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霍然抬头:「来啊,把洛邑皇子给我拿下!」修长指尖指向的,竟是宸帝怀里的青宓!
「他犯了什么事?」宸帝微微诧异,放下手中的玉盏,如此问道。
「谋逆作乱。」冷的要冒出冰渣的回答,简短得近乎无礼。
宸帝不以为忤,抬眼看向自己的宰相:「有证据吗?」
翼钧漾起冰冷闪光的黑眼:「他乃是陛下的爱宠,若无证据,臣焉敢如此逾越?」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绢书:「这是我的探子,从洛邑余孽手中得来的密函。明都皇子和逃跑的摄政大臣,暗中联络,准备里应外合,颠覆我西琉皇朝。」他轻蔑的冷笑,继续说道:「今晨,军机处接到八百里加急,说是洛邑遗民在中州起事,声势浩大,显是有人操纵。综合以上情况,今晚的事件——」冷电般的神光凌厉的射向青宓:「明都皇子,你有最大的嫌疑!」
面对如此严重的指控,青宓仍是面不改色,他静静听着,渐渐的,居然露出一丝笑意,神秘而惬意。
「你认为,这是我做的么?」
洒脱的微讽,清脆冷然的声音,在宸帝耳边轻轻吐出。
宸帝忽然大笑,一把搂过青宓,不由分说的以吻封缄,直到少年呼吸困难的轻捶抗议,才放开了他。
外人看来,他们正情热缠绵。只有青宓本身,察觉到宸帝在他耳边道:
「秦广王殿下,幸会了。」
睛天霹雳。
还未及反应,又是一个。
「我知道所有的一切。那天的玉诀,还算及时吧?」
什么!
迁徙路上,雪中遇袭,那一枚玉诀的神秘相救,原来是他!
「陛下……」
「不用如何搪塞,你我都知道,这是挑拨离间的手段,想让朕以为二弟有杀君之心,也要有高明些的手段才行。」
宸帝居然能看穿!青宓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担心。却又为这位人间君王的智谋而暗自心惊。
「挑拨离间的,是和神仙敌对的妖族吧?」
准确得让人目瞪口呆!
流花大陆之人,从来只知道有神仙……那宸帝如何得知的?
「呵呵……我也曾拜师在修道之人门下哦……」
如何含糊的回答,实在不能让人心服,青宓待要再问,却听见宸帝低声匆匆道:「等下要委屈你了!」
结束了和少年的「缠绵」,宸帝终于开口了——
「既然有些嫌疑,那么……」
他微微停了一下,接着说出石破天惊的决定:
「就依卿所奏,把他也一并收押吧!」
堂下众人都惊得目瞪口呆,眼看着宸帝轻笑着,竟然毫不留情的把自己的新宠下狱,所有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森然寒意。
青宓一笑而起,不用人催,他径直走下堂来,早有两个金甲卫士,近前押着他去了。
一场国宴就此草草结束,众人一边起身离去,一边议论纷纷。
宸帝默默执杯,饮下了最后一口血红液体,喉结滚动,他的眼中浮现奇异的锐芒。
抬头看向翼钧,眼光交接的瞬间,这一君一臣,居然无比舒畅的相视而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五章
巨大青石铺就的墙垒,光滑而冰凉,在幽暗的火把照耀下,青宓细细打量着天牢的环境。
还不算太坏……心中如此暗忖,他扬声对着左边墙壁说道:「这就是天牢啊,真的不怎么吓人,还以为会有老鼠枯骨什么的……」语气中居然不无遗憾。
隔着厚厚的墙壁,传来因为石质格外沉闷的声音:「这个时间你还有这等闲心,是笃定我皇兄不忍伤你?」语中不无酸意。
青宓报以冷笑:「我当然很有闲心,清者自清,事情总会弄清楚。再说,我这般的孑然一身,就真是被冤枉到底,不过是一死罢了。」他停了停,带笑的语音中,竟是多了几分恶意和俏皮:「倒是诚王殿下你,真要好好烦恼一下了……太初子母连环剑、混元紫晶棱……你今日毁了多少珍品?昆仑那群老头,怕是要伤透脑筋了!」
清脆的声音穿过重重障壁,立刻,让墙那端的不羁男子变得呆若木鸡。
沉默良久,才有那熟悉的声音,满是不敢置信:「你……到底是谁?」
少年悠然轻笑,漫不经心的问道:「你的道法,是师承昆仑广成子的吧,那老头最近还好吧?」
诚王暗自惊骇,却恭敬的答道:「师祖一向云游四方,我们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我和广成子那老头下过几盘棋,他的棋品很臭,输了居然要耍赖。」语气越发熟稔。
诚王尴尬的笑,身为徒儿的他,也早就见识过师父悔棋的丑态了,但是让外人点出,脸上还是有点挂不住。
和师祖下棋的,也只有几位世外高人,还有就是……
心中隐隐有数,诚王嗫嚅斟酌着,却终于忍不住试探对方的身份——
「您是……?」
「我乃幽冥之人,你叫我青宓就是了。」
黄泉十殿之首的秦广王青宓!
深吸一口气,诚王终于问出了口:「您……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短暂的沉默后,青宓终于开口了:「你身为昆仑门下,应该知道九天外的势力分布吧?」
「我听师尊说过,除了神仙们,还有脾气古怪的羽族,以及黑暗势力——妖族……」青年的语气充满向往,注定只能修成地仙,享受人间富贵的他,对那天外天的憧憬,实在非笔墨能形容。
「实话告诉你吧,仙界,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石破天惊的一句,从青宓那端幽幽传来。
「怎么可能……」诚王简直不能置信,自幼就把昆仑诸仙视若日月般的存在,却乍然听见这等骇人言辞!
青宓叹息道:「神仙们素来与世无争,这次却快要被人欺上门来了,那些长翅膀的羽族,和妖族结成了联盟,连连向金阙宫施压,神仙一族内部也起了纷争,如今真是多事之秋啊!」
「那这些,和今天的行刺事件有什么关联呢?」听了半天,诚王觉得自己还是一头雾水。
青宓叹气,咬牙:「广成子怎么会收了你这个笨蛋徒弟……如果让人以为神仙们要对宸帝不利,那流花大陆就要大乱。这里一直是神仙的门徒来源地,到时候,神仙们到哪去补充新血呢?」
「那不就糟了?皇兄一定误会了……」诚王有些发急,虽然和兄长有些隔阂,可多年亲情总是在。
「我看你最要担心的不是宸帝陛下,而是欣王。」青宓冷哼道。
「三弟?这又关他什么事?」
青宓的声音,越发沉重:「那天的拉扯之中,我在你三弟,欣王殿下的身上,看到了属于妖族的契约印记,于是我就留上了心。今天的事,可以肯定是他的手笔。」轻幽飘忽的声音,由石壁的另一端传来。
什么……
那个打小就是老好人一个,动不动就会害羞的小三,会是妖族的……
诚王死死盯住铁窗外渗进的水滴。
滴答……滴答……
「这……这不可能……你骗我……」
声音虚弱,然而狂乱。
有如,飞蛾扑火般的轰然绝灭。
诚王,在恍惚间,想起了童年时候……
流泉叮咚,在庭院中央流淌,廊柱上也爬满翠绿的枝蔓,一簇簇鹅黄、墨绿的藤萝飞瀑似的垂落……
这仙境一般的宫中,却传来凶狠恶毒的咒骂声:
「凭你也配作我们的兄弟,你那死鬼母妃,不过是个浣衣局的粗使丫头……」
三个华衣锦服的少年,在恶意推搡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童。
粉嘟嘟的,弹指可破的,团子一般的小脸涨得通红,黑曜石般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气,却怎么也不肯哭出声来。
只那一眼,自己,就彻底沦陷。
「你们在做什么!」还是少年的诚王,抛下了书本,疾步来到眼前,冷笑着指点着作恶的三人:「你们很厉害嘛,对自己弟弟逞威风!」
庶出的三位皇子顿时吓白了脸,皇后的爱子,太子殿下信任的弟弟,是自己得罪得起的么?
磕头如捣蒜后,三人一溜烟地跑了,诚王心疼的扶起那孩子:「别哭别哭,二哥在这呢……」
那孩子迟疑着,却在看到他温柔诚挚的眼光,身体不再僵硬。摩挲着少年挺直的背脊,「哇……」的一声,他终于哭出声来。
「别哭……宝宝不哭哦……」诚王手足无措的哄着孩子,一边命令旁边的侍从:「还愣着干什么,去请太医啊!宝宝,你有哪里受伤了?」后半句,轻柔温存,却是对着那未曾谋面的幼弟说的。
「呜……这里疼……」那孩子呜咽着,怯生生的指着心口:「母妃她……到天上去了……」
没娘的孩子啊,怪不得受欺负……诚王沉吟着,打量着周围虽然雅致,却是寒酸的布置,在心里,做了某个决定。
西琉历七百六十五年,由二皇子提议,皇后把年幼无依的欣皇子收为螟蛉义子,那个如仙童一般的孩儿,由庶出之子,一跃而成为具有正式排名的三皇子,也就是后来的欣王殿下。
记忆葛然而止,诚王摇摇头,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长久的死寂过后,诚王的声音镇定若常:「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不愧是皇家人啊,见惯了翻云覆雨的诡谲权谋,这么快就冷静下来了……少年的眼,在黑暗中闪光。
「我希望……你能阻止欣王……」青宓的声音,从黑暗中缓缓传来,带上了几分阴冷肃杀:「不计一切代价……让他消失在这个世上……」
「你要我对自己的弟弟下手?」诚王愤怒的低吼:「我不是刽子手!」
「我也不是!」骤然升高的声音,把他的愤怒压了下去,诚王被那强烈气势一连惊退好几步。
「这样的阴谋杀戮,是有伤天和的,就算我身为天地正神,也照样会遭到天谴!可是……要是我不做,那两方联盟,就将取得完全的胜利,到时候……」青宓吟出痛苦的梦呓:「黄泉、昆仑……所有的仙境都将灰飞湮灭!哦,对了,这流花大陆,也将不复安宁!这里,会成为神界大战的最前线,你仔细想想,那会是怎样的修罗鬼域!」
冷汗,一滴一滴的从诚王的额头掉落,在冰凉的石板上,回响着巨大的轰鸣。
清冷声音继续着,一点一滴深入骨髓:「我知道,你很在意欣王,看似戏谑捉弄,其实最关心,最疼爱他的人,就是你。」青宓叹息着,唇齿间隐忍,然而残酷:「可是,你也看到了,今天,他是何等娴熟的借刀杀人!醒醒吧,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羞怯纯良的孩子了……」
「你是昆仑一脉的传人,也是西琉皇朝的诚王,这双重身份,早就注定了你的责任!」青宓最后的结语,力道千钧。
诚王的心,被这最后的一句,压得沉甸甸的,感觉……喘不过气来。
责任……吗?
艰涩的,他终于开口了:「三弟要真是妖族的人,我又有什么能力杀了他?」
「你皇兄也知道蹊跷,但还是把你我下狱,就是想麻痹对手。这个你拿着——」
一道青色光符穿过石牢,来到诚王手中。
「虽然威力不足,但欣王惟独对你不会防备,近身贴在他身上,立刻就能致命。」
「惟独对我不防备?为什么会这样?」
叹息声。
「你还不明白吗,那孩子……他爱你呵……不是以弟弟的心情……」
「这不可能!」
「是你自己迟钝罢了!」
良久,那边才传来喃喃:「怎么会这样……」
缓缓的,如狼一般的哭嚎声。
撕心裂肺。
青宓用沉默着,仿佛无动于衷。
也只是仿佛。
利用别人的情感,这样的暗黑心计,这样的自己……让他憎恶。
双目紧闭着,用一无所有的手臂紧紧抱住自己,感受着,虚幻的温暖。
低低的喃喃自语,湮没于厚重的石壁下:
「闰……我已是,满手鲜血了……」
想起还是人类时,那为自己而死的红发少年,那生动的一颦一笑……
哽咽着,浓重的悲哀,在黑暗中肆虐,袭卷了一切。
眼前越来越模糊,在空气中,隐约飘忽着迷香的特殊气味。
青宓初是一楞,接着,带着明悟的神情,陷入了昏睡。
……是谁……在温柔的擦去我的泪痕……轻轻的……吻上了我的眉心……
……怜惜宠溺的……是梦吗……
青宓用眼神迷蒙地笑了,张开双臂,迎上了那让人心醉的魔瞳……
就让我,在这梦里,放纵一回吧!
***
从晕眩中醒来,眼睛睁开,映入眼帘的,是那熟悉的明黄色帷幕。
暗自探视自己的状况,却发现自己内丹甚是混乱,经脉纠缠成一团,虽然没有性命之碍,却是法力大退。
旧伤未愈,却强行催动光符,再加上内郁胸口,这已然犯了幽冥道法的大忌。
青宓苦笑,自己仍是做不到心如铁石,身为加害者,真的很不好受。
巨大的阴影罩在头顶,青宓抬眼,如意料中那般——
「醒了吗,感觉怎么样?」身着天青色便服的男子俯身,热热的气息喷薄在少年的颈项。
「情况如何?」
「诚王被人劫走……你也被迷香迷倒了……」宸帝好整以暇的答道,明显是有所保留。
「你必定是昭告天下,说他是畏罪潜逃。」青宓了然一笑,神情漠然。
宸帝伸出手,强硬的抬高他的下颚:「你是在怪我铁石心肠?」笑声中带着戏谑。
「……毕竟我自己也是共犯。」
「秦广王被称为仙界最正直无私的强力人物,谁敢认为你做得不对?」
「我的良心。」
「呵呵……真是意外的回答啊……」
「你问完了吗?那轮到我了。」青宓的目光忽然锐利:「你为何对一切了如指掌?」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