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迫着施力止血。
感受着后腰上厚实双掌传来的暖暖温度,残雪难堪的羞赧情绪中竟夹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彷佛此时此刻他可以暂时放下所有,在这双稳健的掌臂覆盖下获得片刻的休息。
「怎么,倦了?」爱怜地看着残雪逐渐放松的表情,祁沧骥拉过一旁轻柔的暖被覆上这具伤疲的身躯,双手依旧隔着被压覆着他后腰上的伤口。
「…你这家伙…是个怪人」没有嘲讽反驳,没有恶言相向,残雪难得温驯地闭上眼低语着,莫名地他不想打破现在这种宁静的感觉,贪心地依恋着这份难得的歇息。
「会吗?也许吧,所以才会跟你搅和在一块」轻轻地笑了笑,祁沧骥没忘照例把残雪拉下海一起损。
「…你一点也不像个将军」「是吗?将军是啥模样?横眉竖眼?」
「…至少…不能像你这样…无赖…」「有吗?好象没人对我这么说过」
「…你是我遇过…最不可理喻的…最乱七八糟…最…莫名其妙的家伙」
「喔,这算赞美吗?那么彼此彼此,你也差不多是这么回事」
「…可恶的家…为什么…老在…我面前…」低微的语声终不可闻,残雪就在这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中,在祁沧骥温暖大掌的抚覆下渐渐入眠,意识消失前,他已离不清这男人该属的定位,心中的某块地方正枉顾自己的意愿,逐渐崩解…
情生(四)
戏台上,生旦净末丑正各自卖力地表演着他们的人生,戏台下,观众们也如痴如醉地沉溺在戏子们勾勒出的故事情节里,分享着这虚构世界里的喜怒哀乐。
「怎么了?这么得空,约我来看戏」台侧的特别席上,一名衣着显赫的中年人正笑呵呵地望着身旁同样华丽穿著的文士。
「别寻我开心,我哪像你这么得闲」轻摇着绸扇,文士也露出了笑容。
「我就说嘛,你怎会转了性,找我一同吃吃喝喝的,怎么地,最近应该没什么让你烦心才对?京里头没什么大乱子,孩子也都回到了你身边不是?」
「这就是我烦的事…唉…你人在兵部,想个办法把沧骥调回去吧」文士眼光仍看着台上的戏曲,神情专注如旧,吐出的语声确恁般烦恼。
「回边塞去?我记的你一直希望他能回京安定下来,别在外头老让你挂心,怎么才回来不到一年你就改变主意,又想让他回去了?」
「我是怕他越陷越深…你真不该让他和残雪相识的」
「啧,原来是这事,看来外头传言倒真有这么回事…他知道了吗?不,骥儿还以为他是〃初晴〃吧,若是知道他就是残雪,你也不用担心了」
「你知道沧骥这孩子的,他一向行事沉稳,很懂得分寸,我一直以为他喜欢的会是个性爽朗的姑娘家,没想过他会对初晴这种柔弱女子动了真心,这下可麻烦的很,这孩子平素虽然甚为随和,但一旦是他决定的事,就很难改变心意的」
「我也没料到会是这般,骥儿该不是看到了晴儿的本性吧,你也知道要晴儿完全扮演跟他个性相反的角色多少总会有些破绽,而骥儿看人的眼光一向是很准的…可惜晴儿是男儿身,要不…」
「老九你在说些什么?我知道你挺喜欢残雪的,可你不要忘了他跟我之间是怎样的关系,事情一旦摊开来端上台面,我就得亲手毁了他」文士沉下了脸,口吻甚是严肃。
「真这么严重?当年的事你也不得已啊,唉,造化弄人…欧阳磬若是还活着,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走上官宦之路,宁做一介平凡的布衣百姓」抚着须髯,华衣者有着浓浓的喟叹。
「没什么好不得已,让他家破人亡的是我没错,我承认我的确多少有份歉疚,但若是时候到了,你知道我不会介意送他下去与他一家子团圆的」
「七哥!在我面前你就不要再骗自己了,我知道你没办法软下心不动手,可是你难道真能无动于衷?他毕竟是你一手带大的,虽然你从不表示什么,但这几年你把他摆在我这儿,不就是想藉我的手对他多照顾一点?」
「别说了,老九,我与他之间最后的结果是没法改的,只是迟早罢了…今天找你只想请你想个法子分开他们俩人,沧骥的性子颇强,我没办法强用婚配的方式束缚他,只能隔上段时间距离,让他冷却一下」
「其实你也不用这么紧张,一个巴掌拍不响,就算骥儿弄不清状况,晴儿自己难道不清楚?他的性子你也晓得,怎么可能会任骥儿对他用情」
「我原本也这么想,可是…我已经两次见到沧骥极亲密地抱着他进出王府,就算他自己没这意思,但只要还扮着〃初晴〃一日,他就不能露出本性断然拒绝」中年文士语重心长地陈述着。
「那干脆跟骥儿把话挑明,让他知道晴儿的真实身分,这总可以断了他的念头吧」说归说,隐约地心中却有那么点不愿,这两个孩子虽是十分不同的性子,他却都喜欢极了,若要是一男一女,他铁会想办法尽力撮合。
「我…怕他承受不住这打击,不,我更担心他会开始质疑我的角色,我这身分不想让他知道,还不只他,我也担心残雪猜着我的真实身分,他们两个都是极聪颖的,若是露点光景,只怕就什么事都串起来了」
「再说…若是揭了残雪的身分,恐怕他以后就更难行动了,消息指出沧骥因吴绍恩那件案子,现在已怀疑上落雁楼不是?只怕对初晴这身分也早有了怀疑,我真不知道他是用怎样的心态在看残雪」
「也真为难你了,我们两人,一明一暗,这些不光明的却都让你一人背了…七哥,别担心了,其实皇上也有意思让骥儿再回去戍守一阵子,最近边境那儿不太平静,那达似乎有蠢蠢欲动的迹象,但他又不想打断你们父子难得的相聚,正为难着呢」
「皇上也多虑了,私情哪比的上国事重要,真有事当然得让沧骥回去,老九这事你跟皇上说说,这几天就颁旨让沧骥出发吧,你自己也小心点,残雪那儿倒还好,跟你不熟,不会知道你也是这圈子的一分,沧骥就难说了,他一向敏锐」
「哈,有这样聪颖的儿子,你这做父亲的还真是难为,放心,我知道的,就这样,还有旁的事要我这边留意的吗?」
「嗯,那个叫血影的居然是当年行动的一员,更没想到这么多年后,他还会认出残雪,恐怕后头会跟着一些麻烦,当年参与行动的那组有七个,我收拾了四个,剩下三个很精,行动一结束就失去了联络,这些年我遍寻他们不着,现在血影一死,只怕另外两个也不安分」
「你不想他们找上晴儿是吧,我会让刑部留意着,必要时临渊堂的人手也可以支持,当然骥儿那我自会有很好的解释,反正他们也不是善类,不可能乖乖就范,杀了也是名正言顺」
「麻烦你了,老九,我先走一步,还得上颐妃那一趟,婉仪这孩子怕是难与祁家结亲了,真有些可惜」
「算啦,骥儿年纪还轻,慢慢来,再说沧元、沧驰两个不都已经让你抱了孙,你还急什么」打笑着,两个人脸上终于都露出了笑意,一扫适才的凝重。
紊(一)
初春时节,到处是积雪融后的片片湿漉,捱过一季寒冬的空枝也缓缓爬上了久违的绿意,绽出嫩芽,随着微风轻轻地摇曳这一身的鲜绿,虽然已是冬去春来,拂面的春风却犹是带着丝丝寒意。
家家户户仍是紧闭起门窗,烧热了炕暖着,而落雁楼里宁静的一角却是不畏寒地大开着窗扇,任凭冷风嬉戏着,恣意舞动着房内淡蓝色的巾幔。
一双精致缎面的宫鞋正一高一低地蹬着墙面,典雅的梳妆椅如特技般耸立而起,就见坐卧椅上的人儿仰倾着白皙的颈项,绸缎般柔亮的黑发披泄了一地,一丝丝不安分地随风起舞,而一旁垂下的水色流袖也被风吹扬舞着如彩蝶翩翩。
这就是赫连魑魅进阁后看到的景象,屋子的主人正极尽慵懒地玩着那把无辜的古董椅,叽叽嘎嘎的声响从他身下传来,像在抗议主人的凌虐,更似在下一刻就会头尾分家各走各的。
无聊…无聊…无聊…真是无聊透了!残雪无精打采地瞪着漫天飞舞的床幔,即便颠倒的视野里出现了半截黑衣,他也仍旧高挂椅上没起身的打算。
「爷,这儿是碧落斋」也不知是第几次的提醒,赫连魑魅只能无奈地放下手上端着的午膳,月余来总能见他使上好几次性子,不是懒得应付来客就是这般跟屋里的家俱饰品过不去,情绪起伏之频繁是赫连魑魅从未见过的,或许是这太过平静的日子闷坏了他吧。
「爷,银儿传话说申时秦刺史与朱榜眼想一同约您小酌一番,大概是例行性的新春酒宴吧」边传着话,赫连魑魅边将飞舞的床幔拉过一旁系起。
「不见」
「爷,您回来后见的人不超过五位,李嬷嬷都快急坏了」
「不见」
「爷…」
「不见不见就是不见!你几时也变成那老女人的传声筒?」残雪烦躁地打断赫连魑魅的话语,足尖轻点墙面,双手一推椅背,俐落地翻身而起。
「啰哩叭唆的,你就不怕我把那些达官贵人的头给拎下来当球踢?」撇唇哂道,残雪一把将扰人的长发捞起,东瞧西瞧没见到束发的巾带,手一运劲就往胸前的发丝斩去。
「爷!」被残雪的举动吓了一跳,赫连魑魅赶紧一个箭步抢上,眼明手快地架住残雪的掌刃,抢救他手刀下的那把乌丝。
「你怎么这么烦,这也管那也管!」不耐烦地将长发甩向肩后,残雪拿起餐盘上的酒壶,杯也不用地就将酒往嘴里倒,想浇熄心头那把烦躁的无名火。
「爷…」轻摇着头,赫连魑魅收回到嘴的轻唤,空腹喝酒是很伤身的事,何况是又冷又烈的酒,他却明白即使说出了口,残雪也不会将他的话听入耳,只怕会更使他心烦。
溢满怜爱地望着仰首灌酒的身影,赫连魑魅的思绪飘忽了起来,这就是他守护了近十年的人儿,一个冷漠骄傲的杀手,一个任性妄为的大孩子,一个每每让他揪紧心的…主子…对他而言,自己终究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影子罢了。
苦意悄然浮上了唇,赫连魑魅从残雪身上移开了视线,继续整理着翻飞的床幔,想抹去这份无用的伤感,就见一旁的几上摆着一方束发的水色巾带。
「爷,找着了」扬了扬手上的发带,赫连魑魅伸出手递上。
「…帮我扎上」看也不看地吩咐着,残雪一把拉开木椅坐下,便一手举箸拣着餐盘里的菜饭进食,一手依旧举壶就唇饮着。
压下一时的悸动,赫连魑魅拿起妆台上的发梳,走到残雪的身后,伸手轻轻捧起那把亮丽的乌丝放在掌心,用梳齿小心理着,手中的触感是那样的柔滑,心却被刺的发疼,为什么…这样近的距离却仍让他觉得两人仿若隔着千山万壑…
「魑魅,那边有什么交代吗?」随意吃了点,残雪便停箸问着身后的赫连魑魅,回来一个多月了,那头却是半件生意也没交下,爱找他麻烦的祁沧骥又突然被调回北边边塞,害他简直闲到快发霉。
「爷,没有」低声答着,赫连魑魅强迫自己收回漫游的思绪,专注地用发巾将残雪的长发束起。
「搞什么鬼!」心情再次变得恶劣无比,刚刚灌下的酒不但灭不了火反而更助涨了火势,残雪的双眸开始布起了寒霜。
「很好,我看黄泉是可以关门大吉了,两个月耶!竟然没件事给我…魑魅,你该没瞒我什么吧」轻声问着,淡淡的语声却是透着十足的冷意。
「爷,近来边境流言不断,甚是不安,我想京里的这些官臣商贾也各有顾虑,暂时休兵不斗了吧」温言分析着,赫连魑魅倒是十分乐意残雪能歇上一阵子,前些日子累积的内外伤好不容易逐渐收口痊愈,那一向苍白的容颜也才稍有了些瑰丽的颜色。
「哼,这是什么烂借口,那些人渣杀人还挑时辰?」轻蔑地撇唇讽刺着,残雪修长的指尖不安分地在桌上轻敲着「算了,没什么大不了,山不转路转,该死的人倒还不难找」
「爷!」知道残雪想出门找人动手,赫连魑魅忍不住开口阻止着「边境多事,京里的戒备也随着加强了不少,这点从九爷忙的都没时间来看您就知道了,那边如此低调泰半也是因为这缘故,您就再等些日子,也好将身子养足了」
「养足了做什么?你当我是那些弱不经风的公子哥,还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冷眼望着赫连魑魅,残雪满脸嘲讽的神色「再利的刀不用也会生锈,这道理你也该懂才对,你是要我养肥了给人宰不成?」
明知残雪是故意扭曲自己的意思,赫连魑魅却没再辩解什么,低下头静静地梳整着手上的发丝,两人间一时静默无语。
他知道残雪心底一直都是明白的,只是总不愿意接受他给予的关怀,不愿意坦然承认自己也有脆弱的一面…苦意又涌上了心头,赫连魑魅垂下手放开扎好的发辫,凝视着残雪沉静的侧容…
他在想什么?好想伸手替它抹去那层冷淡无情的面具…几时这张倾国的姿容才能展出他真实的心意?哪怕是一时的伤心落泪都好…还没有人能让他敞开自己吧。
连跟在他身旁十多年的自己都做不到,恐怕只有在那份已无法追忆的过去里,才有人见过他的笑,他的泪…那…那个人呢?一个莫名的念头突然打进赫连魑魅的心里。
「爷,那个祁沧骥,您惦着吗?」来不及思考,赫连魑魅就听见自己的声音刺耳的响起。
「什么?」蓦然转过头,残雪有着一丝不预然的惊愕…想那个该死的家伙?那个害他霉运不断,又不怕死地老占他便宜的男人?怎么可能!谁会想他那张欠扁的嘴脸,那双眼老看的他想冒火,还有那张混帐透顶的臭嘴,老笑的让他想杀人…说是不想,一个抿唇微笑的人影却随着残雪的思绪冉冉被勾勒出。
「我的意思是…有他在,很热闹,他…很奇怪,知道您的身分却不揭破,让人想不透他的所作所为,魑魅从未见过有谁能在您身旁缠上这么久,他…是第一个」深吸了口气,虽然话已出口,赫连魑魅心底的疑惑却依旧问不出口…他…该是特别的吧。
「第一个?你自己不是人啊,你以为我是好玩让他跟着?那是我…甩不掉他啦!笨!」也不知道骂魑魅的那个笨字算不算骂自己,竟会甩不开那个无赖,残雪用力地转回身子,单手支颚,又拿起酒壶闷头喝着…
那个该死的家伙,最好是快点死在哪个战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