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手遮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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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手遮天(上)-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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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院的树下倚着一个人,那人手里执着一根枝条,慢慢用力着把枝条拗成一段一段。 

  言邑在那人十步开外处停了下来,唤着:「陛下。」 

  对方的眼睛扫了过来。 

  言邑的心里冷冷地哼着。这个侄儿如今已有二十四岁了吧。正当日上中天的年纪,言谦的眼已经混浊如死鱼。淫靡的岁月耗尽了他的元气,如今站在言邑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内里已经腐朽如老者了。 

  言谦眯着眼看着他,轻轻问道:「皇叔?」 

  言邑以对人君之礼待之,然后直起身。 

  两人互视,一言不发。 

  过了很久之后,言邑才叹息:「陛下,你为何要如此?」 

  这「如此」二字虽然含意不清,但两人都心知肚明所指何事。 

  言谦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笑声听起来颇有点怪异。他抬起头:「皇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什么为什么呢?这是我的王朝,为什么你要来插手呢?」 

  言邑点头:「原来如此。」 

  言谦慢慢走近他,然后对着他又哈哈大笑起来:「皇叔,你我心知肚明,天下只不过是游戏一场,你何必如此装模作样,倒似个圣人般的来唬人。」 

  言邑不动声色,慢慢退后一步,然后又行了礼:「陛下且好好休息,臣告退。」离开的时候,还听到笑声不绝于耳。 

  走出别院,左丞相仍在等待,见他出来立刻抖擞着精神迎了上来:「王爷这么快就出来了?」 

  「言谦前段时间精神如何?」 

  左丞相一愣,想了想才道:「言谦他早已经丧心病狂,平时沉溺于酒色,对我辈的劝告置之不理,总而言之,非常颓丧。」 

  言邑盯着他的头顶,淡淡道:「是么?」 

  左丞相的手心已握了一把冷汗,不知道刚才的回答是不是令面前这可怕的人满意,只能再度答道:「确是如此。若不是迫于其淫威,老臣早已经恭请王爷入朝整顿社稷……」话没说完,就听到头顶冷冷一哼。老人的汗流得更急了。幸运的是此人流汗多半是背脊流得多些,脸上倒不多,看起来还是挺沉稳。 

  言邑没有说什么,过了很久才又说道:「那么,你觉得现今应该怎么办?」 

  左丞相又是一愣。 

  虽然是六月,但老人却觉得冰冷而阴沉,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言邑的眼。言邑冷冷望着他的头,视线如同毒蛇。 

  老人慢慢点了点头,缓缓道:「老臣会导正陛下,王爷不需费力。」他心中长吁了一口气,如果能帮言邑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自己的性命也能得保吧?不这样做,还能怎样呢? 

  他的心里升起一点寒意,但是很快摆脱了这种情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成者王败者寇,皇上,你不能怪我。 

  当夜,寂静的别院里传来奇怪的声音。那是绳索缢人的声音。一点点绞起来,令人齿酸恐惧的声音。 

  一瞬间,有野兽般的嚎叫传来,如垂败的狼,但很快就悄无声息了,像是被人强力掩住了狼口。 

  恍然如梦。 

  中夜,左丞相来报,说是言谦已自缢而亡。 

  言邑冷冷笑着,很快叫了人进来。左丞相不解。那个小小的司吏垂着头看来万分恐惧的样子,正是之前在言谦身边服侍的。左丞相有些茫然,但随后,老人就明白了。 

  小小的司吏在言邑的面前陈道,左丞相如何派人绞杀君王,如何丧心病狂。 

  老人汗如浆汁,直直瞪着言邑的眼睛,忽然明白掉进了这个人的圈套。 

  不着一词,令他杀了言谦这个心头刺,再落实自己的罪名。世人只道宁王光风霁月,龌龊事全是他人所做,哪里知道背后这一双黑手就是言邑。 

  左丞相倒退几步,高叫:「冤枉!明明是你……」话未说完,就被左右侍卫按下,塞住了口舌,推了下去。 

  斩立决。 

  言邑看着老人的背影,嫌恶地眯了眯眼。 

  他最讨厌趋炎附势、迎高踩低之人,除了已死的薛明外,这左丞相就是嘉永王朝之最。但若是自己下手,就不易安抚刚刚称降的其余人。一石二鸟,杀鸡儆猴,如此一来,心头一块大石就落地了。 

  次日,宁王昭告天下,左相刺杀先皇,两败俱伤。 

  三日后,众臣以「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求宁王即位。 

  言邑推拒再三,两方僵持。 

  四日,众臣又联名上奏,再请宁王即位。 

  言邑终领大统。 

  王大赦天下,改元平元。 

  当日与言谦会面,言邑未说出的话是:的确,这天下只不过游戏一场,但即使是游戏,我也绝不要输。这天下,我要玩于股掌。 

  那天进城时马上睥睨,言邑的野心如春天的野草般发芽。那时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遇到那么个温吞的男子,进而改变了自己。 

  平元元年腊月,王下令广纳天下贤才,一时之前,有志于朝者纷纷到各乡县报名,先通过初试后遴选贤能,再到各州由州官试之,再从中取优秀者推荐入京,到吏部登记,根据每人的才能,决定其出路。 

  从腊月到初春,各地驿站往来不绝,都是为了遴选的事情忙碌。直到四月中,吏部才拟出初选名单,上呈皇帝。 

  京城的春天来得晚,四月中的时候桃花才开放。与冬天不同,天开始慢慢变得蔚蓝,云朵也白得跟棉花一样。天气一天比一天晴朗,人们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自从皇帝换人作后,才短短大半年时间,所有的一切都不同了。 

  言谦在位时虽然算个昏君,所幸在位时间并不长,因此并没有来得及动摇国家根本。对于现在在位的那个人,人们从只知道那是个战果累累的将军,到认为他应该会为大家带来幸福安康。只不过言邑总是包裹在一片神秘面纱之下。被称作皇帝的那个人好像是神佛一样的存在,在肃清了朝政后,就掩到了庙堂的香火之下。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少人为皇帝祈福,希望君王安康。直到四月来临之前,话题才从那个神秘尊贵的人身上移到了新官的归属。 

  距离前一次的官吏换血已经有四年了,那一次官吏的变更之黑暗还让人记忆犹新,那时正是言谦在位的第三年。那一年吏部上下都因为此事收取了大笔金钱,买官之风横行。变更后,新上任的各级官吏又变着法儿从管辖地方榨取油水「补贴」损失。而今年,皇帝除吏部之外另派了一队亲信到各方微服巡查,力求整个遴选的公正公平。在几个州官因疑其收取金钱而被就地罢免等待审查后,其余各地的负责官员一下子看起来勤勉了不少。 

  总而言之,桃花从南开到北,陈到处都能看到一枝两枝花束斜斜缀着,美丽无比。 

  京师吉来客栈的院子里就开着好几树老桃。虽然桃树已有十多年,但是开出的花却娇嫩无比,如同少女掩映着瞥向世人。 

  李寂大大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才起床。吩咐小二准备了热水之后,推开了窗。 

  店小二端着水盆进来,笑着躬身行礼:「李爷早,李爷休息得可好?」 

  李寂挥了挥手,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早。」 

  店小二放下热水,说道:「对了李爷,听说过几天朝廷就会出告示,外面不少大爷都在打听到底哪几个人能入吏部的榜子,怎么李爷您不见动静?」 

  「这种事情,打听有什么意思?白白浪费银子精力。」李寂懒洋洋再度打了个呵欠。一转头,看到了桃花盛开,他笑了,自言自语着:「小渐家里的桃花一定都快谢了。」听见小二关门的声音,李寂才到水盆边洗了脸。 

  太阳真好,照得人懒洋洋的骨子都发酥。洗完脸坐到窗前,李寂从怀里找到小小的香袋,香袋里是一些桃花的残瓣,那是自小渐窗外的桃树上摘下的花瓣。临别的时候他跟圆圆脸笑容甜美的女孩半撒着娇,说是这一去就见不到桃花,所以不想来京城,结果第二天就收到了这个香袋。小渐说那是她制的桃花香熏袋,要他带着,还半嗔着直指他的眉梢:「要是不去京城,看我不把你骨头拆掉。」圆圆脸蛋的她没有半点震慑力,但李寂还是心甘情愿地听她的话,过来了。 

  虽然求什么官职并不是他所愿,不过小渐老是说他骨头都要懒出虫来,很生气的样子。既然是她所愿,偶尔让她开心一下也不错,反正多半过了这几日就能回去了。他早听说想做官,不舍得花钱是不行的。他就是不花钱,看看朝廷能奈他何? 

  反正他没什么必要光宗耀祖,这种好事还是让别人去做吧。 

  这个日后被人称为「良相」的男人一边好心情地看着桃花,一边抚摸着香袋,盘算着回家要给自己的心上人带点什么东西,却不知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今时不同往日,朝廷清廉得出乎他的想象,乌云就要罩顶。 

  且让人为李寂合掌祈祷吧,要知道心想事成这句话从来都是骗人的。 

  可惜,那时的李寂还太年轻,不能体会其中的奥妙。 

  第四天,吏部来人下达命令,宣李寂入工部任行走,先见习着。听说理由是李寂的某篇文章从「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大谈到天下水利兴修问题,令吏部某位大人感慨其务实的态度。 

  听到结果时,李寂已经掉了半个下巴,当听到理由后,剩下半个也托不住了:这样都行么?明明我从一开始就离题千里,虽然可算是倚马万言,不过这万言里没有一个字是关于试题的……难道是朝廷太缺人了所以宁滥勿缺么? 

  可是这样的话……岂不是不能回家? 

  懒骨头的男人不禁苦下了脸,吏部来通知的小吏连连劝慰:「没关系,行走虽然不算正职,但是这次所有入选的大爷都是如此,听说是因为皇上慎重起见,还需对各位爷进行一段时间的观察。李爷不必灰心,相信很快就能飞黄腾达。」 

  李寂心中怒骂「重点不在此好不好?」然后开始想如果中途跑路将会如何,再然后不小心想到了「欺君之罪」这四个字,跑路之心立刻化成青烟缭绕。 

  虽然他真的很想去陪小渐看桃花,不过比起来,到底是小命重要一点。 

  聪明的李寂很快想到了另一招:观察是不是?没确定是不是?搞不好自己很快就会被罢免官职打道回府,所以这会儿就愁眉苦脸好像太早了一点…… 

  这样想着,李寂又有了精神。要比什么功业那就辛苦了,可是要比起捅漏子来,他李寂称第二天下还没有人能封第二吧? 

  不过……当某些人自高自大到自封天下第一的时候,也正是他看不清真相的时候…… 

  李寂忘了,会捅漏子的不是他,是他可爱的小美人,而李寂自己,则是专门为人擦屁股安排后事的人哪。 

  平元二年五月十五日,当年入选朝廷的仕人们都受到了皇帝的接见。这一天也是日后被人称为「明君」和「良相」的两人相见的日子。 

  可惜这第一面,两人对互相的印象都不怎么好。 

  原因是…… 

  言邑在走过李寂身边时,我们的李大人打了一个呵欠…… 

  真是让在场的官员们感到羞愧啊…… 

  李寂正在把嘉永年间历年的公文抄写入库,一边抄着一边又打着呵欠。 

  有人走了进来,看到他的惫懒模样大声笑了起来:「这个莫非就是前些日子在皇上面前打了呵欠却侥幸未被砍头的李寂么?」 

  李寂站起身就行礼,反正这里数来数去他就是到处磕头作揖的那段废料。 

  对方站在他面前,仔细看着他的样子,然后又笑了:「侍郎大人,看来光是应付这些新人就够你受的了。」那人身边之人冷哼着,李寂听到了上司的声音,看来自己的分数在上司那边又猛扣了好几分,让上司当众丢脸可是不小的重罪啊。李寂心满意足地微笑着。 

  说起来,那天的那个呵欠真的是出乎他的意料。李寂早听说皇帝陛下是个律己甚严,对部下更是要求严格的人,当着他的面打了那个呵欠……没丢小命还真算幸运。 

  结果那个人只是冷冷地转过来看了他一眼,视线让人觉得自己如同腊月里的冰柱,一动也不能动。以李寂这样惫懒性格的人也不由得把剩下的那小半个呵欠扼杀在喉咙里,慢慢低下头,顺便开始认真考虑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去看小渐…… 

  直到那个人慢慢从他身边挪开脚步。 

  不过李寂还是听到了皇帝陛下一声轻轻的冷哼。 

  或许是因为对方太不屑了,所以才懒得管自己这种小喽啰吧。李寂肯定,美好的自由生活一定就在不远的地方等着他,想到这里,怎不由得他仰天……打了一个呵欠。 

  哎,春眠不觉晓,老也睡不饱啊。 

  摊开案卷,他继续抄写起来。 

  结果中午不到,可爱的上司大人又堆了一大堆的卷宗到他的面前,美其名曰「委以重任」,其实不过是「废物利用」罢了。临走时,上司大人还以凝重的口吻说道:「这些卷宗全是今年中将入库的各地情况,李寂,你要好好整理啊。」声音拖得极长。 

  李寂搔了搔脖子,忍不住再次打了个呵欠。基本上,任何一个饱读诗书、从小就以吟诗作对为己任的文人被委以如此重任,面对着一堆的工程情况,多半会生出悲天悯人之感,顿觉大材小用,生死茫茫。不过对于李寂此种看啥都一样的废料而言,抄写这些从来没接触过的东西并不是很过分的事情。 

  连打了两个呵欠后,李寂大人开始抄写。 

  说起来,工部自从出了个李寂这等奇才后,就流传着一道不朽的疑问:为什么他一天到晚打呵欠,却一次都没打过瞌睡呢? 

  奇哉怪也。 

  第一天的抄写工作,平平淡淡,中间打了十一个呵欠而已,还好还好。 

  第二天的抄写工作,李寂速度快了不少,中间打了十五个呵欠,勉强尽如人意。 

  第三天的抄写工作,李寂大人案头的文卷少了二分之一……传说中,那本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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