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如此?你忘了姓龙的王八蛋是害死燕南归的元凶么?……紫冥倏地火起,刚想大骂,但心念数转间,一拍大腿,恍然悟道:“你故意亲近那王八蛋,才好找机会下手,对不对?可你又何必去练那什么见鬼的化蝶神功?唔,不过,你若不会武功,也确实杀不了他……”
思及碧落为报仇自减寿命,紫冥一阵痛惜,说什么也不能让碧落再继续作践自己,他呼地站了起来:“我今夜入宫就是来取姓龙的人头,你不要再练那劳什子邪功了。”肩一晃,便要纵落。
“慢着——”
碧影轻摇,已挡在紫冥面前。
“……碧落你?”紫冥惊疑地皱起眉:“你不想为燕南归报仇吗?为什么阻拦我?”
吁了口气,碧落凄冷一笑:“当然想,他和君无双,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只是时机还未到——”
“还等什么?”紫冥终是火了:“那王八蛋现在已坐上了龙椅,逍遥快活得紧,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他寿终正寝,往生极乐吗?”
见紫冥满脸怒气,碧落眼珠一转,抿唇轻笑:“他现在当了皇帝自然快活,但如果被掀下龙椅呢?”
紫冥一时竟猜不透他话里玄机,更是狐疑。碧落懒洋洋地坐回瓦上,一撩长发:“你想必也听说太子葬身火海之事了。若我说,太子未死呢?……”
盯着碧落嘴角若有若无的笑容,紫冥一惊之后,缓缓坐下,直视碧落:“……我明白了……那是你和太子联手设的局吧……”
碧落笑而不答,紫冥本也是绝顶聪敏之人,略一思索心头已然清明,点头道:“好一个苦肉计,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借刀杀人,将那些觊觎皇位的王子尽数除去。届时太子再现身登高一呼,他是先帝嫡子,朝臣们又都知道他是遭人陷害才被废黜,自然八方响应。那王八蛋名不正言不顺,只能乖乖地退位,倘若他执意不肯,便是谋朝纂位,大逆不道,又正巧给太子一个借口出兵讨伐,而无须担心负上弑叔恶名……那王八蛋本有魔教相助,却又偏偏下旨去歼灭魔教,绝了自己后路……”
他一路说来,见碧落始终含笑不语,知自己猜得不错,叹道:“我曾会过太子,确非庸俗之辈,听说他冤死天牢,我本就有些不信,果然……只是你们计策虽好,却累了那甫出世的小皇子……”
“那倒未必,既然烧死的是假太子,那小皇子又为什么不能活着?太子命人用的只不过是陷人于假死的烈性麻药罢了,小皇子入殓时就已被太子手下换了出去,现正在岳阳风门好好的呢——”碧落一望月色,龙衍耀大概已要醒来了吧……
“我得回去了,你可否帮我个忙?”
凑上紫冥耳畔,碧落小声低语着,直听得紫冥面色变幻,凝注碧落,似是刚认识他一般。
“怎地这样看着我?”
“没什么,突然觉得你好深心机,从前都没发现……呵,你还不如让那王八蛋和太子鹤蚌相争,斗个两败俱伤,你自己做皇帝算了。”紫冥似真似假地笑着叹气:“哪天你若要害我,恐怕我也逃不过罢……”
“我绝不会害你的……”笑容染上忧郁,碧落黯然摇头——你是我的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不过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这个秘密,我不想让你恨燕南归,恨那个劫走你娘亲,却也是你所在意、所喜欢的人……
猛地里阴郁下来的神情令紫冥胸口没来由一阵发闷,也没兴致再说笑,一耸肩站起身:“你的事,我自会替你办妥。你也要小心,莫被那王八蛋看出破绽……我走了。”
紫影飞快消失月下,碧落怅惘独坐,夜露湿衣,方才惊觉,轻巧如叶般跃落屋顶,悄然返回寝宫。
他步如轻棉,半点没惊动值夜宫人,径直走去内殿,一脚刚跨进,背上陡冒冷汗——
烛焰摇晃明灭间,龙衍耀竟已醒转,正坐在床沿望着他,面上阴晴不定。
“你醒啦……”
碧落尽力露出一个媚笑,朝他走去,心却怦怦跳得厉害:龙衍耀何时醒的?
一把将碧落拖进怀里,摸到他衣上露水,龙衍耀双眉扬起:“我刚睡醒,就不见你人影,三更半夜的去了哪里?”
“我睡不着,出去走了走……”碧落暗自松了口气,原来龙衍耀刚醒,那他应该没发现紫冥来过罢……
“是么?你先前不是说好累,想睡觉吗?”龙衍耀犀利的眼瞳越发沉黑。
锋锐的、如鹰隼窥伺猎物的目光,碧落一颤,贴上龙衍耀胸膛轻轻磨蹭:“现在睡好不好?我真的有点悃了……”
手指抚过碧落凉凉的胸口肌肤,龙衍耀眉心渐渐收紧:分明在外待了很久……还有,适才碧落入内时,他竟几乎听不出脚步声……
眉赫然高挑,鹰眸杀气一闪:“你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掌心猛然向外一翻——
“没——”
才吐出一个字,强劲的掌力已直袭心房。碧落方待运功抵御,心念一动又顿住——如果被龙衍耀发觉他身怀武艺,岂非令他疑心更重?……
无暇细想,碧落急遽将真气散入经穴,生生受了龙衍耀一掌——
“碧落!”
掌击上碧落胸膛,竟是空荡荡地没半分内力抗御,龙衍耀脸色剧变,急忙撤回手掌,但仍是慢了一拍。
如被千斤巨锤重重砸中,碧落嘴微张,一口鲜血溅上明黄帷帐,整个人瘫倒龙衍耀臂弯里,头一偏,血丝不停溢出双唇,瞬时颈中胸前已是猩红一片。
“碧落——”龙衍耀又是一声大喊,抱紧怀里颤抖不已的身子,怒吼响彻寝宫——
“快宣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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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怎样?碧落……”放落药碗,龙衍耀拿丝巾拭着碧落嘴边药渍,懊恼到了极点:碧落本就旧伤未愈,却又被他狠狠打了一掌,听之前太医诊断,只怕月内都下不了床,若调养不当,说不定日后还会落下病根……
“……对不住,是我太多疑……”
费力喘息着,推开龙衍耀的手,碧落涩然一笑:“原来你都不相信我……呵,你干脆杀了我吧。”眼帘一阖,又咳出血来——
“碧落!”龙衍耀又惊又愧,见他脸色苍白得骇人,心头猛一抽痛,低首吻去他唇上沾染的血迹,喃喃道:“不会的,我怎么可能杀你呢?……不会的……”觉察碧落扭头躲闪着,他一阵莫名惊惶,紧紧捧住碧落脸庞,小心翼翼轻触他眉眼:“我绝不会的,碧落……”
——不会的,那掌打在你身上,我居然也会痛彻心肺,从来没试过的痛……我从不知道自己会为一个人心疼到这种地步的……从不知道……
我或许是真的爱上你了……不明白是从哪一天开始,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我真的被你这小妖精迷住了,连我自己都没有发现!可如今,我很清楚,我确实喜欢你!否则,我的心怎么会痛得难以忍受?我怎么会因为你刚才想躲避我、拒绝我而心慌意乱?
我居然真的爱上了你!爱上了刁蛮古怪的、狡诈多变的、也是妖媚惑人的你……所以先前想到你也许有事情隐瞒我,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
亲吻越发地温柔,几乎是呵护似地刷过碧落眼睫——
“对不住,碧落,我绝对不会再怀疑你,不会再伤你的……”
这算是誓言么?……碧落全身僵直,倏地用力一甩头,避开龙衍耀的绵密细吻:“你不是说我有事瞒着你么?……你大可把我关进天牢,叫人拷问我啊!”喉咙几下轻震,苦笑着:“指不定还真能问出些东西来呢……我,——”
未尽的话被突然覆上的唇堵住,和往日一样的炽热,却带着不一样的温柔——
细细吻遍每一分柔软的唇瓣,舔净每一丝腥咸的血渍,龙衍耀终于抬起头,凝望碧落满含震惊的明眸,微微笑道:“乖乖地睡觉,别再说气话了。”
胸口说不出的涨痛,却不是因为伤势。碧落咬住唇,好难受!透不过气的难受!
“睡罢……”
放下床帐,龙衍耀小心揽过碧落,让他枕着胸口,轻拍他背心。感觉碧落仍在轻颤,只道他尚在生气,手臂一紧,莞尔道:“你闹起别扭来还真像小孩子,呵呵,不许再气……伤好了,你要骂要跳,要杀人放火,我都随你,现在嘛,快睡觉!”
决计想象不到龙衍耀竟会有如此近乎宠溺的口吻,碧落更用力地咬紧嘴唇,尝到鲜血的腥味——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不要你的温柔,我只想要恨你的啊!
龙衍耀,不要再对我好!不要再待我温柔!不要再让我堕入你的梦中!
我在燕南归坟前发过誓的,我不会再渴求痴情!我,只要报仇!让所有夺走我一切的人都付出代价!
所以,我不要你来爱我!我只想恨你!!像最初那样,深深地憎恨夺走燕南归生命又恣意凌辱我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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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凛冽,飘了今冬第一场雪。京城一夜笼上银装,御花园亦是洁白连片,檐角枝头均积着厚厚一层琼屑,别有一番景象。
“还冻不冻?”龙衍耀替怀里的碧落掖紧毛裘,又吩咐一旁随侍的宫人加旺炉中炭火,亭间顿时暖意熏人。
抱着沉香木手炉,碧落望了他一眼,又迅速别转头,瞧着亭外雪景不做声。
碧落还在生他的气吧……龙衍耀略觉失望地轻声一叹,连着两天,他都没有临朝,只在寝宫陪碧落,说了不少笑话想逗他开心。碧落却似突然转了性子,全无往常的灵动跳脱,成日不言不笑地怔忡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叫他大感挫败。今天抱碧落出来赏雪解闷,坐了个把时辰,仍未听到只字片言——
碰到碧落,自己这个皇帝还真是有失威严。龙衍耀有些自嘲地挑了挑眉——不过,也怪不得碧落,那一掌只怕让他伤了心……
释然一笑,龙衍耀端过碗桂圆茯苓粥,先喝了一口,啧啧赞道:“甜而不腻,碧落,你也尝尝看……”见碧落罔若未闻,龙衍耀也不动气,兀自舀了一匙送到他嘴边,笑道:“你若乖乖吃完这碗粥,下午的药我就不逼你喝了,如何?”
碧落微一犹豫,张开了口,龙衍耀哈哈大笑,一边喂着碧落,忍不住摇头:“你好歹也是我天朝的燕王,居然这般怕吃药,传扬出去可大大地失颜面,呵呵……”
“那是你自己封我的,我又没有求你。”见宫人们俱是一脸强忍笑意的样子,碧落终是受不了激,也顾不上嘴里还含着粥,便咕哝起来。
他终于开口说话,虽是出言不逊,但听在龙衍耀耳里,却如仙乐纶音,不由心花怒放,放下碗匙就在碧落颊上重重亲了一口,绕起他发丝在他颈中轻搔:“我还当你真不跟我说话了呢!啊哈哈——”
碧落翻了个白眼,却也拿这嬉皮笑脸的龙衍耀没办法,只缩起脖子嘀咕着:“别弄了,好痒。”
龙衍耀一笑停手,正待调侃他几句,回廊上步履嘈杂,一个内侍领着李丞相和曹侍郎匆匆走来。
见那两人神情惶恐,龙衍耀眉头微皱,摒退左右宫人,沉声道:“这么慌慌张张的,有什么急事?”
李丞相同曹侍郎对视一望,欲言又止。龙衍耀不悦地一挑眉,还未出声,怀里碧落却突兀笑了起来:“两位大人可是嫌我在此,不便禀告么?那简单,我这就回宫去——”
“别乱动!”龙衍耀按下碧落意图站起的身子:“没我抱,你能走得回去么?嘿,李丞相,有什么话尽管直说。”锋利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
“是,圣上。”
打了个哆嗦,李丞相吞吞吐吐道:“此事,此事正与燕王有关,微臣有封书信还请圣上过目。”
碧落呆了呆,龙衍耀接过李丞相递来的信,细细阅览,脸色渐转阴冷。
李丞相低垂着头,眼角却一直偷偷打量煊帝表情,此刻恭恭敬敬道:“这信是今日一早微臣起床时在床头发现的,曹大人他也有收到同样的信笺。臣还悄悄打听过,原来这两天来,京城各家大臣都有收到此信,大伙私底下已议论纷纷……”
“是什么?”碧落好奇地伸长脖子,去看龙衍耀手中信笺,不禁啊了一声——
那信不过寥寥数句,却是言道瑞霆太子并未丧命,而是身在岳阳风门,正要召集旧臣重夺帝位,信末还拖了一句:燕王乃是太子安排在京的心腹,诸家大臣若有心投诚太子,尽可与燕王联络。
怔了半晌,碧落咯咯一笑:“两位大人想必认定碧落是卧底了?嘻嘻……”
李曹两人瞪着他,实想不同这少年怎会还如此镇定?再看煊帝竟也慢慢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不觉心惊,嗫嚅着说不出话。
一丢信笺,龙衍耀面含嘲讽:“你二人入宫是想向朕告密邀功么?呵,若燕王真是太子手下,太子又怎会轻易暴露燕王身份,岂非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分明是他的反间计!哼,他一边告知大臣自己下落,一边却又在挑拨离间,想借朕的手除去燕王,这如意算盘也未免打得太轻松了。”
他冷笑着一望那手足无措的两人,摇了摇头:“如此幼稚的计谋,你俩居然也信以为真,哼哼。算了,朕也不来追究你俩冒犯燕王之罪。倒是眼下京城众大臣都已知太子在风门,有些棘手……”双眉紧锁,想不到瑞霆那小子手脚奇快,如今即便他诏告天下有人假冒太子行骗,恐怕也未必能令人信服。
李丞相定了定心神,踏上一步,低声道:“圣上,微臣还探听到,那端木太师也已知晓,正打算派人去岳阳一探究竟——”
“这老家伙!”
龙衍耀甚是气恼,那端木太师是开朝元老,位高权重,在朝中门生遍布。他登基时,端木太师正抱病在家,倒没有什么扰人之举,还派人送礼到贺,但若他亦插手太子之事,可大大不妙。虽说凭他一身武艺,杀几个与自己作对的臣子易如反掌,但如果与太子亲近的大臣在短短时日内都突然暴毙,那简直是欲盖弥彰。
见煊帝面色不豫,李丞相暗中对曹侍郎使了个眼色,曹侍郎立即会意,上前道:“圣上,微臣倒有个主意,不知该不该说?”
“快说!”龙衍耀不耐烦地一摆手,搂紧碧落,望见他艳丽中带着几分憔悴的脸庞,烦闷之余又添忧虑——万一日后与瑞霆撕破了脸对阵军前,他自己当然总有法子脱身,但碧落若是不慎落入敌手,以他的娇弱怎经得起折磨?……
正自恍惚,却听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