只给了他一句话你只要维持你原来的样子就付了。
要是因此砸了你的店招牌我可不负责。
当他哼笑一声这样回复时,老赫因斯兹只是淡淡笑着,并说对于自己看人的眼光信心十足。
不管当时这些话是否为场面话,总之他就是答应了下来。
在进到这家店后,他才晓得沉醉夜色原来是一间颇有历史的特殊俱乐部,客方因清一色是有背景的政商名流,包括俱乐部风格在内的整体素质一直居高不下,在这条有着各式各样店面的花街上,沉醉夜色仍是固若盘石地稳居龙首。
而他这爱理不理的个性,出乎意料地受到女性欢迎,着迷于他那冷漠而寒酸态度的女人更是多如天上繁星。
他从来毋需对顾客鞠躬哈腰,也不必费心地察言观色,更不用担忧一个不留心会触怒来客。
不高兴的时候他可以一句话都不说,甚至明显地摆脸色,即使如此,他依旧稳坐沉醉夜色的首席Host。
这样冷淡的待客态度还能莫名其妙地窜升到这一行的顶点,最后更是获得「冰山美人」这个外号,在许多牛郎的眼中看来想必是不可思议也不是滋味,但冰緁压根儿就不在乎他人的眼光。
他很清楚自己的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