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量着旁边的装饰,赞了一声:“到交州这么久,还就是贵府雅致,室雅人和美,果然是诗书养气啊。”
士徽淡淡的笑了笑:“将军过奖了,交阯边鄙,蛮夷之气甚重,哪里谈得上雅致。”
“呵呵呵,士君谦虚了。令尊精研春秋,我的老师张公也是很佩服的,上次在曹营与曹公把酒言欢,曹公也曾说起令尊,说当年陈国袁徽对令尊推崇倍至,至今不能忘怀。交阯虽是蛮夷,然有令尊这样的博学大儒,言行身教三十年,也大有我汉人的风气了。当年夫子也曾说可以教化夷狄,可惜被子路阻止了,真正做到这些的,还是令尊这样的大贤啊。令尊可比西河的子夏,关西的杨公。”
士徽听了,连忙躬身施礼:“孙君言重了,家父岂敢当此大名。”他嘴上说不敢,脸上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孙绍这么客气,把父亲比成孔子一般,那说明他对士家的实力还是清楚的,这次上门,应该不会有什么恶意。
“将军新领南海太守,又任横海将军,身负南海的安全,公务繁忙,何以有暇到此?”士徽不动声色的提醒道。按汉制,孙绍身为南海太守,不可以越境到交阯来,当然了,他有横海将军的身份,交阯的海湾也在他的辖区内,他要来,你也不能说他不合规矩。但是问问来意,探探他的口风,还是有必要的。
孙绍却只是笑笑:“闻说令尊解说左传春秋颇有见地,意思深密。绍不才,随张公读经,只是智力浅陋,又俗务缠身,不能常在张公身边受教,幸而有士公在,故而敢来请教。”
士徽的眉头皱了一下,见孙绍不肯说,只好先放下这个话题,两人扯些别的,等过一会父亲和他见面再听。两人说着闲话,喝了好几杯茶,士燮才从后堂走了出来,一露面,就快步上前行礼:“不知将军驾到,士燮未能远迎,还请将军恕罪。”说着,就要上前行大礼。
孙绍连忙起身,双手扶住虚张声势的士燮,笑道:“士公,你这一拜,可让我如何承受得起啊?”
士燮一副很坚持的样子:“燮虽然痴长几岁,可是将军位重,焉能以年齿而费大礼?”
孙绍连连摇头:“士公,我大汉以孝治天下,七十以上见官不拜,公今年已八十,就是至尊来了,也不敢受公的大礼,何况孙绍小子,虽然是个横海将军,却是个虚名,手下不过十来条船,千余打鱼的士卒,如何当得公之礼哉?公请上坐,受小子一拜。”
说着,他将士燮扶到上座,自己恭恭敬敬的以子侄礼拜见。士燮眯着一双老眼,打量着孙绍,嘴角的笑容一闪而没。他叹了一声,扶起孙绍:“只有张公这样德高望重的春秋大家,才能教出将军这样的英才。是张公之幸啊,老朽真是羡慕不已。”
“士公谬赞了,小子愧不敢当。”孙绍很谦虚的笑道。
两人互相吹捧了一通,孙绍主动向他请教一些经义,士燮对左传春秋研究得的确深入,水平并不比张昭差,对于学了不过几个月来孙绍来说,当然更是超过不是一星半点。让士燮有些惊讶的倒不是孙绍的水平如何,而是他对**的熟悉有些匪夷所思,大半**他都可以信手拈来,互相印证,如果仅此而言,几乎和在左传春秋上浸yin了一辈子的自己相近。
士燮不禁对孙绍刮目相看。
更让士燮欢喜的是,孙绍落落大方,虽然在谈论经义,却不时的能插上一两句无伤大雅的戏谑,恰到好处的开个玩笑,调节一下气氛,而他又极擅联想,由此事而及彼事,思维跳跃却又顺理成章,着实是个好谈伴,让年老颇感寂寞的士燮十分开心。
年岁相差一个多甲子的一老一少相谈甚欢,堂上笑声不断。士徽在一旁听着,却不禁有些疑惑,他们说来说去,无非是经义,再就是一些古今的趣事,却丝毫不涉及其他,难道孙绍千里迢迢的跑来,就是陪老子开开心,请教学问?
士徽一肚子的疑问,却没有地方问去,直到孙绍告辞之后,士徽也没听说里面的名堂。
“没想明白?”士燮重新躺到后院树荫下的时候,笑了半天的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看向士徽的眼神中却多了几分担忧和失望。
士徽已经习惯了父亲的这种眼光,他面无表情的坐在士燮身边,静听士燮教诲,反正他再聪明,老子也不会认可他,不如老老实实的听着。更何况这几天的事情,他还真是没怎么看懂。
“你知道曹操为什么封他为交州牧,横海将军?”
“还能有什么,恶心孙权呗。”士徽嘴角一歪,不屑的笑了:“反正交州也不是他的,他只要拿出一颗金印就行了。孙权如果不给,孙绍会恨他,孙权如果给了,以后就无法再名正言顺的控制交州,而且孙绍一旦势大,孙家叔侄必然争权,曹操进可以趁隙取之,退可以坐观成败。”
“说得对。”士燮点了点头,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在一缕阳光的照耀下,闪耀着智慧的光芒。“那你再说说,为什么孙权明知这是曹操的离间之计,却让孙绍做了这横海将军,又偏偏让步骘只给他五条船,三百个老弱?”
士徽刚想笑,可是一看到士燮那冷峻的目光,又连忙把刚刚绽放的笑容收了起来,他犹豫的片刻,忽然有些心悸:“孙权和曹操一样,想借刀杀人?”
“对了。”士燮点点头,冷笑了一声:“他想用孙绍这把刀,来试试我士家的深浅,在步骘一直无法打开局面的水师中插一杠子。”
“哪有这么容易。”士徽咧了咧嘴,想笑,却没笑出来,反而觉得寒森森的:“父亲,那如果孙绍死了,我们士家岂不是要倒霉?”
“士家暂时倒还不至于一下子全受牵连,可是士威那个竖子只怕要倒霉了,交州水师,也就再也不姓士了。”士燮眯起了眼睛,“士威怎么还是那么不懂事,连这点都没看出来?亏得孙绍是个聪明人,要是和他一样鲁莽,匆匆下海的话,只怕事情已经不可收拾了。到了那时候,我们替孙权除掉了眼中钉,他不仅不会感激我们,反过来还要咬我们一口。”
士徽倒吸一口冷气,冷汗涔涔。
“去,让士幹去一趟南海。”士燮重新闭上了眼睛,“孙绍可以败,却不能死,要是孙绍死了,所有责任由士威那个竖子自己承担,到时候不要怪我这个做伯父的不念情份。”
“喏。”士徽不敢怠慢,小心的给士燮盖上一层薄毯,然后匆匆的走了出去。
士威看到士幹,一脸的震惊:“孙绍跑去见伯父了?”
“是。”士幹点点头,脸色很难看:“父亲对兄长的处置有些不同意见,特地派我来提醒一下兄长,以免兄长中了别人的奸计。”
士威额头青筋直跳,他对士幹这句话后面所含的意思十分清楚,他可以不把步骘当回事,可以不把孙绍当回事,但是他绝对不敢让士燮不高兴,别看他已经老得象阵风都能吹走似的,平时也很少露面,但是他只要咳嗽一声,士家所有人都要打个寒颤,而他如果跺跺脚,那整个交州都要走三尺浪。别看他在交州水师可以横过来走,只是士燮一片竹符,他马上就不是了。他甚至怀疑,士幹的怀里就揣着这片竹符。
“元长(士幹),你辛苦了。”士威很不自然的干笑了一声,把士幹请到内室,让人上了茶,很客气的说道:“伯父大人有什么指示?难道把水师拱手交给那个竖子不成?”
“当然不能这么做。”士幹端起茶喝了一口,又轻轻的放回案上:“水师是你的,是我们士家的,别人不能抢,不管他姓孙还是姓步。”
士威心中一颤,没敢吱声。
“父亲说,孙绍可以败,但是不能死。”士幹平静的看着士威,眼神中掠过一抹凶狠:“如果你能和他好好相处,就放手支持他,让他壮大自己的实力,到时候看步骘怎么处理。如果你不放心,就让他打几个败仗,灰头土脸的自已离开水师。但是,你必须要保证他的安全。”
“这打起仗来,我怎么保证他的安全?”士威自动忽略了和孙绍好好相处这个选项,直接选了后一个。在他看来,孙绍半路上跳出来抢走了本属于他的南海太守,他不亲手杀了孙绍就算是客气的了,还好好相处?
士幹蠕动了一下嘴唇,把一片姜片吐了出来,垂下了眼皮,又喝了两口茶,才说道:“那是你的事,我可管不着。总之一句话,如果孙绍死了,孙权怪罪下来,一切责任都由你自己承担。”
士威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斜着眼睛看了一眼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士幹,眼皮跳了两下,又强笑道:“我知道了,还请元长回去报与伯父,请他放心,我一定按照他的吩咐,小心应付,绝不会给士家带来麻烦。”
士幹嘴角一挑:“我不回去了,我在南海呆一段时间。”
士威盯着士幹笑眯眯的脸,突然明白了,士幹这次来,就是为了看他的笑话的。如果他有被孙绍夺权的危险,那么士幹就会抢在孙权前面下手,如果他不小心把事情搞砸了,那士幹会把他扔出去抵罪,然后接手水师,反正倒霉的是他士威,水师还是士家的,只是这个士与他士威无关了。
第二十八章 无欲则刚
士燮怎么说?”关凤挑起一片水果送到嘴里,细细的嚼着,漂亮的丹凤眼瞟了一眼晒黑的孙绍,关心的问道。
“嘿嘿,别的不敢说,至少我的背后应该是安全了。”孙绍看着脸色重新恢复红润的关凤,松了一口气:“这两天有胃口了?”
“嗯。”关凤脸一红,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吃得可多了,感觉胖了不少。”
“胖点好,胖点好。”孙绍笑个不停。
关凤低下了头,小心的挑了一片最好的送到孙绍的嘴边,孙绍咬在嘴里,还没来得及咬,已经皱起了眉,“呸”的一声吐了出来,连连咋舌:“这什么啊,酸死人了。”
“酸吗?”关凤愕然。
“当然酸了。”孙绍喝了口茶漱口:“我看你吃得津津有味的,还以有多好吃呢,没想到这么酸。真亏你还吃得这么香。”
“我觉得很好吃啊。”关凤又尝了一口:“满嘴生津,多好啊。”
“我服了你了。”孙绍举手投降,随即又盯了一眼关凤基本没看出动静的肚子,眼中压抑不住的兴奋:“酸儿竦女,看样子是个小子。”
“我也觉得是。”关凤放下汤匙,一手托着腮,两只眼睛闪闪发亮,一脸的向往:“你说,这个孩子会长得象谁?”
“儿子当然象我,女儿才象你嘛。”孙绍不容分说,搂过关凤,用力的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哈哈大笑。
“少主,夫人……”葛衡捧着图纸,尴尬的站在门口。关凤很不好意思,连忙起身进了内室。孙绍老脸皮厚,让人进来把案上的水果收拾掉,泡上茶,请葛衡坐下,有些急切的问道:“搞好了?”
葛衡用力的点点头,将图纸摊在案上。“按少主的要求,我给十艘战船都配了上四石的强弩,射程二百步,改用绞轮上箭,一个人就可以操作,现在大概十二三息发一箭,操作熟练之后,应该可以提高到了五息一箭。但是,这是最理想的速度,据我估计,十艘船平均的射速应该是八息左右。”
一息就是一次呼吸,人每分种正常是十六息,也就是一说,每艘船最快一分种能射三箭,而平均速度是两箭,这还是有已经使用了绞轮上箭的情况下。孙绍觉得还是太慢,可是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连弩我正在改进,但是进度不快。”葛衡有些惭愧的摸摸头:“对武备这方面,我不太熟悉。”
孙绍笑了,摆摆手:“没关系,这事急不来,现在提高已经不小了。”
“少主,十五条船,只能装十艘船,装上了强弩,必然要减少战士的数量,近战能力大大下降啊,依我看,还是不太周全。”
“速度呢?”孙绍眨着眼睛,没有回答葛衡的问题,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葛衡盘算了一下:“应该不会受影响,相反还会提高一点。强弩大概要占八个人的位置,只需要两三个人操作,重量也只相当于两个人,整体重量还有所降低。”
“把速度再提高一点,除了桨手、弩手,再留一个舵手,备用舵手由弩手兼了。”孙绍拍拍大腿:“他娘的,我打不过还跑不过吗?”
葛衡眼前一亮,立刻明白了孙绍的意思,连连点头。
“改造方案定了之后,具体的事情由我安排给你的人负责,你不要把时间花在这些事情上。”孙绍挤了挤眼睛,葛衡心领神会,笑着应道:“少主放心,我心里有数。”
六月,随着南风越来越劲,番禺港开始热闹起来,每天都有大量的船只进港。番禺港内有交州水师驻扎,而且港口被几个岛分成几条狭长的水道,岛上有士卒驻扎,一旦出现情况,只要几条船在港口一拦,港口就可以封住,所以海盗通常不会冒险进入港内,他们一般守候在港口外的海岛上,这里的商船进出最集中的地方,随便搞一下,收益都不错,就跟站在鱼盆里扎鱼一样,只有大鱼小鱼之分,不会有落空的担心。而水师通常是不会出港作战的,他们保护的是港内的安全,商船在港外的死活,与他们无关。要他们辛辛苦苦的跑出几百里只为保护几条商船,那可太跌份了,除非是为了特定的目的。
所以这段时间是海盗们收获的季节,港口外的海面上,几乎每天都有抢劫的事情发生,大大小小的商船就象回流的马哈鱼一样,争取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港口,冲进港口,就代表着他们这一趟冒险安全了,而多停在港口外一天,就多一分危险,特别是那些远涉重洋,吃了大半年辛苦才赶到的西夷商人,如果这个时候被海盗打劫了,那就是万里迢迢的来送死,想想都窝火。
因此除了海盗生意红火之外,港口负责检查放行的大小官员们现在也是收入颇丰,那些为了能早日进入安全地带的商人们不得不陪着笑脸往他们手里塞钱,争取能早一点放行。
接到大量报案的交州刺史步骘坐不住了,这些商人是番禺夷市的主要税收来源,其中还有好多商人是南海南郡本地的世家大族,夷人的损失没地方哭去,他们可不能这么忍气吞声,虽然官府不可能赔偿他们的损失,但是来骂两声解解气总是可以的。接连被人吵了几天之后,步骘将孙绍和士威请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