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亦裕冷冷的双眼,他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
亦裕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虽然面无表情,整个眼底却是一片阴蠡的眼神。陆展亭太了解这位年轻的皇帝的神情,知道亦裕不知道为何动了怒,等一下不知道会怎麽折腾自己。
他连忙拂袖跪下,道:“奴才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他低头看著亦裕那双精工细作的盘龙靴子慢慢靠近了自己,他下意识的吞了一口唾沫。亦裕竟然弯下腰伸出那又白玉般修长的手指将他搀扶了起来,他淡淡地道:“送慧敏皇太妃回屋!”
陆展亭感到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脸颊,他的肌肉一阵抽紧,整个背都僵直了,他听亦裕淡淡地吩咐了一声,道:“拉帘子!”陆展亭整个脸色都变了,身後的太监端上了一盘黄色的布幔。
“皇,皇上,我们可以回屋。”陆展亭挤著笑容,道:“这儿风太大,很容易著凉。”亦裕微笑著,但那他的眼底却是一片冰冷,他凑近了贴著陆展亭的耳边轻声地道:“陆大才子,你这麽快就从一个丑八怪身上找到自信了吗,不如让我来考验考验她。”他回过头指著低头还跪在那里的蛛儿,吩咐道:“
让她来拉帘子。“小福子冲著蛛儿喝道:”起来,皇上吩咐你拉帘子。“
陆展亭看著那展开的金黄色布帘将他与亦裕围在中间,他看见蛛儿含泪怯怯的双眼正望著自己,好像在向自己询问,求救。亦裕用右手搂紧陆展亭,俯下头凑在他的脖项间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牙齿较咬著陆展亭的脖间的肌肤。陆展亭看著蛛儿惊恐的的眼神,突然一把用力推开了亦裕。亦裕一个卒不及防,脚步踉跄若不是身後的太监慌忙上前扶住,差点摔了个四脚朝天。
小福子指著陆展亭尖声道:“你这个奴才好大的胆子,来人啊,把他给我拿下!”亦裕却摆了摆手,他站直了身体,看著脸色苍白,却紧抿著双唇与他对视的陆展亭,轻笑道:“你终於露出本来面目了,我就喜欢你这样。”
他握著拳头,冷冷地道:“你们谁都不要插手。”
他走近陆展亭,与他对视著,突然一拳头打在陆展亭的腹部,陆展亭疼得一弯腰,亦裕刚想走近他,陆展亭突然挺起身,一拳击在亦裕的下额,引得周围的侍卫太监一阵惊呼。陆展亭喘著气与亦裕对视著,亦裕伸出手制止侍卫们要冲进来的举动,轻轻地擦去嘴边的血迹。
亦裕不紧不慢地向前,陆展亭不同自主的退後,他知道这些皇子个个都是武术好手,尤其是这个亦裕自小善骑射。他则从小懒惰无比,武技课十堂有九堂他逃了去外面快活。他一退再退,已经退到了布帘的边缘,不妨後面的太监将他往前一推,他身不由主的往亦裕冲去,亦裕一把搭住他的肩,用膝盖狠击他的腹部,没几下他就被亦裕凑得趴在了地上,他忍著痛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可还没站稳就被亦裕一个扫膛退狠狠地摔倒在地,接著一阵狠踢,几次反复,陆展亭眼前一片白茫茫,都看不清了亦裕的模样,耳边只听到蛛儿的哭泣声,他有心想要再爬起来,可却连一根手指都挪动不了。他觉得亦裕在扯身上的衣服,也无力阻止。
亦裕扒光了他的衣服,他脑子里只想著尽快地占有他,无论陆展亭有多麽狼狈,多麽不情愿。耳边是肉体的碰撞声,亦裕身体的快感却无法遮盖心头的怒气,他总觉得不甘,他觉得自己已经得到想得到了,却又像是怅然若失。他狠狠地撞击著陆展亭,心里几乎在嘶喊:我到底要从他这里得到什麽?
那份不甘很久以前便存在了,也许从他第一眼看到陆展亭起。那是一个冬日午後,内书院刚放完书,亦裕站在一个小孩的背上,傲视这些侍读的众大臣们的儿子,他要从他们当如挑选一个来充当自己的战马,所有小孩都围在他的四周,用渴望的眼神看著他,亦裕神气居高临下地望著他们,他不但地位比他们尊贵,他也远比他们要聪明,所以确实他们只配当他的座骑。但是当他的眼光跃过这些人头,他发现了陆展亭,他正匆匆整理著他书籍,亦裕到现在还清晰的记得陆展亭当时穿了一件青色的夹袄背心,戴了一顶黑色的小瓜皮帽。陆展亭将书籍往胳膊肘下一夹,就跳下椅子往门口走去,他好像急著要离开,连一眼都没有往这边的热闹扫过。
亦裕突然觉得心头一阵不爽,他喊道:“你站住!”但是陆展亭没有反应,仍旧连跑带走地往门口走去,直到边有人喊道:“陆小二,太子让你站住!”陆展亭才一脸迷糊地转过头来,亦裕发现这个男孩有一张小脸,五官说不上俊秀无比,但是飞扬的眉毛,左眉间那颗若隐若现的痔,淡色的薄唇,尖尖的下巴,整个组合起来让人看了觉得心里很舒服。
亦裕被下面那匹暂时的战马驼到陆展亭面前,他冷冷地道:“你不参加我们的游戏吗?”
陆展亭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脑门,道:“我答应了去看亦仁的书画。”亦裕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快,道:“你跟亦仁很熟吗?”
陆展亭歪著头似乎认真地想了一下,才回答道:“我同他不熟!”听了这话,亦裕忽然又觉得心中感到愉悦,他微笑道:“那你就留下来跟我玩,我今天挑你当战马!”身边的小孩一阵哀叹。
谁知道陆展亭笑了,那是一种亦裕以後经常见到的笑容,带了几分懒散与漫不在乎,他道:“我同你也不熟,不是吗?”他转身就又往门口走去,书院里静极了,亦裕看到他走到门口,忍不住喝了一声:陆小二!
陆展亭回转头一笑,道:“我叫陆展亭!”然後,人就飞快地出了门,跑出了院门,消失在亦裕的视线里。
亦裕突然感到一丝疲惫,身下的陆展亭根本如一滩泥似瘫倒在地,再大的冲击,他的背後的青石砖面随著冲击带来的磨蹭,所有的刺痛都不能使他的身体有一点反应。他像是已经死了,亦裕除了听见自己的喘气声,根本听不到他的呼吸之声,他忽然有了一种恐惧。亦裕忍不住伸出手指有一些颤抖地去试探他的鼻息,当那热气喷到自己的指端,他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他有一些无聊地站起身,让太监将他衣服整理妥当,才道:“将陆展亭扶屋里去,等下叫个太医来看一下。”他顿了顿,突然换了一个口吻,狠狠地道:“可别轻易地让他死了。”
陆展亭略微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躺回了屋子,蛛儿在一旁轻轻地抽泣著。他想要笑,却发现无论他做任何一个轻微的举动,都疼得厉害。“别哭,别哭啊,我还没死呢!”
“陆哥哥,那个皇上为什麽要这样对你?你以後都要被他这样欺负吗?”想到陆展亭以後都要过这样的生活,蛛儿抽泣地更厉害了。
“不会的,蛛儿。”陆展亭苦笑道:“他玩够了,大概就能让我自生自灭了。”说话间,王守仁进来了。陆展亭偏过头,蛛儿将眼泪擦了擦,让出地方给王守仁把脉。王守仁面无表情地搭了把脉,掀起被子看了一下陆展亭的伤势,才对蛛儿道:“陆大人的外伤较为严重一些,有一些创伤药要立刻敷上,你等一下跟我去药房拿来替陆大人用上。”陆展亭本来以为他会有什麽话要说,谁知道王守仁由始至终都表现的像一个寻常的太医,他心中说不上来是什麽滋味,似有一些失望,也有一些黯然。
以至於蛛儿拿药回来给敷药时,同他讲话,他也表现的魂不守舍。
“陆哥哥,要是有一天,你出去了,会不会很快把蛛儿忘了?”她见陆展亭没有吭声,连忙道:“我不会要陆哥哥天天想著我,一年想一次……不,十年八年想一次就好。”陆展亭叹了一口气,道:“我不会十年八年想你一次的,这十年八年我们天天都会见面,用不著想念。”蛛儿不吭声了,她很快转换了话题,道:“陆哥哥,我给你唱歌吧!”她说著也不等陆展亭答应,就小声哼唱了起来,蛛儿的音质即清又柔,唱起歌来很是动听。
“桃叶复桃叶,桃树连桃根。相怜两乐事,独使我殷勤。桃叶复桃叶,渡江不待橹。风波了无常,没命江南渡。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
但渡无所苦,我自来迎接。“陆展亭听到她唱到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来迎接,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慢慢地进入了梦乡。半梦半醒之间,蛛儿那银铃般的声音还在耳边。
睡到半夜,听到有人猛然将门推开,陆展亭努力睁开双眼,见慧敏靠在门口喘著气,她冷声道:“起来。”
陆展亭惊疑地爬起身来,慧敏低声道:“快点,过来扶我!”
陆展亭连忙下床,依言扶住慧敏,她抓住他的手,很用力指甲几乎嵌进陆展亭的手臂。两人几乎是跌跌撞撞走进了後院,慧敏冷冷地道:“等下,你无论看到什麽都不要出声,明白了吗?”
陆展亭即便满腹疑问,在慧敏森冷的视线也只好点头答应。
慧敏伸出手将屋门一打开,只那匆匆地一瞥,陆展亭失声叫了起来,但那一声只刚出口,就被早有防备的慧敏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巴。但是陆展亭的眼睛还在直视著屋内,在那不大的房间中央,吊著蛛儿,刚刚给他轻声唱歌的蛛儿。
9 隐姓埋名
陆展亭即便满腹疑问,在慧敏森冷的视线下也只好点头答应。慧敏伸出手将屋门一打开,只那匆匆地一瞥,陆展亭便失声叫了起来,但那一声只刚出口,就被早有防备的慧敏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巴。但是陆展亭的眼睛还在直视著屋内,在那不大的房间中央,吊著蛛儿,刚刚给他轻声唱歌的蛛儿。
“你不要吭声!”慧敏在他的耳边声道,见陆展亭点头,她才将手放下。
“怎麽会这样?怎麽会这样?”陆展亭流著泪连声问,他想冲进去,却被慧敏拦住了,她冷冷地道:“你不用去看了,她已经死了。我是等到她死了以後才去叫你的。”陆展亭吃惊地张开嘴巴,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著慧敏。
慧敏接著淡淡地道:“你不用这麽看著我,这不是我的意思。”她微叹了口气,目中的冰凉似稍有融化,她叹息道:“你想逃出去吗?蛛儿替你想了一个好法子。”她回头见陆展亭还呆在那里,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去自己在说什麽,她一甩手就给了陆展亭一记耳光。她用力过猛以至於似乎牵动了自己的伤口,慧敏捂著腹部沈著脸道:“如果你不想蛛儿白为你死了,你就给我听清楚。”
“没有太多的时间,很快就会有下敛房的太监过来。按照惯例,他们会将蛛儿的尸体连夜送出内宫。蛛儿是金陵本地人,她的尸体会被送往城西的义庄,等著她的家人来领回尸体。那个地方已经出了皇宫。按照圣武皇帝的恩典,蛛儿等下会得到一口薄皮棺材,我呢有一小会儿单独的时间与她道别。
你可以逞这个机会逃出宫去。“”她为什麽要这麽做?为什麽?“陆展亭流泪道:”我一直就是这不堪的,根本不值得她如此对我。“慧敏冷笑了一声,道:”这个问题你以後下了黄泉自己问吧。“她说著掏出一个锦囊,道:”我素来不喜欢欠别人的,你救了我的命,你逃出宫去之後,去杨州府找我们叶家,这里头有我的一封信,我哥哥看过以後一定会收留你的。“陆展亭被慧敏藏在了蛛儿的床底下,他听著有人在屋内进进出出的,蛛儿被放了下来,就放在床上。陆展亭看著床梁,他一遍又一遍地念著对不起。有人将蛛儿了尸体抬出了屋,放进了院中摆在一辆运尸车上的薄皮棺材中,将棺盖盖好。
这时陆展亭听到慧敏的声音道:“我这个主人还没话过别呢,现在圣武皇帝死了,下敛房的人就不用懂老祖宗的规矩了吗?“
陆展亭屏息著听为首的太监说了几句什麽,然後又隔了不多会儿,他听到慧敏轻声道:“快出来!”
陆展亭立刻从床底爬了出去,慧敏低声道:“将蛛儿的尸体抱出来,你躲进去!动作快点,半夜出去,不会有侍卫查看。”陆展亭轻推开棺盖,将蛛儿抱了出来,他看著蛛儿灰色毫无生气的脸,不由心里一酸,将她轻轻放进床底。慧敏似乎也很紧张,她的手紧紧死抓著一根拐杖,指关节都隐隐泛出白色,等陆展亭回转了头,似乎才微松一口气,她轻拍了一下陆展亭的背,柔声道:“孩子,跑吧!”
陆展亭躺进了棺材,在拖上棺盖的那一刻,他看著那张平时不假辞色,总是充满了讥笑的脸,轻声说了一句谢谢。慧敏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轻抚摸一下陆展亭的脸,道:“孩子,你以後自己要万事小心。”然後同陆展亭一起将棺盖合拢。
很快,陆展亭便感觉到车子在动了,他细数著那些路,那些弯道,尽管韶华宫离最近的西直门只有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他仍然觉得那是一生中最难耐的等待。
“老张头,又死了人?”陆展亭听那口音就知道是西直门守城队长杨之隆。
“是韶华宫的小宫女。”
“哦,韶华宫的人居然还没死绝啊?”守城的侍卫一阵大笑。 “您要不要看看?”陆展亭听到这里,不由轻轻握住了拳头。 “不了,那韶华宫的小宫女活著的那张脸,看了都叫人倒胃口,别说是死了。”老张头连连应是,接著车身又动了起来,陆展亭轻轻松了一口气。车子就这样不停地向前,陆展亭在棺材里迷迷糊糊的,几乎睡著了。迷蒙中,他有片刻似乎看到蛛儿在前面,他便追啊追,将那女子的背影一拉过来,却是亦裕冷笑的面孔。陆展亭立刻吓醒了,出了一身冷汗,他刚想庆幸是在做梦,突然听到一阵奇特的声音,他再仔细一听,不由额头沁出了冷汗,那是马蹄声,是很多匹马踏出来的声音。
陆展亭几乎都不用深思熟虑,也能猜到那些马匹是追踪自己而来。他一咬牙,将棺盖狠狠一掀,那棺盖翻了过来,刚好砸中老张头。陆展亭从棺材中跳出来,对地上被砸昏过去的老张头说了一声抱歉。他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已经是属於金陵西郊。陆展亭仔细辩别了一下方向,便往丛林深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