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孙将军的功劳。”杨彪抚着胡须,十分欣慰的笑道:“是孙将军在一天内交出了两千份一模一样的文稿,也是他在半个月内分发到四方。”
孙绍?天子沉吟了片刻,他忽然叹了一口气:“杨公,朕想起多年前的那一个奉先了。”
杨彪略作思索,皱了皱眉头,他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天子会想到吕布那个反复无常的武夫。
“杨公,吕布是个忠臣。”天子叹道:“不管怎么说,对我大汉来说,他是个忠臣,只可惜,另一个忠臣王允和他无法配合默契,要不然的话……”
杨彪若有所思,他明白天子的意思了。说吕布和王允是虚的,天子是希望他和孙绍精诚合作,一起辅佐他度过眼前这个难关。当初王允是怎么对待吕布的,杨彪心知肚明,虽然后来他也觉得王允处理得太草率了,但从心底讲,他并不认为吕布这样一个人武夫应该和王允平起平坐,主持国政。他杀了董卓,封他为温侯、奋武将军已经酬谢了他的功劳,再共秉国政却有些过了,他除了知道上阵厮杀,懂什么政务?
不过,孙绍显然要比吕布精明一些,虽然他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国之栋梁——这个人虽然恃强好胜,颇有头脑,但是他什么事都利字当头,和以德为先的治国方针相距甚远。
但是,就目前来说,孙绍是个很有用的人。
杨彪不是王允,他知道轻重,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所以他对天子恭敬的拜了一拜:“陛下圣明,臣一定铭记陛下圣意,与关将军、孙将军同舟共济,为国效命。”
天子瞟了杨彪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他拍拍手里的纸:“孙将军是怎么做到一天之内誊写两千份文稿的?”
杨彪苦笑了一声:“臣不知,他说这是个秘密,不能让人知道。”
“秘密?”天子更好奇了,他眼珠一转:“难道他和毕岚一样,是个巧手之人?”
杨彪出了一身汗,连忙提醒道:“陛下,毕岚是个阉竖,拿他来和孙将军相比不太合适。”
天子一愣,随即自我解嘲的笑了笑。毕岚是灵帝时的掖庭令,手艺精巧,做过很多结构巧妙的机械,但是他名列十常侍,是个奸佞小人,为士人所不齿,拿他来和孙绍比较,在杨彪这样的人眼里当然是不合适的,与其说是夸孙绍,不如说是骂孙绍。
不过,从这句话可以看出,杨彪和孙绍这一老一少、一文一武现在相处得还是很不错的,至少不会象王允对待吕布那样轻蔑。
两人正说着闲话,小黄门来报,副丞相曹丕有表奏。天子诧异的杨彪交换了一个眼神,杨彪起身站到屏风后面去了,天子坐直了身子,让人传曹丕进殿。随着小黄门一声尖细的传进声,衣冠楚楚的曹丕双手捧着奏章,小步急趋的进了殿,在门口脱了丝履,跨进殿来,一路小跑到天子面前三步的地方,恭敬的跪倒在地,将奏章推过头顶,朗声道:“副丞相、五官中郎将臣丕,有表奏陛下。”
天子看着恭敬的曹丕,心情非常好。他以前见过几次曹丕,但是从来没有看过曹丕这么好的态度。曹丕偶尔看他的时候,眼神似乎不在他这个天子身上,而在他身后的御座上,虽然那只是一个披了织绵的普通坐榻。
“卿所奏何事?”天子淡淡的说道。
“臣为将军关羽、孙绍请功。”曹丕先说明了来意,然后解释道:“关羽、孙绍护卫天子,免遭兵乱,有功于社稷,不赏无以明陛下奖惩之心,无以激励群臣奋力之意。”
天子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的接过小黄门递上来的奏表。曹丕的书法写得不错,气度雍容,有大家之气,不得不说,曹家父子虽然飞扬跋扈,心术不正,但是他们的文才的确不凡。天子迅速的看了一遍曹丕的奏章,最后愣住了,语气中带着极度的惊讶:“封王?”
曹丕似乎对天子的反应早有准备,他再次躬身施礼:“臣以为,关羽、孙绍护卫天子,坚守宛城数月,配合魏王、伏波将军共拒孙权、刘备,使他们无机可趁,又提议弭兵,于大汉有再造之功,非封王无以奖励其功。”
天子愣了半晌,脑子里还是有些糊涂,他似乎有些明白了曹丕的意思,又似乎没有完全明白。他正在考虑说些什么,身后的屏风传来几声轻响,杨彪似乎在提醒他什么,他连忙点点头:“卿所奏之事甚为重大,待朕与众卿商议之后再做计议。”
“唯。”曹丕再施一礼:“臣告退。臣恳请陛下尽快考虑,以免伤了忠臣之心。”说完,起身退到殿门口,这才转身出殿,穿上丝履大步走了。
杨彪从后面转了出来,接过小黄门递上来的奏章看了一遍,嘴一撇:“不过是一个离间之计而已。”
天子已经知道这一点了。曹丕为关羽、孙绍请封王。封王就要有封地,曹操是不可能把自己控制的地方拿出来给他们,那么只有在孙权和刘备的地盘上,问题是孙权和刘备会同意吗?且不说封地的事,一旦孙权和关羽封了王,那么他们就在孙权和刘备之上,这君臣之义肯定是没有了,孙刘两家就会被分成四家,互相不信任,力量分散,更无法与曹家抗衡。
所以曹丕这一封奏章对他自己一点坏处没有,却在孙刘内部挑起了矛盾,可谓是好招。天子如果封了,他的妙计得逞,如果不封,他至少也可以讨好关羽和孙绍,同样也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异姓封王……”天子沉着脸,不时的看一眼杨彪。杨彪抚着胡须沉思了片刻,反问道:“陛下以为,曹操的魏王爵位能剥夺掉吗?”
天子的脸色变幻了片刻,无奈的摇摇头。开玩笑,曹操没进一步称帝已经算是运气了,还想剥夺他的魏王,那不是逼着他造反吗?他忽然明白了曹丕的另一层意思:于大汉有功,封王就是应该的,所以我家的魏王来得光明正大,你不要有什么想法。现在曹操之所以被人指为逆臣,就是因为他违背了当初高祖皇帝的白马之盟,异姓封王了。可是如果关羽和孙绍也称了王,那还有谁能说他这个魏王不该封?
天子明白这个道理,知道现在不是提这个白马之盟的时候,他眼前的情况不能和刚刚削平异姓王的高祖皇帝相提并论,但是要他同意封关羽、孙绍为王,他还是有些不舒服。曹操的魏王是被逼无奈,而关羽、孙绍并没有这个实力来逼他,有必要再次将白马之盟抛之脑后吗?开了这个头,以后还能收得住吗?更何况,这样一来,等于承认了曹操的魏王是应得的,道义对曹操的约束力将更弱。
天子很犹豫,理智上他知道杨彪的话是对的,但是情感上,他一时无法接受。
杨彪叹了一口气,天子虽然聪明,但是还是缺乏果断:“陛下,不如将曹丕此表交给众官商议吧,看看大家怎么说。”
天子无可奈何的点点头:“就依卿所奏。”
孙绍在府中办完了公事,正在和关凤说着闲话。关凤离家大半年了,非常想念儿子阿猘,在孙绍的耳边念叨着要把儿子接来,孙绍正在安慰她,帅增来报,曹丕到访。
一支竹简上写着几个端正的隶书:“沛国曹丕再拜,问起居,字子桓。”
孙绍很意外,他和曹丕在天子面前见过几面,但是没说过什么话。因为曹植和杨修的原因,曹丕很不喜欢他,见到他时虽然也很客气,但是那种客气透着疏远,透着怨恨。私下里,他们没有来往,今天曹丕突然登门造访,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请。”孙绍略作思索,便示意关凤暂避,自己起身到了阶下。曹丕在帅增的引领下进了门,一看到孙绍降阶相迎,连忙紧赶两步迎了上来:“如何敢劳明将军相迎。”
孙绍笑了笑,还了一礼:“丞相大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焉敢不迎?”
两人哈哈大笑,互相把着手臂,一起上了台阶,分宾主落座,扯了几句诸如互仰慕之类没营养的闲话,曹丕把来意一说,然后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孙绍的表情。
“封王?”孙绍好象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抚着下巴上柔软的短须,似笑非笑的看着曹丕。
“以将军的功劳和才智,封王正是理所当然的事啊。”曹丕貌似诚恳的说道。他对孙绍没什么好感,可是眼下的情况他也清楚,孙绍和杨彪走得很近,比关羽那个不通权谋的武夫难对付得多,而孙绍和孙权之间的矛盾又是无须遮掩的,孙绍脱离孙权的控制自立的心思昭然若揭,所以他和陈群、司马懿提出了这个方案,他们相信,孙绍一定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而眼前孙绍的表情让他更加放心,孙绍一定会接受,或许,他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我的封邑在哪?”孙绍嘴一歪,摆出一副一眼看破曹丕心思的神情:“是徐州,还是青州?”
曹丕淡淡一笑,心道你真会做梦,徐州、青州会给你?他摇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要看陛下封你在哪里才知道。以我之愚见,应该是会稽或者吴郡更合适一些吧。令尊当年封吴侯,子承父业,封吴王似乎更合适一些。不过,眼下吴侯是尊叔,为了避免你叔侄相争,会稽的可能性也许更大一点。”
孙绍嘴一撇,你这挑拨离间之计在我面前用也太拙劣了吧。吴郡也好,会稽也好,孙权都不可能给的,或者直接说,封王这个事都是个笑话,他能估计到,只要曹丕一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孙邵马上就会找上门来,劝他以大局为重,不要和孙权分庭抗礼,当然更不能反客为主。
大桥和阿猘就是毫无疑问的人质,而且他的手下也会有意见,孙桓不会赞成,周循不会赞成,越海也不会赞成,能赞成的大概只有崔谦那伙海盗。
“多谢足下的一片好意,不过,你这可是把我放在火炉上烤了。”孙绍微微一笑,不再提这个话题,手一伸:“请喝茶,然后再向足下讨教一下君子剑。”
曹丕正中下怀,他的来意正是要与孙绍结交,有机会展示一下自己的文才武功,让孙绍看看自己并不比兄弟曹植差,现在孙绍主动提出要看他的剑法,还省了他许多废话。曹丕喝完茶,起身拔剑,到庭中展示剑术。孙绍举致勃勃的看了,也不能说一点用处没有,至少纠正了他以前的一些错误观点。曹丕的剑术和后世那种翻腾跳跃、剑光霍霍的剑术相去甚远,招术也显得非常古朴,以刺为主,辅以劈砍撩,他的出手非常快,可谓是招招致命,一点花架子也没有。
“好剑”孙绍抚掌而笑。
“惭愧惭愧”曹丕傲然一笑:“我这剑法虽然练得不到家,却也是师出有名,这是当年虎贲郎王越的剑术,王越传史阿,史阿传与我。只可惜,我俗务繁多,不能尽得其妙。”
“能击败神手邓展的剑术,还不能尽得其妙?”孙绍眨了眨眼睛,笑着调侃道。
曹丕大笑,这是他最得意的一件事。奋威将军邓展是军中的高手,他能够空手入白刃,有一次他们当众较技,他就是用这剑术连败三次邓展,可谓是出尽了风头。孙绍现在提起这件事正是挠到了他的痒痒肉,一时之间对孙绍的反感都淡了些。
孙绍前世混办公室,对投其所好、拉近话题的这些技巧可谓是熟得不能再熟,一下子打开了曹丕对他的防备之后,他趁胜追击,不动声色的表明自己和曹植并没有什么关系,当初杨修去南海只是为袁家兄妹的事向他表示感谢而已。曹丕虽然不尽信,但是孙绍能这么说,他还是很喜欢的。
两人谈天说地,尽欢而散——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不出孙绍所料,当天晚上,孙邵就找上门来。
“这是曹丕离间将军与至尊的诡计,请将军千万不要上当。”孙邵一点弯子也不拐,直截了当的说道:“请将军为了江东基业着眼,和关将军一起上表请辞。”
孙绍阴着脸,很无礼的踞坐着,身子向后靠在凭几上,眯着眼睛直直的看着孙邵,一声不吭。孙邵跪在他的面前,觉得眼角不由自主的抽搐着,后脖颈一阵阵的发紧,不知不觉的,一滴泠汗滴在青砖上,慢慢的洇成一块黑影。在他的眼里,这团黑影就象血一样预示着不祥,预示着江东的崩溃、血流成河。
如果孙绍接受了王位,那么他和孙权之间就等于正式绝裂了,对目前的江东来说,这无异于灭顶之灾。至于作为人质的大桥和阿猘,孙邵并不抱什么希望,与王位相比,一个继母和儿子算得了什么?孙绍还年轻,曹操还在考虑和他联姻,他以后可以有很多儿子。至于大桥,嘿嘿,如果是生母,那孙绍也许会考虑一二,这继母嘛,就无所谓了。
在一阵让孙邵几乎窒息的沉默之后,孙绍终于开了口,可是冰冷的声音却让孙邵更加绝望。
“鲁肃的八千大军,为什么迟迟不进?”
孙邵咽了口唾沫,刚要解释,孙绍又问了一句,这一次的口气更加严厉,语气更加冰冷。
“吕蒙大军驻在柴桑,为什么一直不北上?”
孙邵的心一紧,张口正准备申辩,孙绍会然跳了起来,拿起案上的茶杯,狠狠的砸在孙邵刚刚仰起的脸上,茶杯砸破了孙邵的额头,鲜红的血水顺着淡绿色的茶水一起流淌下来,迅速淋湿了孙邵胸前的衣襟。孙绍视而不见,上前一脚踹在孙邵的肩头,将他踹得仰面摔倒地,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我不顾危险,摧锋直进,和关将军死守宛城近半年,就是等你们一起来合击夏侯惇。有宛城在手,曹操不敢轻离,夏侯惇四万大军就是我们嘴里的肉,你们为什么不来?你们在等什么?”
孙绍怒不可遏,纵声咆哮,愤怒的声音在大堂中回响,震得孙邵的耳朵嗡嗡作响,他目瞪口呆的看着狂怒的孙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的印象中,孙绍这几年一直是温文尔雅的,一说话先带三分笑,这种咬牙切齿的狰狞面目是闻所未闻。
“你们在等什么?等我死?是不是?是不有?”孙绍越说越火,赶上来又是一脚踹在孙邵的胸口,这一脚力气很大,踹得孙邵差点背过气去。听到孙绍吼声的关凤从后室赶了过来,一见这副情景,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抱住孙绍,将他推得离孙邵远一点。在她看来,孙邵虽然身体还算结实,但是孙绍怒火攻心,下了死手,用不了几脚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孙绍被关凤推到一边,依然不肯罢休,他挣扎着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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