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手,宽大有力,几乎像个铁环扣住了他的细腰。伏羿喷在他耳后的气息,更带着浓烈的阳刚味道。
这个样子,也未免太暧昧了点……
「伏王,能不能请你先放开沧海?」他费了番工夫才理平胸口莫名其妙腾起的丝丝悸动,告诫自己保持冷静。身后的男人,是西域雄霸一方的虎狼之君,又被他接二连三言语冒犯,稍有应对不慎,他可能就将横尸杀机四伏的军营之中。
伏羿的地位、权势、体力、霸气……随便一样,都能把他像个蝼蚁似地轻易压轧至死。他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只有自己的才智和骨气。
他能感觉到,伏羿处处都想逼他屈颈臣服。这正是他所盼望的。
惟有伏羿对降伏他有兴趣,他才能依仗自己的傲气继续周旋下去。
他表现得越机智,越不畏惧伏羿的威严,伏羿逼他低头的欲望也会越强烈。只要伏羿还没玩厌征服的游戏,他确信,自己暂时就不会有性命之虞。
「你怕了?」发现自己近距离的触摸总会让这淡定自若的男子露出些许掩饰得并不成功的羞 赧 ,伏羿连遭挫败的心情总算有些高扬。
毕竟沈沧海还是有弱点的。虽然换作旁人,说不定真会顺势以此来羞辱对手,不过他向来没有靠性方面的暴力来摧毁人意志的陋习嗜好。
那种手段,胜之不武,有损他的英名。他现在,突然庆幸沈沧海方才保护了自己不受兵士凌辱。否则,他静下心,必定后悔自己盛怒中做出的荒唐决定。
沈沧海听得出伏羿话音里隐含的得意,聪明地选择了不出声。
倔强过头并不是好事,万一逼得伏羿失去耐心,不想再把这游戏进行下去,等待他的,恐怕只有死亡。以退为进,不失时机地小小示下弱,才能将这局棋下得更长久,而不至于让对方恼羞成怒掀翻了棋盘。
当然,以那伏羿对已故情人的执着,他毫不担心伏羿会对他起什么非分之想。这个弱点,露得可谓有惊无险。
见靠在胸前的人脸带红晕半天不吱声,伏羿终于替自己找回点国君颜面,对沈沧海之前的直言顶撞也不再那么计较。心头仍颇为爱惜沈沧海的才华,寻思着该慢慢化解他的傲骨,让他心甘情愿为射月出谋效力。
半炷香之后,大军起营。
副将牵来伏羿的汗血宝马,又叫兵士去将沈沧海的轮椅推来。
「不用。」伏羿拥着沈沧海跃上马背,笑着揶揄显得有些慌张的人:「从没骑过马么?呵,待会记得要抓紧我的衣服。许多事情,可不是凭你能言善道的一张嘴就可以做到的,嘿嘿……」
沈沧海目光落在自己双腿上,那正是从小到大心中一块痛病,胸口微涩,还没辩驳,怱听后方传来声轻轻娇呼,他从伏羿肩膀上扭头回望。
丽姬夫人披着灰貂皮裘,和几个仆妇也都骑了各自坐骑准备出发。她妙目圆睁,盯着沈沧海,甚是不解大王为何竟让这中原人同乘一骑。大王的坐骑,她还未曾有幸坐过呢!
沈沧海没错过丽姬脸上那丝敌意,忍不住苦笑。他也不想被硬拖上马,与这充满压迫感的男人同骑的啊!
掠过丽姬,沈沧海望见队伍最后,矢牙压阵的一辆八驾马车时不由微怔。
车厢四面锦帘低垂,围得密不透风。十几名骑兵在矢牙统领下团团守在马车周围,神色慎重,彷佛马车里载着价值连城的宝物。
里面是什么?……沈沧海好奇地还想再看多一眼,伏羿用力一夹马肚,骏马放蹄飞纵,扬起漫天雪尘。
那种风驰云翔般的腾空感,沈沧海生平从未体验过。白漭漭的雪景在眼前奇快闪过,他头脑微晕,回手紧紧揪住了伏羿衣衫。
这男人,必定是欺他不能骑马,故意想这法子来吓他,挫他锐气!
射月国与贺兰皇朝疆土之间,险峰连绵筑成天然屏障,射月大军东上唯有取道南路。那本是两地商贾来往的一条自由路,但贺兰皇朝年前侵占射月,便在商路建关设卡,派驻重兵把守。
伏羿抵达的,正是刚攻陷的第一关——青龙关。
城墙哨兵望见伏羿军中王旗迎风招展,欢声雷动,大开城门,迎大军入关。
伏羿坐骑过处,街道两侧雨沟里仍残留淡淡血水,风中杀气尚存,可想攻关之役的惨烈。
夹道将士尽皆伏首跪立,目不斜视。铁甲铿锵,刀枪映日,腾腾一派肃杀。
沈沧海此番,算是真正见识了千军万马的威严气象,不由肃然起敬。能统领这群剽悍勇猛的西域胡兵,伏羿不负骁勇盛名。
「吓到了?」伏羿湛蓝的目光始终流连沈沧海脸上,当然没漏过他稍闪即逝的惊叹,知道沈沧海终是对这阵仗起了敬畏之心,微觉得意。
「伏王善战,名扬西域,沧海从来不敢心存轻视。」沈沧海鼻音娓娓,在寂静只闻马蹄声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不敢心存轻视,可并不代表畏惧。言语里暗藏的锋芒叫伏羿面色一沉,但旋即觉察沈沧海嗓音有些微颤抖——
他怕冷……注意到怀中人只穿着件粗布麻衣,明显敌不过融雪时的彻骨奇寒和适才一路狂驰劲风而轻轻发抖,伏羿「呼啦」扬起纯黑披风,裹住了沈沧海,力夹马肚,驶向前方会馆。
若是冻坏了沈沧海,他可就少了个沿途可以斗智的对手!
会馆原是青龙关贺兰守将的官邸。射月攻下青龙关后,守城的将领为迎接大王,早将会馆打扫得纤尘不染,厅房也都烧了暖炉,免得冻着大王随军女眷。
伏羿传令大军按班归列,抱了沈沧海下马,将会馆里一间小房拨给了他住。
丽姬夫人为之侧目,碍着伏羿的面不敢发作,暗地里瞪了沈沧海几眼,领着仆妇自行去自己厢房休憩。
沈沧海由服侍他的那名仆妇推着轮椅离开,听见车轮辘辘,矢牙督促着十几个兵士将那驾锦帘深垂的马车也推进了会馆,尾随伏羿进了卧房。
留意到沈沧海好奇的眼光,矢牙浓眉紧皱,朝沈沧海摇了摇头,神情带着警告。
马车里,一定藏着大秘密!
沈沧海静静收回目光,呵着冻得微红的手指出了大厅。
他本以为伏羿会师后对军阵稍作编排,会直接开赴朱雀关,哪知在房内休息了良久都无动静。晌午时分,居然来了个兵士请他去大厅用餐。
沈沧海慢慢推着轮椅来到厅上,伏羿已高踞主位,矢牙和副将敬陪。
丽姬坐在伏羿身边,见沈沧海又来凑热闹,俏脸一冷,却顾不上生氯,追问下首那守城将领:「你说云少将军追杀敌军出了城,至今还未回来?那你怎么不派人去找?」
「回大王、夫人,末将已经派出兵士四处寻找,却只在雍夜族附近发现了云少将军的随从尸体,不见云少将军行踪……」
将领似是生怕触怒丽姬,小心翼翼措辞。丽姬还是急得拖住伏羿衣袖:「大王,你一定要想法子帮臣妾找到飞弟啊!云家就剩他一个男丁了。」
伏羿一直不动声色,只微微蹙下眉,还没说话,厅外几个兵士满脸喜色地奔进来:「云将军回来了……」
「飞弟!」丽姬离了席,迎上一瘸一拐慢吞吞走进大厅的年轻人:「你的腿怎么受伤了?要不要紧?」
真是冤家路窄!沈沧海苦笑,毫不意外看到年轻人恶狠狠投在他身上的眼光。
「你居然没摔死?怎么会来到这里?」年轻人惊疑地指着沈沧海,连给伏羿请安都顾不上。
「你们认识?」丽姬好奇地发问,心疼自家兄弟腿伤,就想扶他坐下。
年轻人却甩开她的搀扶,拖着腿气势汹汹冲向沈沧海:「你这是自投罗网!」
沈沧海轻轻叹息,主位上伏羿沉静的嗓音响起,威严迫人:「云飞,住手!本王面前,你岂能随便撒野?」
云飞挥舞的拳头在空中猛地剎住,虽说姐姐丽姬正当宠,但伏羿御下极严,人前绝不徇私,他气焰一下子低了下去,转身朝伏羿半跪行礼。
「末将见过大王。回禀大王,这中原人是贺兰皇朝的走狗,末将统下数十兵士便死在他手里。末将是除敌心切,才一时失了礼数,请大王恕罪。」
此言一出,伏羿以下众人面面相觑,又一起将疑惑的目光落到了沈沧海身上——这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双腿瘫痪,离开轮椅,路也走不了半步,想踩死只蚂蚁都成问题,如何杀死数十个剽悍强健的西域胡兵?
云将军恐怕是认错了人吧?众人不以为然中,只有伏羿没有露出怀疑神气,冰蓝幽邃的眼睛深深望向沈沧海,洞烛幽微。沈沧海只觉那两潭冷湖剎那捣乱了他心智……
「呵——」伏羿视线从略显失神的沈沧海脸上移开,抬手示意云飞起身,带着微笑问:「他有何本领,能杀你手下兵士?」
云飞忙从怀里掏出个黑黝黝毫不起眼的小铁皮圆筒:「大王,这就是他那天襄助贺兰狗千户杀我射月兵士的暗器。」双手捧着圆筒,恭恭敬敬呈了上去。
「末将那天追杀姓欧阳的狗千户到了雍夜族地头,那狗千户本已剩束手就擒的分,谁知此人出现,用这圆筒暗器发射铁针,杀我兵士,救了那狗千户,反害末将腿上被那狗千户砍了一刀。」
他口齿伶俐,看见矢牙和那副将神情越来越凝重,心知众人已信了大半,得意又恶毒地瞟了沈沧海一眼。
「此人不除,是一大隐患。请大王恩准末将处死他以慰阵亡兵士在天之灵。」
「……」沈沧海慢慢呼出口长气,澄净浩荡如大海的眸子正视云飞:「你明明亲眼见到,铁针只是射中你兵士四肢,绝不可能令他们毙命,杀你兵士的另有其人……」
不过,还有欧阳麟……他暗叹,不再替自己辩解。毕竟,他帮助贺兰皇朝的千户对付射月将士是不争事实,更何况云飞言语里一心一意想置他于死地。
他那句话,等于承认了自己是凶手。众人无不动容。
伏羿面上仍然挂着莫测高深的微笑,把玩端详着手里圆筒:「这小小一个铁筒,竟能杀我军下数十兵士,倒要好好研究一番。」
「大王说的是,末将正是见这暗器厉害,才将它捡了回来。」云飞连忙附和,其实根本是那天围捕区区一个败军之将欧阳麟却闹得自己全军覆没,他怕回来无法交差,便找到这沈沧海丢下的空筒左证,万一被同僚诘责,也好推说暗器难防,替自己稍微挽回些颜面。
伏羿指尖轻轻弹扣着圆筒铁皮,偏首瞅着沈沧海,似笑非笑地道:「你的本事,果然没让本王失望。沈沧海啊沈沧海,本王如今越来越不舍得伤你了。」
「大王?!」云飞诧异之极,大王对与贺兰皇朝有牵连的人素来深恶痛绝,绝不手软。怎么几天不见就突然转了性子?
他恨恨瞪着沈沧海,却见沈沧海脸上没有丝毫性命得保的喜色,反而浮起几分无奈。
「伤了你,谁来替我射月大军制造如此精良武器呢?呵呵呵……」
伏羿磁性悦耳的大笑让沈沧海心头不好的预感成为真实,笑声里隐含的无形杀气强烈的不容忽视,他的心倏地沉了下去。
难道他,真要沦为屠城杀戮的工具?
这一餐,对沈沧海而言不啻鸿门宴。在伏羿时不时杀机迸现的注视下,他几乎食不知味。
「你以为吃这么几口,就能抵御西域严寒了么?」伏羿冷眼看了良久,发现沈沧海只挑素食落箸,而且均如蜻蜓点水,浅尝辄止,难怪体格如此文弱。
他撕下大银盘里半条羔羊腿往沈沧海面前碟子里一放:「吃掉它,不许有剩!」
沈沧海忍不住苦笑——伏羿是想撑死他么?
「大王……」丽姬想不到在她面前总是冰冷着脸的伏羿竟然会关心别人,还纡尊降贵替这中原人布菜,不禁心生怨怼。想对伏羿娇嗔,却见他双眼炯炯地盯着沈沧海,根本没理会她那声呼唤。
这——
她微微一惊。早知道大王爱男色,从前自中原带了个情人回来,便将她们一干妃妾抛诸脑后。
好在那情人已命丧贺兰皇箭下,她也暗中松了口气,在大王病中尽心竭力地伺候,这次更有幸随军出征,隐隐然后宫之首,她还期待着等大军回朝,大王能册封她为后呢!可眼下这光景,大王似乎对这姓沈的读书人越来越感兴趣了……
虽说这回只是个瘸子,不过那张脸……她留了意仔细端详,不得不承认,中原果然物宝天华人杰地灵,连男子的容颜肌肤也出奇地细致,丝毫不输于西域的美人儿。而且这瘸子虽然不比大王昔日情人那样神采慑人,却周身散发着种恬静的气质。
她哀怨地瞟了伏羿一眼,听到边上云飞喉咙里一咕哝,又想出声,她在桌底抓住云飞的手轻轻摇了摇,示意他别再多言。
「还不快吃?」伏羿不悦地催促一小口一小口往嘴里塞着羊肉的人。明明几口就可以解决的饭菜,偏在磨磨蹭蹭,还一脸欲呕吐的表情!生平最见不得拖沓,他冷笑道:「叫你吃点东西都这么勉强,难道想要本王亲自喂你?」
「噗!」突然听大王冒出这惊人一句,矢牙喷了副将满脸茶水。伏羿严厉的眼神射到,他狼狈地低下头。
沈沧海也差点被嘴里羊肉噎住,紧盯蓝眸,看了半天才确定伏羿并非存心调侃。可这样的说话方式也太招人遐想了吧……想着脸上竟有些发热。
看到沈沧海的羞 赧 神情,伏羿一呆后,冰蓝眼眸里慢慢掠过丝复杂神情,微勾起唇角,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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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吃完半条羔羊腿,沈沧海总算从伏羿监视的视线里解脱,回到自己的小房。
他捧着暖手小炭炉,坐在轮椅中,望着窗外积雪枯枝发呆。
不想为虎作伥,可那双湛蓝眼眸流溢而出的强硬气势明白地告诉他,伏羿不会轻易放过他。
学那些机关之类的小玩意,只为打发孤独空闷,却给自己惹来了麻烦……
眼看着日色一点点偏移消失,换上沉黑夜幕,手里的小炭炉也逐渐失去温度,沈沧海轻叹了一口气,不经意转头,猛地发现那个颀长身影站在门边,他唬了一大跳。
「伏王,你什么时候来的?」
「连我在门外站了半天你都没发现,在想什么?」伏羿不答反问,带着淡淡调侃笑容踏进屋,将沈沧海从轮椅里抱了起来便往外走。
沈沧海甚是窘迫,「伏王,你要带我去哪里?」
伏羿胸口震出几声低笑,脚步不停,抱着沈沧海在府里侍卫一路注目下出了会馆。
马夫早牵着汗血宝马恭立候命。伏羿上马,轻振缰绳,策马不疾不徐地东行。
边塞月华清寒似水,照遍崇山峻岭。
沈沧海身上,披着伏羿的纯黑锦缎棉袍,那是伏羿怕他受寒,便脱了自己的袍子给他。
锦袍上,还留着男人的温度和气味……伏羿呼到沈沧海耳根后的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