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怔看着浮莲随波逐流,莲初似乎没听到他的话,半晌才回过头,低声道:“我知道……”
散易生登时笑逐颜开,莲初却抓紧他的手:“可我真的不想再看你为我杀人了,那个无双公主,你就放了她吧。”离京师时,散易生连同洛滟也一并带回了别院,关在柴房。他曾听下人偷偷议论,散易生每日都会去柴房将洛滟狠狠鞭笞一番,还不许下人送药给她。这样下去,只怕再过几天,那身娇玉贵的公主就要一命呜呼了。
“不行!”散易生笑吟吟的脸即刻阴沉:“那个女人阴险毒辣,放了她,后患无穷!”想到恨处,不禁恶向胆边生,在男婴胳膊上重重一拧,婴儿立时放声大哭。
“你折磨这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做什么呀?”
莲初微愠,掐了散易生手背一把,伸手便想接过男婴。散易生见他如此紧张,心头更不是滋味,格开他双手,将男婴凌空举在栏外水面上,那男婴哭得越发响亮了。
“散易生?!快把他给我!”莲初惊怒交加,脸都有些发白,却不敢再抢,深知散易生的脾性,若逼得急了,指不定真将婴儿扔入湖里。
“你从来都没有这么大声对我吼过的,这小贱种比我还重要么?”
“没有,只不过他是,是……”莲初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一顿足:“总之,你不要伤害孩子。你已经杀了贺兰皇,就留他这一点血脉,也算积阴德,好不好?”
“你居然还替那荒淫无道的老贼着想?”散易生瞪着他,嫉火上涌,直想把男婴抛进水中。但心念转得几转,又慢慢缩回了手,见莲初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微微一笑:“你要我饶过她们姐弟也行,但你须得答应我,以后都不要再去理这小贱种。”
“你肯放了公主?”
“放她是绝不可能!但我可以应承你,不再折磨她,就留她在别院做个杂役,算是便宜她了。至于这小贱种,就交给那贱人自己去养便是。只要他们姐弟俩不私自逃跑,我总会给他们一口饭吃,只当我别院养多两条狗罢了。”
散易生轻蔑地笑着,抱了男婴就朝下人居所走去:“如此,你总该满意了吧——”
声音还是如往常一样温和,却带着丝不易觉察的阴森,莲初知道散易生是真正对他动了气,垂首呆了片刻,再抬头,回廊已空无一人。他木然良久,噗地坐回廊栏,捂着惨白如纸的脸,颤声低唤:“父皇,父皇,是我害了你们……”
纤细的手指狠狠抓着头发撕扯,整个人不堪重荷地趴在栏杆上,剧烈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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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地一脚踹开柴房大门,散易生大步走近蜷缩在草堆上的一团人影,踢了踢:“贱人,死了没有?”
裹在褴褛衣衫里的身躯轻轻动弹了一下,洛滟颤抖着抬起独眼,见是散易生,不由又畏缩地曲起身子。连日的鞭打辱骂似已磨得她傲气全无,血污干涸的面上尽是惧色。
散易生将兀自大哭的男婴丢落她身边,嘴角勾起阴柔之极的笑:“公主,你现在的样子,连我家里养的狗都比不上啊,你还不如死了算了,还活着丢人现眼做甚?哈哈……”大笑着拂袖而去,心中得意,也就未注意到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洛滟仅有的右眼里陡然泛起的怨毒与愤恨。
死死地盯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洛滟指甲深深掐进手心,血渗了出来,她却罔若未觉,只是紧咬着牙——她绝不会死的!她一定要报仇!一定要杀了散易生!杀了莲初!杀了所有灭她贺兰氏的乱臣贼子!杀了所有令她沦落到此地步的人!!!
一探手抓起哭声渐低的男婴,洛滟笑了:“乖孩子,别哭!你如今可是我贺兰氏的太子啊!你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替我报仇,杀掉所有对不起我的人,为我重兴皇朝!”
深黑的眼洞衬着狰狞的笑,男婴清澈的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突然“哇”的一声,哭得前所未有的厉害。
“不哭!不哭!只要你乖乖听皇姐的话,我不会再害你的。”洛滟轻轻拍打着男婴,喃喃道:“真的不会害你的。眼下只有你在我身边,能帮皇姐了,呵” 抚过他粉嫩白皙的脸庞:“你看你,长得这么美,将来大了,决计是个美男子。皇姐也会好好教你做个真正的太子的,教你当个举世无双的人……无双……”
手情不自禁摸上左边空空荡荡的眼窝,唇角抽搐,她再也不是那个貌美绝伦、艳倾天下的无双公主了……蓦地紧紧搂住男婴。
“无双,今后你就叫无双罢,替我无双公主活下去,替我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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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我报仇雪恨!……”
透着诅咒和蛊惑的声音在耳际响起,君无双全身都震了一下,一甩头,才发觉是幻听。他放下水桶,擦着汗。
别院所有的下人中,属他年纪最小,但管家却经常把最粗重的活派给他做。今晨一早起来,提了半天水,又没吃饭,早饿得头昏眼花,难怪会错觉皇姐在他身后说话了。毕竟,这十四年来,每天姐弟单独相处时,皇姐都会一遍又一遍地跟他说起国仇家恨,即便在睡梦中,他都似乎能听到皇姐愤怒的咒骂。
“浑小子,又偷懒了!”
忽然传来的呵斥令他猛地回神,见那肥滚滚的杨管家骂骂咧咧走近,连忙提起水桶。杨管家一脚已踢将上来:“快滚回厨房去,大堆事等着你做呢!”他自来此做管家,姓散的主人便叫他对院里那一对姐弟严加看管,是以平日对那姐弟两人动辄拳打脚踢,惟恐稍有松懈,传进主人耳里,责他个办事不力。
他又踢了两脚,才大摇大摆地走了开去。君无双忍痛提水回了厨房,闻到刚炖好的枸杞红枣乌骨鸡,更是饥肠辘辘,又一阵头晕。突听大厨道:“今天小东儿病了,无双,你替他给两位爷送炖品过去。”
“我吗?”
君无双一愣,那大厨已装起炖盅,放到他手里,道:“快去,凉了就不好味了。”知他从未去过后院,便指了路线给他。
穿过数条走廊,又走进一片枫林,盅里香气不断飘进鼻端,他腹里雷鸣,实是饿得难受,眼见林中僻静无人,忍不住揭开盅盖,拈了块鸡翼入口,香浓美味,险些将自己舌头也吞了下去。心头倒是半点也不觉惭愧,听皇姐说,那两人害得他贺兰氏如此凄惨,他没在盅里吐口水已经很客气了。吃块鸡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这天下一切原本就该归他宸鸿太子所有。
吃完鸡翼,意犹未尽,又抓起枚鸡腿,凑到嘴边刚想咬落,猛地顿住,直盯着地上清晰的影子——就在他自己的影子后面,已多了一个颀长的身影,竟不知何时来到。
全身顷刻凉嗖嗖地,他慢慢回过身。一个男子长身玉立,正挑了挑眉,英俊的面容带上一丝玩味。
“你这小厮,倒也大胆,竟然偷吃主人家的东西!嘿嘿,瞧你面生,是新来的吗?”散易生负起了双手,见君无双还举着鸡腿,嘴巴张得大大的,咬也不是,不咬也不是,不由好笑:“怎么?害怕了?”
“谁说我怕了?”
他是太子,怎能被人讥笑?君无双瞪了这陌生男子一眼,狠狠咬了一大口鸡腿,反正已被看到了,也不在乎多吃一点,这男子若要拖他去主人面前告状,就由他去。他也正想见见皇姐口中那穷凶极恶的两人究竟是如何一副凶相!
“啊哈哈……”散易生笑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别院几时多了这么个小家伙?看这小厮眉眼清雅,一身下人穿戴仍掩不住书卷气,颇似大户出身,谁知当面被人抓到偷食竟还理直气壮。他好不容易停了笑,扬眉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作者:千觞红尘2008…7…3 22:29 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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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无双白他一眼,转身就走。却听后面男子悠悠笑道:“我是此间主人散易生,为什么不能要你告诉我?呵呵……”
散易生?!
浑身一凛,君无双飞快回头,一脸不信。这个英俊含笑的年轻男子怎么可能是皇姐日夜诅咒的大仇人?但细细看他眼角,发现有不少细微皱纹,此人确实已是中年。
“呵,吓着了么?”散易生眼眸微微眯起,一时间居然觉得这小厮的清灵雅致倒与莲初年轻时有些神似,尤其此刻惊愕的样子,更像极了当年的莲初……先于意识,他手已抚上君无双面庞,笑道:“不用怕,我书房正缺个机灵的书童,你——”手突被拍开,他一怔,想不到这小厮得知他身份后,竟仍如此放肆。
缓缓退后两步,君无双一扬头:“我叫君无双,君王的君,举世无双的无双。”
无双!!!
散易生嘴角最后残存的一缕笑意全然隐没,眉心慢慢皱紧,看着面前满脸傲气的少年,渐渐地,重新勾起一个阴柔微笑。
“哦,原来是你啊!我还差点忘了,家里还有前朝的公主和太子住着呢!”骤然伸手,五指紧嵌入君无双肩头,眼底血光一闪:“小太子,既然你来我后院,我散易生可一定要好好招待你才是,嘿!”
“拿开你的脏手!”君无双又痛又气,汤盅奋力朝他掷去。散易生急忙一侧身避开,数点热汤还是溅上脸面,烫得肌肤隐隐作疼。他勃然大怒,重重掴了君无双一记耳光。
耳鸣眼花间,君无双跌坐在地,头皮一紧,已被散易生揪住头发向林后小湖拖去。
“小贱种,竟敢对我无礼!我早该淹死你的。”
在湖边停步,一手将君无双头颅按进水中,瞧着他手足不断挣扎,心中一阵快意,冷笑道:“莲初是滥好人,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把你这小贱种当自家儿子般疼爱。这许多年来为了你始终对我不冷不热的,若非我当初答应过他留你姐弟二人性命,我一早就……”
冰凉的湖水充盈耳鼻,胸口涨闷得似乎要爆裂,脑海也渐转一片模糊,君无双再也听不到散易生在说些什么,胡乱挥舞的手脚慢慢停了动作。发髻却在挣扎时松了开来,乌黑发丝四散铺开水面,宛如墨色浮莲……
墨莲般的发……散易生双眸腾起瞬息恍惚,蓦然将君无双提上湖岸。
“哗啦”一声,湿漉漉的头发甩起连串水珠,随即披散在已失去血色的脸颊两侧。清雅的脸沾着水,仿佛莲华凝露,纤尘不染。
真像……像他第一次入宫见到的莲初……那时,是他把莲初从深深的湖水中救了上来。
作者:千觞红尘2008…7…3 22:30 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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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毫无视他的殷勤,莲初默然盯视君无双远离的身影,突地甩开散易生,淡淡道:“他是谁?”
“哦,只是个新来的小厮,你就别去为这些琐事烦心了。”
散易生轻描淡写地扬了扬眉,一瞥莲初依然冷漠的表情,嘻嘻一笑,环住他腰身,在他唇上一吻:“难得你心情好来找我,可别让外人扫了兴致。”
闻到莲初幽幽体香,他原先压下的欲火不免又盛,贴着莲初身子轻轻磨蹭:“你都有好些年没碰过我了,我简直快想疯了。”抱住他细腰的手慢慢往下滑落。
“我现在没兴趣!”莲初冷冷地蹙起眉头:“你把手拿开!”
满腔热情似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散易生脸色尴尬之极,讷讷将手收回,强笑道:“你莫对我这么冷淡好不好?就算我当年对那姐弟两人手段太毒辣,拂了你的心意,可事情已过去了十几年,你还同我呕什么气呢?我还不是为了替你出气啊!”
想到委屈处,他不禁越说越激动。莲初也不争辩,静静听了半晌,蓦然旋身。
“莲初——”
散易生用力拖住他,紧紧搂入怀中。莲初挣了两下未果,眉尖拧成一团:“放手!我说过我没兴趣!”
“不要老是拒绝我!”散易生出乎意料地大吼,倒叫莲初着实一愣,觉察散易生在撕扯他的衣带,才惊醒过来,怒道:“你胡闹些什么?——啊!”衣襟被大力拉开,他顿时呆住,不可思议地瞪着面前一反常态的散易生。
双手抚上不再年轻却仍旧白净的胸膛,散易生重重喘息,哑声道:“你没兴趣,那就让我来好了。我几乎每晚做梦都想着你,想要抱你一回,我……”
“散易生!”所有狂热的举止话语被怒喊截断,狠狠推开散易生,莲初独目腾起阴郁和厌恶:“我最恨人把我当女人看待,最恨,最恨!”
每次勾完浓艳的妆,像个女人一样在戏台上袅娜作态,搔首弄姿,引来台下那些男人赤裸裸毫不掩饰的欲望眼光在他周身巡视,如同要剥掉他的衣衫……那叫他恶心的深恶痛绝的眼光,不管过去多少年,都深深地刻在他脑海里……
手奋力握拳,从牙缝硬挤出一句:“别拿我当女人。”
“……呵,啊哈哈……”被那狠命一推撞上树干的散易生一边喘气,一边竟大笑起来——真好笑,难道他散易生就生来喜欢当“女人”么?
“我喜欢你,什么都可以为你做了!你却做不到吗?呵,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有多喜欢我呢?莲初……”
放弃如花美眷、似锦前程,永远背负起乱臣叛贼的骂名,结果只换来十多年的冷眉冷眼和此刻一句最恨!心无法遏止地发冷,散易生喘息渐平,自嘲地笑了笑:“你最恨被当作女人吗?呵呵,那你遇到我之前还不是被贺兰老贼宠幸过无数回,你就不恨他了?反过头还一个劲地可怜起他的后人来,哈,太可笑……”
满含怒气的一拳飞上面门,打断了他的讥笑。散易生捂着渗血的口鼻背转了身,双肩却抖动着,似乎还在笑。
直勾勾地注视着他背影,莲初面色涨得通红,又变铁青,最终惨白一片,垂首走出了枫林。
悉索的脚步逐渐变轻,终于听不到了。散易生肩背两下抽搐,逸出数声暗哑压抑的嘶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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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见到了散易生和莲初那两个奸贼?”
干枯得如铁锈刮擦的声音在简陋的屋子里响起,一缕阳光从破损的窗纸透进,照在靠坐窗边的女子发上,竟已花白如雪。枯瘦似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