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雪(第二、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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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雪(第二、三部)-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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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家那三人齐齐一惊,他们出身来历极为隐秘,没想这老者居然洞悉。为首之人大概就是那老者所谓的张五藏了,只听他厉声道:“你从哪里听来?你是何人?易杯酒你说杀不得就杀不得吗?” 
那老人抚须微笑道:“从哪里听来?我徽商子弟遍布天下,天下论消息之灵通,只怕除了淮上顾楼,无过于我。我是谁?啃啃、老朽鲁消,表字狂潮,执掌通济钱庄,少涉江湖两道。但你们庄主文翰林想必还知道我这一号人物。——至于易杯酒为什么杀不得嘛……” 
他笑了笑:“只为:他还欠我一文钱。你们杀了他,那一文钱谁还?” 

众人再没想到这人就是据传富甲天下的鲁狂潮,怎么又说易敛欠他一文钱?这又是什么故事?沈放久知其人,没想竟是个这等模样的一个老人,全无商贾之态。 
张五藏双目紧缩如针,道:“通济钱庄原来也与淮上有来往,哈哈,你们就不怕贴本吗?” 
只听那老者笑道:“怕,怎么不怕?只要你秦丞相略为争气一点,把朝廷略弄得略象样一点,边关能够稍微平静一点,将士不那么孱弱一点,我一个商贩,凭什么结交这班亡命之徒?可惜,嘿嘿,没有他们,战乱之下,我皖中商贾先为齑土。这可是没办法的办法,你以为我愿意每年大把银子往出洒吗?” 
说完,他含笑看向易杯酒:“易公子,我那一文钱还在不在?” 
易杯酒含笑掏出用丝带拴的一文铜钱来,放在琴侧。那人笑道:“在就好,在就好。我帮你把这三个小子打发了,你我再慢慢清帐,清完帐咱们出去喝酒。” 
易杯酒含笑颔首。那老人就站起身来,张五藏见他行过来的步态,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文翰林与自己说过的一个人来,叫道:“你就是久遁江湖的鲁——布——施——?” 
鲁消脸上一愣,似没想到这小子会猜到自己当年真正的名号。他人本离得好远,这时一个人忽然涨大了起来,其广如鲲、其厚如鹏,一身淡黄衣裳猛地鼓起,口里喝道:“难得你知道老夫!” 
张五藏之人已经大惊,没想到会碰到这在江湖上已成传奇的人物。只见他人影胀大,沛然丰裕,出手果然与一般武功不同,全然不是博击,而是伸出一支胀大的手掌直向张五藏三人罩来,那一掌就似天罗地、,网尽了张五藏三人的天灵地谷。 
不说他三人感受,堂上的吴四、李伴湘、玉犀子几人都瞠目结舌:他们还从来没见过这种进击!也是在这一掌之下,他们才知人世间究竟还有何等高手,高又能高到什么程度。那一掌去势并不利,堪堪击到张五藏三人头顶,三人齐齐伸出双手,欲以六掌拼命抗拒,——他们自己也知只怕多半是螳臂挡车,生死无由,但当此之际,不能不奋力一博。只听堂外屋檐上忽有一人笑叫道:“好个鲁布施,快打、快打,你一掌击下,当年与张天师所订之约就解了,龙虎山上三句话也就不算数了,痛快啊痛快。” 
鲁消一楞,手不由就停在半空,喝道:“什么人?” 
堂外人影一闪,“哈、哈、哈”三声怪笑,更不答言,人已飘然渺去,其轻如羽,其影似芒,众人寻声望去,只觉日影之中,自己只似眼花了一下,就什么也没看见了。鲁消这一掌似就击不下去了。口里喃喃道:“张天师那厮也暗助文家吗?” 
座中人大多不知张天师是谁,茫然相望。 
鲁消顿了一顿,目光望向易敛,眸中似有忧色。一叹道:“看来你名声虽不传于世,反声振于九天之上,连张天师对你也留意上了。” 
言下分明代易杯酒担心。他一言方罢,却一拍手,看了张五藏一眼:“好、这事老朽不插手了,算你们运气好,但不要以为易敛号称不通武艺就好对付。嘿嘿、嘿嘿,这样也好,老朽也很想知道,虽没人看过他的出手,但他到底——懂不懂武功。” 
说着,他大笑三声,身子已如大鸟般扑出。 

沈放望向易杯酒。只他一向形容淡淡,但屋外那人喊及“张天师”三个字时,沈放却注意到他神色微变。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易杯酒担扰,也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那一种那么专注的神情,仿佛全身心地将什么人想起——在即将到来的极大的困难中。 


停云四解 
□ 小椴 

四解: 
                  (翩翩飞鸟、息我庭柯,敛翮闲止、好风相和,岂无他人、念子实多,愿言不获、抱恨如何?) 


鲁消虽去,江南文家的‘别院三藏’张五藏,古巨、于晓木还是一时喘不过气来。很隔了一会,张五藏才重聚杀机,狞笑道:“易公子,你的护身符已走了,就请下场比试比试如何。你取了我三人人头,自然不必再答什么话。不然,嘿嘿,我三人如在你嘴里问不出话来,无颜回去面见秦丞相,只好把你一颗头砍下来带回去,算是带回去你一张嘴,让他老人家亲自问你好了。” 
堂上诸人也没想到要帐要帐、居然会要出这么个结果,变成了一场势力之争,而且连湖州文家、缇骑袁老大,以至当朝丞相都扯了进来。虽然得聆隐密,座中人都有不虚此行之感,但也深知——所谓鱼知深水而不详,‘文家三藏’一旦得手的话,不知会不会牵连到自己身上。 
一时,一场银钱之争变成了江南文家对易杯酒的刺杀行动。众人虽知易杯酒此身关联极大——这人还死不得,但无奈都插不上手。只听易杯酒淡淡道:“在下不解武功,又如何下场?” 
沈放与三娘对望一眼,想——完了。他们久已见易杯酒过于文弱,恐怕不会功夫,没想所猜是实。三娘一只手已暗暗扣住怀中匕首,她虽自知不敌,但当此之际,也只有一拚。只听她轻声嘱咐道:“傲之,一会儿我拚命先缠住那人,这是在六合门总堂,他们要杀的人又关连极大,堂上诸人也未必会人人袖手的,如果他们出手,就还有一线之机,如果不出手,我也勉力挡住那三人一会儿,能挡十招就十招,能挡五招就五招,哪怕是三招呢,到时你别管我,带易公子先走。” 
这已是她第二次嘱沈放先逃,沈放眼中一湿,却知当此关节,讲不得儿女私情。只有低声道:“那、你小心了。”却听那边张五藏已仰天打个哈哈,大笑道:“真是奇谈,你既然敢孤身一人行走江湖,那就是不怕死了,难道说碰到别人要杀你,你只来一句不会武功就可以了结了吗?嘿嘿,如果这样,南朝北朝也不用争了,宋金之间尽可议和。只是、天下要多活下来多少废物,让人看了闷气。” 
他这话语气睥睨,颇有以万物为刍狗的意味。易杯酒却镇定不改,转头笑向三娘子道:“我听杜淮山说,荆女侠善用匕首。小可不解武功,不知请荆女侠代为出手如何?” 
荆三娘一愣,她也没想到易杯酒会直接找到自己身上,心想:原来他不慌不忙,依仗的是自己,这下他可料错了。要知当日三娘于松林之中勉力一拼,也只是勉强抵挡住文亭阁,只怕三五百招一过,多半无幸。适才见那于姓之人出手,分明功夫更好过文亭阁很多,能以一人困住六合门四位高手,逼得他们人人自危。三娘自量以自己之能,也就与瞿宇在伯仲之间,只怕这文家三藏,自己一人也接不下来,何况三个?但她见易敛一路行事布局,周至缜密,少有冲动。或有所言,无不中的,不似个让人轻身涉险之人,暗想:或者他别有所见?——她一向豪气不让须眉,虽知这一战凶险,却也并不示弱,闻声一笑站起,清声道:“即然易公子有命,那又有何不可?怕只怕我荆紫一介女流,挡不住文家那三位高手,有负先生所托。” 
她这一站,其嫣然飒爽、风姿语笑,就不知可愧倒多少男儿汉。 
只听易杯酒淡淡道:“不会的。——阴沉竹掌力?一雷天下响的内劲?——只怕也还算不上天下无敌。荆女侠,当年公孙老人可曾传过你一套《剑器行》?‘绎袖珠唇、红颜皓齿、偶然彳亍、舞破中原’,在下不才,倒要替三娘重新编排一下了。” 
这话旁人还不觉得,但在荆三娘听来却如雷贯耳。她这些年虽闲居镇江,但冬寒夏暑,雪夜霜晨,功夫始终不曾放下。但练来练去,始终难有进宜。她知道自己是遇到了‘武障’,卡在了那一层,苦无高人指点,始终突不破。于此困顿之中,便记起当年传她匕首的公孙老人曾对她说的话:“你姿质极好,根骨绝佳,又为人颖慧,勇毅果决,本是一块极好材料,可惜时间所限,我只能跟你呆三个月。否则,本门《剑器行》中有一套极至剑法称做‘舞破中原’,极适合女弟子练习。若能有成,不说叱咤天下、无人能敌,只怕也足以臻至一流高手境地,鲜有能挡其锋锐者。可惜二百年来,无人练成过。你本来有望,可你要练这套功夫,起码也要在十年之后了。但那时,你我只怕已无缘再见了。” 
当时三娘好奇,就硬央老人把那篇口决传了给她。可惜这些年练下来,身法步眼,无一不对,只是连不成篇,舞不起来。这时听易敛说及于此,不由双眼一亮,一时之间容色绚丽无比,笑道:“易先生,那就请你指点指点。” 
她本一直呼易敛为易公子,但听他适才话语间分明已露出助自己艺成之义,如能行得,也是半师之谊,不由加了尊称。易敛一笑道:“不敢当,这套《剑器行》本传自汉代黄石老人,为人所知是于唐代公孙大娘,三娘只怕也曾苦练不缀,但只怕有一节不知——这《剑器行》原是脱胎自舞、悟道自舞、归意于舞的。既是舞,没有乐曲怎成。在下别无所能,只是还可以为三娘之匕首抚上一曲助兴。” 
说着,他抚抚廊柱,盘膝于地,横琴于上,以指轻轻一叩弦,口内清清冷冷道:“听清了,《剑器行》歌决——昔有佳人,公孙大娘;一舞剑器、名动四方;观者如山、气意沮丧、天地为之,无语低昂;来如雷霆、堂堂震怒;罢如江海、永凝清光……” 
他所念的歌决正是公孙老人《剑器行》的总决,开头几句取意于唐时诗圣杜甫《观公孙大娘舞剑器行》成句,下面所念的就是歌决了,如何进、如何退、如何趋避、如何防身、如何一击如电、如何飞遁如兔、又如何藏、如何止……旁人听得模模糊糊,荆三娘这些年苦研于此,日日夜夜、时时悬心。这时呼他念来,每个音符都似打在自己心里。她平日索解这剑决,只是一字一句的抠其意思,不能说没有所成,但这番苦功用下来,一篇歌决虽解得句句不差,但总连贯不起来。这时听易敛一气念来,开始还不觉,后来只觉其抑扬顿挫、浅吟深叹,若和符节,若中关旨,她面上就喜色一露。易敛见了,颔首一笑,他这时已念至第二遍,却又不与第一遍完全相同,却幽微曲折,似又发第一遍之所未发,三娘双眉轻蹙,暗想:这口决原来还可如此贯连,只是又与第一遍不同,那究竟,何去何从?心里一急,也知此时正当战阵,不参悟透如何能行,脸上冷汗岑岑,但心里还是如一团乱麻。 
沈放不解武艺,其实何只他,座中尽多高手,却也一时猜不出就这么念上几遍三娘就会瞬息艺成了?只见易杯酒缓缓轻吟,三娘蛾眉低蹙,都沉浸在一篇《剑器行》里。这时易杯酒已念至第三遍,口音似乎平淡了好多,质木无文,毫无升降,但语速加快。三娘心中正扰扰不安,腾腾如沸,只觉满地丝丝缕缕、看似可解,却偏偏找不到那线头,这时只觉他一字比一字快,快上加快地一字一字地砸在自己心里,都隐隐生痛,但却似慢慢豁然开朗了。猛地易杯酒伸指在弦上一划,“琮”然作响。三娘本一直侧倚在廊柱上,这时忽一跃而起,大笑道:“我得了、我得了!” 
文家三藏先见他们形止古怪,不由愕了一愕,不觉中等了他们一等,越看越奇,这时忽见他们一个大笑,一个微笑,不由心中不安,喝道:“你得了什么了?易公子,你原来如此脓包、贯用女子帮你抵挡的。荆三娘,我劝你别自不量力,中了他姓易的计。” 
他也是一直在担心易杯酒只怕是深藏不露,所以不愿多树敌手,其实心中又何尝把荆三娘就在眼里? 
荆三娘只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却听易敛道:“荆女侠,你技艺初成,正好有如此高手试剑,不亦乐乎,还请印之于琴曲。” 
三娘此时对他已颇信服,只听他语音一顿,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剑器》一行,先机是至重的。荆女侠不出手还等什么?”说着,双手连挥,他七弦古琴就如夜雨初暴,银瓶乍裂,宫商角微羽,一齐响了起来,真是惊雷忽掣,铁骑突出,声响呼号,一时俱起,却分毫不乱。三娘子也随琴声飘起,一着“飘渺西来”直向张五藏刺去,张五藏不及挡,双臂一振,身子直向后退去;三娘这一匕首却已向古巨击去,古巨双掌一拍,堂中就似响了一声雷,他竟要凭一双肉掌夹住那匕首;三娘如何能容他夹住?只见那匕首来势飘忽,竟绕过古巨向他身后于晓木刺去。于晓木就是适才出手之人,他见三娘来势吊诡、不敢大意,以“阴沉十掌”之第一掌“沉沉如碧”开招,三娘避开来势,兵行险道,那一匕首险险从于晓木头上掠过,自己一跃丈余,退到廊柱。 
这一招之下,堂中之人齐齐一惊。那文家三藏似再也没想到荆三娘以一介女流,使出的匕首竟如此高明,实猜不出她与易杯酒适才对答只是装模做样、还是真的获益不少。旁人也惊这飘忽一剑,如影如魅,连沈放不懂武功之人,也觉三娘这一招与以往大不相同。以往三娘出手也快、准、狠,但似颇多匠气,招式之间,求快、求准、求狠之用意明显,这一招却意势绵绵,飘忽凌厉,让人望去,直有姑射仙人之感,好象适才一席话让三娘听得、就如领纶音、如闻大道一般。 
连三娘自己也心中暗惊,她适才旁观,已觉对方武功极高,似乎自己难望其项背。可这一击之下,才知对手出手到底凌厉到何等程度!奇的是自己居然应付过来了,而且未落下风。她吁了一口气,想起易敛所说“先下手为强”的话,又一跃而起,这一击就不再是试探,而直接是短兵相接,只听“叮叮咚咚”,一连响了三十余声,每声都极细微,但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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