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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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 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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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说傻话。”郭惠苦笑了一下,吩咐他们都去睡,她要再陪娘一晚上。

马二哈欠连天地说:“你一个人在这守着死人棺材不害怕?”

“你们去吧,我不怕。”

马二便走出去,却不敢真的离去。

配殿廊檐下,马二对两个守在门外的太监和宫女说:“你们都去睡吧,也都熬不住了,我留在这。后半夜叫人来替换我。”

太监和宫女快步消失在雨帘中。

蓝玉忽然不顾一切起来,他出城门时报的是真名实姓,在通往鸡鸣寺的路上,快马加鞭地赶路,战马在雨中昂鬃竖蹄狂奔,溅起一片片泥水。蓝玉连一个随从都没带。他披一件玄色斗篷,一边打马狂奔,一边往前面看,雨夜中,鸡鸣寺有几星灯火在地平线闪烁。

鸡鸣寺的梆声已报三更,停灵的配殿,院子里汪了一摊水,亮闪闪的。

跪在蒲团上的郭惠给娘的灵柩磕了三个头,缓缓地站起来。她仿佛听见了自己的悲怆心声:“……娘,我跟你来了,这是最好的了结了……”她此时已万念俱灰了,只有一死才能百了。

她把一条白绫子扔到了房梁上。

蓝玉骤马而来,在山门前下马,推一推,山门在里面锁了,推不开。

蓝玉把马拉到墙下,他跃上马背,站在鞍上,用力向上一纵,跳上高墙,翻了下去。

焦急的蓝玉弄不清郭惠住在哪一间配殿,又不好问,在寺院里胡乱穿行着,忽而推推这扇门,忽而向有灯光的另一间僧舍望望。

他突然看见了后配殿窗上有灯光,急忙向那里奔去。他发现了卧在廊下的马二,心里一喜。

马二蜷缩在配殿外砖台阶上,一半身子被雨淋着,但他睡得正浓,涎水淌出老长。

此时配殿里的郭惠已把白绫子拴好套,面色平静地一手拉着白绫试了试,侧耳谛听着什么,似乎还在最后地等待什么。

然而天籁声中,只有风雨在嘶鸣。

一个闪电,把配殿里的一切照得惨白,郭惠的脸也是惨白的。紧接着是地动山摇的一个沉雷滚过屋顶。再没什么可等待、可留恋的了。

郭惠把一个方木凳搬到了吊着白绫子的梁下,自己迈了上去。

马二翻了个身,把身子蜷曲成虾状,口里咕噜着什么又睡去了。

来到配殿廊下的蓝玉一个腾跳从马二身上越过,他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然也不会这样急切、莽撞。他肩膀用力一扛,顶开门就往屋里闯。

此时郭惠已经悬梁,一双脚在半空中晃荡着,方木凳已倒在了一边。

忽然一声响亮,一扇窗户四分五裂,蓝玉从外面跳了进来,大叫一声,挥剑砍断了悬在房梁上的白绫,双手一接,把郭惠抱在了怀里。

马二揉着半睁不睁的眼睛跑进殿来,一见这景象,呆了。

蓝玉骂道:“混蛋,还不去弄点水来。”

马二掉身向外跑。

郭惠没有死,渐渐苏醒过来,却没有睁开眼睛,伸手撕扯着自己的喉咙,喃喃地说:“蓝玉……你好绝情啊……”

蓝玉迸着哭声叫:“郭惠,郭惠!”

这是遥远的心灵的呼唤,郭惠在生与死的临界点上清晰地听到了,听到了。她吃力地抬起千钧重的眼皮,觉得面前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焦点渐渐变实了,那是蓝玉吗?

她喃喃地说:“这是在阳间,还是阴间?”

蓝玉把她抱得紧紧的,大声说:“郭惠,这是阳间。我是蓝玉,别怕,我是蓝玉呀!”几颗大泪珠掉到了郭惠的脸上。

郭惠看清了蓝玉,也看到了她刚刚上吊的房梁,停灵的殿床,还听到了外面的风涛雨吼声。

她一下子回到了现实,连忙挣扎着推他,想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但蓝玉把她抱得更紧,蓝玉说:“郭惠,你怎么这么傻呀!”

郭惠满眼是泪,她说:“你到底来了!蓝玉,你能来,我的心就有着落,我就是死了,也值得了。”

蓝玉给她拭着泪,说:“你别怕,有我抱着你哪,谁也不敢来伤害你。”

郭惠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她又后怕又满足,方才蓝玉再晚来一步,她的魂灵就飞走了,蓝玉不后悔吗?昨天为什么不来?

蓝玉说他几次上马,又几次下了马。他怕是圈套,不得不小心。这几年来,与她一直没通过音讯,他不能保证她的心不变,那年在瓜州渡,她不是恨死他了吗?而况他更担心朱元璋插手其间,不得不防。

郭惠说:“你是怕我设圈套?我的心真全白费了,不如让狗吃了。”

蓝玉说不是对她。这世上有一个她这样的女人对他蓝玉如此钟情,他也知足了。只是,老天不长眼,活活拆散了他们。

郭惠说早原谅他了,不用问,她也猜到朱元璋怎样吓唬他的。

蓝玉叹道:“皇上原来是把你留给他自己的,又不明说,告诉我,你爹临死有遗嘱。原来是嫁给他。”

郭惠说出了实情。什么遗嘱!这遗嘱是他逼着她娘编出来的,假的。如果不是她娘临死前一五一十地告诉郭惠,她至今还受着蒙骗呢。朱元璋用这样的手段把她弄到手,她真恨他,越是恨他,越是想念蓝玉,如果蓝玉再冷若冰霜,她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呢?

说到伤心处,她又嘤嘤地哭起来。蓝玉所能做的只是疯狂地吻着她的头发,她的眼睑,她的嘴唇,任何语言这时都是苍白的、多余的。

这是喜悦与泪水相交融的结合,是历经磨难和痛苦后的胶结。蓝玉只觉得欲火烧得他受不了,不顾一切地去撕扯她的衣服,那动作笨拙而粗鲁,仿佛在挖掘工事或是打扫战场。

既然死心塌地地爱他,就什么都不怪罪了。郭惠任他所为,只恨自己现在能给他的已是残花败柳。

蓝玉把她按在青砖地上,疯了一样地剧烈动作着,恨不能把她弄得融化成一摊水,一口吞下去。

门突然开了,两个小太监和一个宫女闯了进来,一见这场面,震惊得不知所措。

蓝玉和郭惠更是惊得松开,不知怎么办。

马二端着茶壶进来了,他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没等郭惠说话,蓝玉披衣起立,哗的抽出剑来,寒光四射。他凶狠地说:“你们看见什么了?”

马二先醒过腔来:“小的什么也没看见。”

众人同时七言八语地说:“是呀,什么也没看见。”

蓝玉说:“我是路过此地的副将,我姓董,碰巧看到有人寻短见,便冲进来救了她。”

机灵的马二说:“是,我是守夜的,我见这位义士救了她下来,才去喊人的。”

郭惠远比蓝玉要镇定得多,待宫女、太监们战战兢兢地退出后,她又抱住了蓝玉,安慰他不用担心,她跟前的人,就是打死了,也不会乱说半句的。

出了方才的险情,马二吓坏了,不敢再大意。

马二极其忠于职守地守在门外。雨已经停了,一轮皓月在苍茫的云海中钻进钻出。

郭惠说方才所以被冲撞,是因为在娘的灵前干淫秽事情才遭的报应,便拉着蓝玉冒雨去了她下榻的那间净室,亲手给蓝玉烧了一壶浓茶。

马二又跟过来在廊下值守。

经过一番缠绵,虽然都很倦怠却无睡意,说起他们的悲欢离合,郭惠免不了埋怨他把官位看得比爱情重。

蓝玉说他也很苦,最终还不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吗?

蓝玉和郭惠合盖着一条被,相拥在床上。郭惠的头枕在蓝玉胳膊上,幸福地说:“老天还是长眼啊,在我走上黄泉路时,又派你把我召唤回来了。”

蓝玉虑到了今后,今后怎么办呢?还不是天涯咫尺,一个在前线打仗,一个在深宫苦守。

郭惠说她有个主意,她从此销声匿迹,不再回宫里去,她跟着蓝玉,他走到哪她跟到哪,省得有相思之苦。

“又说傻话!”蓝玉说,“一个大活人,又不是一个香囊、玉串儿,随意挂在身上不叫人看见。”

郭惠颓然地说,那就没办法了,她再也不能让他辞官为民,一起远避山野荒蛮之地了,那年在瓜州渡,她觉得自己太强人所难,也太幼稚了。

蓝玉说:“这样好不好,你先回宫里去,边塞的事也快完了,等我回京时再从长计议,总是有见面机会的。”

郭惠垂下头,又哭了。

蓝玉把她抱得紧紧地说:“我对不起你,你若不是皇妃,那有多好啊。”

郭惠现在并不怨他,她说她也没有权利要他丢掉功名利禄,他真要那样,郭惠心上也会不安。说归说,做归做,人生在世一回,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能因为一个女人什么都不顾了吗?

岂不知,她越这么通情达理,蓝玉心上越不好受。

郭惠说,有了这一夜,她已知足了,就是马上死,也无所谓了。叫蓝玉放心地回塞外去带兵吧,别忘了时常捎封信来,别叫她总悬着心。

蓝玉在她眼睑、嘴唇上吻着。

马二把闯入配殿的两个小太监、一个宫女叫到一间空屋子里。马二问:“你们如果没活腻的话,你们都该知道怎么回答我的话。”

他们从来没看见过马二这么一脸凶相过。他手里拿着一根很粗的藤条,先问:“你们今天看见什么了?”

宫女抖抖地说:“看见……娘娘上吊,叫一个姓董的将军救了。”

马二狠狠抽了她几下,抽得她哭起来:“董将军不是这么说的吗?”

马二又抽了她一下,转问小太监:“你们呢?”

娃娃脸小太监说:“我根本没看见什么,只看见娘娘在配殿守灵。”

另一个有麻子的太监眨眨眼更狡猾:“我一直睡在僧房里,根本没去过配殿,你叫我说什么?”

马二转向宫女,问:“你听见了吗?我再问你一遍。娘娘在鸡鸣寺守灵时,你看见了什么?”

一脸泪痕的宫女学乖了,她说:“什么也没看见,你就是打死我,也是这句话。”

马二表示满意。他用藤条敲打着自己的靴子说:“这么说了,反而不会挨打了,你们记住了就行了。”

第七十五章

太子师官越做越小,终于贬为七品县令,都是因为他把太子朱标教成了一副女人心肠的善者。女囚徒忽而成了尚宫女史,只要楚方玉愿意,封贵妃也是易事,可天下也有另类才女叫皇上无奈。

朱元璋对宋濂的不满与日俱增,最令他忧虑的是他施加给太子朱标的潜在影响。宋濂治学、治国之道明显与朱元璋大相径庭,他点拨朱标几次,朱标竟执迷不悟,言必称先生如何如何,这更令朱元璋恼火。这样下去,将来朱标继位,不是要以宋濂的一套经国了吗?

朱元璋终于悟明白了,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他要放逐宋濂,让朱标远离他的影响,走出他那棵参天大树的阴影。

朱元璋一连想了几天,总算想出了宋濂的过失,于是降旨召宋濂到奉先殿陛见。

当宋濂徐步进入奉先殿时,朱元璋劈头就问祭祀孔子典礼的考据文字写出来没有?

这不能不令宋濂有几分惊愕,这是昨天朱元璋才颁旨叫宋濂准备的呀,怎么今天就催?

宋濂说,这要查找很多书。《元史》这几天正在杀青,还有太子和诸王的学业,都分不开身,请皇上再容他几天。

朱元璋大为不悦,冷笑道:“朕让你办的,你总是推三阻四,你主动为人家请命、求情,怎么那么上心啊?”

宋濂不在意地笑笑,没有作答,他不明白朱元璋怎么会强词夺理。

朱元璋借机开他缺,宋濂现在当着国子监司业,就是管祭祀的,在其位又不谋其政,那就换换地方吧。

宋濂平和地说:“怎么都行。”

“这叫什么话!”朱元璋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更来气了,回身到屏风上去看一张密密麻麻写满人名的图表,伸着指头找了半天,说:“浙江省安远知县告丁忧了,你去当安远县令吧。”

宋濂平静地说:“谢皇上。”转身就走。

朱元璋望着他的背影说:“文人啊,不识恭敬。”又埋头去写字。

在奉先殿门外,马秀英与宋濂不期而遇。马秀英根本没看出宋濂与平时有什么两样,依然是慈眉善目笑呵呵的夫子风度。马秀英告诉他,孩子们的文章都交卷了,等着先生去圈阅评点呢。先生的心血没白费,他们的文章都有长进。

宋濂笑呵呵地说,都是孩子自己的悟性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啊。随后才告诉她,老朽不能再去文楼讲课阅卷了,皇命如山,明天就启程去安远县当县令了。

“因为什么被贬?”马秀英不禁大惊。

宋濂说:“不识时务啊。”他又呵呵地笑了,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他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走去。马秀英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朱元璋忧虑他的仁政、德政主张已把朱标带坏了,日后不成了一个婆婆妈妈的皇帝?讲仁慈不是皇帝的首务,那最好是去当和尚。朱元璋这话言犹在耳,马秀英知道罢他官是迟早的事,知道劝也无益,只觉得惋惜,老夫子一片真诚,何罪之有?

马秀英进了奉先殿,见朱元璋正忙着批奏章,便坐在一旁等,朱元璋说:“你来了?”并不抬头。

马秀英惴惴不安地问:“皇上把宋先生贬到浙江去当县令了?”

“是啊。”朱元璋很随便地答。

“这不好吧。”马秀英还是想劝阻一下,成不成是另一回事。她说洪武二年时,他当《元史》的总裁官,任命他为翰林院学士,总还是个五品官,后来因懒怠上朝降为七品编修,两年后好歹又调升为国子监司业,也才是个正六品,好端端的,怎么又贬为七品县令了。

朱元璋说:“皇后,你又干政了。”

“这不能算干政。”马秀英争辩说,他是我的家庭西席,孩子们的老师,当母亲的有权说话。

朱元璋放下笔,说他这人不识时务,他总以为他是太子的师傅,就可以和别人不一样。好端端一个太子,叫他熏陶得一副女人心肠,正好借机会打发了他。

马秀英叹口气,太子虽没有朱元璋的文治武功和雄图大略,他的爱民如子的心也是一个帝王最宝贵的。

朱元璋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朕的话既已说出去,覆水难收,叫宋濂当当七品县令也没什么不好。”

停了一下,朱元璋又问起惠妃从鸡鸣寺守灵回来了没有?

马秀英说:“她还要在外面住几天。”

朱元璋埋怨她不能这样由着她的性子!万一出点什么差错得了吗,他说皇后对自己妹妹这样放纵,别人怎么管?他下令马上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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