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犹豫片刻,苦笑道:“我等皆断碑沟人氏……”
“啊?”
“去年时,村里起了一场瘟疫,以至于全村百余口人,只剩下二三十个。本想投奔河阴,哪知河阴县却把我等当作流民,赶了出来。后来投奔荥泽县,荥泽县又说我等户贯在河阴,不肯接受。无奈之下,我等只好躲在附近,靠劫掠为生。
今见这位配军大叔未戴枷锁,更有人随行照顾,还以为来了肥羊,所以才起了恶念……”
这少年倒也诚实,言语间更没有半点隐瞒和掩饰。
只是却急得那持刀汉子连连跺脚:三郎,你这不是要让大家送命吗?
少年脸上还带着几分稚嫩,朝玉尹拱手道:“好汉,我等有眼无珠,冒犯了好汉……只不过,也是迫于无奈而为之。二三十口人,已经断了两夭的粮,若不是逼得急了,谁又愿意做这等无本的买卖?今日折在好汉手里,王敏求心服口服。
哥哥要杀要砍,我绝无怨言,但还请哥哥放了他们……实在是没办法,才走的这条路。”
说着话,这少年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卷二 鹧鸪天 第059章 一群苦哈哈
少年名叫王敏求,不过称呼他做青年,可能更加合适。
别看他外表长的好像十七八岁,但实际年龄比玉尹还大两岁,已二十有四。只不过身体单薄,加之长得一张娃娃脸,所以看上去很年轻;持刀汉子名叫霍坚,比王敏求大一岁。两人都是土生土长的断碑沟人,不过断碑沟已成了过往云烟。
霍坚练过两年扑,大约有三级力士的水准。
而王敏求是猎户出身,生就一双飞毛腿,射术精准,且能使得一手好刀。
断碑沟大瘟后,幸存的断碑沟人便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民。官府不愿意接纳,又无处可去,只好做了盗匪。本来,王敏求和霍坚二人还可以去招刺,却又舍不得乡亲,最后决定留下。三十多个断碑沟人集合在一起,常出没于断碑沟附近路上。
当然了,他们不敢,也没有能力打家劫舍,更不敢去招惹商队。
北宋的经济极其发达,即便是那些小商队,也会有十几个护卫相随,绝不是他们这等连武器都凑不齐的乌合之众能够对付。所以,王敏求霍坚把下手的对象,主要是一些落单的行商。罗一刀身为配军,偏偏又没有带枷,身边还有人跟随照应。这在王敏求和霍坚看来,便是典型的肥羊,而且说不定是那种作恶多端的肥羊。
本来,两人还犹豫着要不要下手。
不成想玉尹一行人,竟来到了断碑沟落脚。
这送上门的肥羊,若是放走了,可真不知道何时才能够再遇到。
而且王敏求等人也确实有点撑不住了!年轻人还好说,可那些妇孺,却已经两三日吃不得饱饭,靠着挖野菜来勉强度日。王敏求和霍坚都是那血气方刚的年纪,他们既然决定留下来,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乡亲饿死,最终下定决心动手……
玉尹一旁也不说话,只静静聆听。
他不知道是否该相信王敏求和霍坚的话,而且就算是信了,又能如何?
“小乙,把他们放了吧。”
罗一刀突然开口,“不过是一群苦哈哈,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也不会做这等事情。”
“放了?”
罗格一蹙眉,显得不太情愿。
这十几个盗匪,若是拿到官府,少不得也是个功劳。
做解差到他这个年纪,自然要考虑到方方面面。这解差还能做几年?更不要说,这活计有多么辛苦!罗格一直期盼着能再上一层台阶,摆脱解差的身份,哪怕是做个军铺的头目,也好过风吹日晒,整日里提心吊胆的讨生活。而这十几个盗匪,无疑能成为他进身之阶。若运气好一点,甚至有可能和石三那样做个狱吏。
若真如此,以后生活就能轻松许多……
“小乙,这可是个大功劳!”
如果不是玉尹,可能他而今已经死了!再说了,罗格也不想得罪玉尹,故而低声劝说。
只是他话未说完,罗德便开口道:“哥哥莫忘了,这里并非东京。”
罗格眼睛一翻,“那又如何?”
“在这里缉盗,当隶属河阴县所辖……哥哥以为,河阴县会把这功劳分与哥哥不成?不要说哥哥要去太原府,便是留在这边,河阴县也断不会把功劳让给哥哥。”
“这个……”
罗格沉默了!
罗德说的没错,这可是功绩,怎可能分与外人?
换做是他,怕也不会这般行事……
“难道,真要放走吗?”
罗德没有回答罗格,却转过身,拉着玉尹到了旁边,“小乙哥,此事真假,还需确认。小弟倒是有一个想法,不过还要小乙哥验明真假之后,才可以说与小乙哥知。”
玉尹本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并没有考虑其他。
可罗德这么神神秘秘,让他不禁有些奇怪,“大郎打得甚主意?何不先说出来呢?”
“这,还要确认之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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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暴雨,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
酉时将至,云消雨停。一轮骄阳洗尽铅华,重又出现在天边,彩虹横空划出美丽光弧,又为这傍晚平添了几分生动。玉尹和罗德,押解着王敏求和霍坚两人,往断碑沟人的老巢行去。其余众人,则被捆绑起来,由冷飞罗格二人看押在龙王庙。
断碑沟人的老巢距离龙王庙不远,大约也就是四五里路。
地处一个极为隐秘的破庙里,若非本地人,根本就无法找到。这破庙比之龙王庙,条件要好许多。只是当玉尹走进庙里,便立刻蹙起眉头来。庙里大约有十几个人,其中妇人有六个,生下九个全都是孩子。而妇人当中,还有两个怀了身子。
这些人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看到王敏求进来,一个妇人忙跑过来,“三郎,可找到粮食?”
不等王敏求回答,她看到了玉尹和罗德。先是一怔,脸色旋即变得惨白,露出绝望之色。
“三郎……”
王敏求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女子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喃喃自语道:“早就说过,莫做那伤天害理的事,总有一日会遭报应……而今,这报应真的来了!可这么多孩子,又当怎样?”
她猛然抬起头,手脚并用,爬到了玉尹身前。
“大官人,我们也是迫于无奈,才走了这黑路,求大官人开恩,放过这些孩子,他们可都是无辜的!”
说着话,女子已是泪流满面。
玉尹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此时,那些正在玩耍的孩子们也觉察到了不对劲儿,竟一个个哭喊起来,乱成了一团。
王敏求和霍坚在旁边,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
他们很清楚自己犯下的罪过,若拉到了县衙里,必然是死路一条。这一年来,死在他们手里的行商并不在少数……可那些落单的行商,连护卫都请不起,又能有多少油水?好不容易来了个肥羊,不想没吃下去,反而折在了对方手中。两人很清楚,迎接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命运。只是想到那些孩子,心里不免生出许多愧疚。
“两位大官人,好汉做事好汉当,我等杀了人,认罪便是,哪怕是千刀万剐,也绝不皱一下眉头。还请大官人能放过这些孩子,他们,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玉尹揉了揉鼻子,扭头向罗德看去。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拉着我来看这些,又是什么目的?
罗德却表情平静,直勾勾盯着王敏求两人,而后又看着破庙里的景象……
“小乙哥,你而今在东京,也算是有头面的人。
一些事情,以前你可以做得,但而今却不好再出面。就比如先前你赢了吕之士,许多人要归附你,可你却不能收留一样。我知道小乙哥你是浪子回头,可这一个好汉三个帮,刘玄德再厉害,也要有关张相助;李世民再英明,也要有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才能成大事……小乙哥,我的意思是,何不把这些人,留在身边?”
“啊?”
玉尹吃了一惊!
他万没想到,罗德居然给他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我如果要帮手,开封府里大把的人,何必找这些人呢?
罗德轻声道:“我知小乙哥必然奇怪,要找帮手,为何不在东京寻找?
小乙哥,你虽出身东京,还小有资产,可这身份和地位……东京城里,七品官多如牛毛,你便是把琴使得再好,也比不得那些家伙。况且东京人眼界高,心气也高,又怎会真个服气你呢?先前小乙哥你横行马行街,可祸事来时,一个个全都跑了。那些家伙,不可靠……你得意时跟着你,你倒霉时,绝不会有一人跟随。
要么,小乙哥似李宝那样熬资历。
要么就学张三麻子那样,从别处招揽人手。
我看这两个生的精壮,虽说是亡命之徒,却也知晓情意……何不收为己用,至少身边能有个跑腿帮忙的人,总好过小乙哥你而今这样,一个人在那里拼死拼活。”
“这个……”
玉尹蹙起了眉头。
“你怎知,这些人会安分守己?”
罗德微微一笑,“到了东京,那容得他们张狂?
官面上,小乙哥与肖押司有交情,而且同时东京人,他自然会帮你;私底下,杨大郎和十三郎真个是那种好相与的不成?杨大郎我不了解,可那十三郎,当年也是个狠角色。若非他老娘约束,说不定早闹出人命来……这些人焉能张狂起来?”
高十三郎,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玉尹对此还真是不太了解,但听了罗德的话,还是不免怦然心动。
没错,他的事业越做越大!
等过了这次风波,以后便算是在开封府站稳了脚跟。可他身边,又有几人可用呢?
黄小七那些人忠心是忠心,却不堪重用。
而杨再兴和高十三郎,也不可能让他们随意出动。
必须要有一些属于自己的人马,就好像那张三麻子手下的泼皮闲汉,平日里操持生意,赶猪杀猪……必要的时候,可以拿出来充门面,让等闲人不敢正视自己。
罗德说的没错,王敏求和霍坚是亡命之徒。
可如果到了东京,他们是龙盘着,是虎趴着,断然折腾不出风浪来。更不要说,还有这些孩子和女人可以牵制他们。有这些人在,这两人就闹不出来什么花样。
而养活这些人,并非难事。
肉铺的生意极好,需要增加些刀手。
屠场也要有人帮忙,接下王敏求等人,根本不成问题。
唯一麻烦的,恐怕就是那户贯。可有那肖堃在,这户贯又岂能难得住玉尹?
“既然如此,就烦劳大郎,探一探他二人的口风……若真个可以,倒也省了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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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鹧鸪天 第060章 浪里白条七十二
玉尹并没有说话,而是在一旁站着,看着罗德和王敏求霍坚二人交谈。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玉尹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自从罗一刀出事后,罗德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地,恍若脱胎换骨。勿论做事还是考虑事情,无不透出稳重气质。而且比之当初那个在潇湘馆被妓女欺骗的家伙相比,多了一股子阴鸷气。
嗯,就是阴鸷!
罗德很少说话,但每一次说话,都能说到点子上去。
那种隐藏在沉默中的阴鸷,让玉尹感觉很不舒服。就好像,就好像一条潜伏的毒蛇。
罗德隐藏了毒牙,用沉默来迷惑旁人。
可一旦发起攻击的话,必然会喷吐出致命的毒液……
这家伙,真不简单!
玉尹不知道罗德对王敏求两人说了什么,可看得出来,两人看上去,似乎很犹豫。
原本平和的面容,突然间露出狰狞。
罗德低声好两人说了两句,令两个人顿时脸色苍白。
王敏求犹豫了一下,转身走到先前说话的女人身边,在她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话。
女人点了点头,蹲下身子,搂住两个孩子。
玉尹敏锐觉察到,这女人正在用眼角的余光看他,于是便笑了笑,也没有开口。
就在这时,王敏求和霍坚二人在罗德的带领下,走到玉尹身前。
只见他二人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朝着玉尹躬身一拜,“小底拜见大官人,以后还望大官人多多照拂。”
玉尹眉毛一挑,朝罗德看去。
罗德微微一笑,朝着玉尹点点头,那意思是说:放心,都搞定了!
“你二人可想好了,真要跟随我吗?”
“小底本就是烂命一条,若非这些娃儿牵挂,怕早就闯下天大祸事。今日得大官人提点,小底可以有一条明路,又怎地能不真心跟随?只望大官人,莫苦了这些孩子。”
这厮正如罗德所言,是个有情义的家伙。
玉尹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三贯钱,便递给了王敏求。
“先拿去买些吃食,让娃儿们和女人们填饱肚子……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交代,该说的,想来大郎都已经说过了。东京居大不易,尔等当好自为之。到了那边,自会有人招呼你们,其他事情,便不再赘言。一句话,到了开封之后,便好好做事。
以前所做种种,我不想知道,更无意追究。
可如果你们到了东京还不老实的话,自会有人收拾你们,让尔等生不如死……”
“小底不敢,小底不敢!”
两人忙不迭道谢,又连连和玉尹行礼。
“大郎,你究竟与他二人说了什么?”
在回去龙王庙的路上,玉尹忍不住好奇心,向罗德打听。
至于王敏求和霍坚那些人,并没有跟随玉尹返回。按照双方的约定,王敏求等人会拿着玉尹的信物前往东京,找杨再兴报到。只不过玉尹非常奇怪,罗德究竟和王敏求说了些什么?以至于在分开的时候,这两人都是一脸恭恭敬敬的模样。
“我告诉他们,若不按照吩咐做,送去官府之后,便是死罪。”
“就这么简单?”玉尹笑道:“这些人既然敢做无本的买卖,恐怕早就把生死看开了。
我倒是觉得,若真个死了,对他们怕还是一种解脱呢。”
罗德说:“或许对他们是解脱,可对那些女人和孩子而言,才是灾难的开始。”
“哦?”
“我告诉那厮,他们死了,倒是很爽快。
可这些女人,怕就要送去教坊中,做那最低贱的录事……每日被人蹂躏,生不如死不说,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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