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朱元璋- 第12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涂节走过去,在褡裢外面捏了一下,哗哗作响,便伸手进去随便一掏,竟是一堆纸。他拿到桌上看,是一些写好的揭帖,上面赫然写着“朱元璋小人得志,忘恩负义,残忍成性,滥杀无辜”等字样。

涂节吓了一跳,心想,这是骂当今皇上的揭帖,如悟和尚怎么有这个?

没人能回答。

此时如悟正走在京师鼓楼大街上。

夜色昏暗,大街上只有几个糕饼铺子和茶楼、酒肆在营业,街上行人稀少,偶有五军都督府的巡逻兵骑马走过。

一个黑影贴着街旁房屋的墙根慢慢移动着。黑影见附近无人,便提起糨糊桶,用刷子迅速在墙上刷几下,再贴上一张纸,然后溜掉。

那正是从如悟褡裢里发现的那种揭帖。而贴揭帖的人,正是和尚如悟。

第二天早上,揭帖就呈现在华盖殿龙案上了。

早朝的时候,朱元璋铁青着脸,抓起龙案上的一把残破的揭帖掷到丹墀下,对众官说:“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御林军都是干什么的?一个晚上叫亡命徒贴了上百张揭帖?”

一个御林军指挥出班奏报,已全城戒严,正在搜捕凶犯。

朱元璋问群臣,是否知道是何人所为?

没人敢抬头,没人能回答。

朱元璋问李善长:“李爱卿看不出来吗?”

李善长说:“文笔老辣,不是等闲之辈。”不知他是不是有意含混其辞。

胡惟庸说:“很像在逃的李醒芳的手笔,这里的章句也像他新刊刻的那本书,臣已送呈皇上了。”

“还是胡爱卿有眼力。”朱元璋痛责群臣无能,限令一定要抓到李醒芳,要举国严密搜捕他,不怕他上天入地。

这件事令胡惟庸特别兴奋,回到家中,他叫人把如悟秘密带来见他。胡府准备了一间密室供胡惟庸夜审。

如悟被人用黑布口袋蒙着眼睛推了进来,随后门又关死了。

胡惟庸离座,亲自揭下罩他在头上的黑口袋,如悟还发蒙呢,昨天赏银子,今天怎么这样对待他?

胡惟庸说:“你知道为什么捉拿你吗?”

如悟口齿不清地说他没罪。

胡惟庸告诉他,皇上已下令,全城搜捕他。

“我是好人!”如悟说。

胡惟庸把从墙上揭下的揭帖掷到他脚下,说:“好人能到处贴这个骂当今天子吗?”

“谁看见我贴了?”如悟梗着脖子抵赖。

胡惟庸又从座位底下拉出如悟的褡裢,从里面又掏出一大堆没来得及张贴的帖子,也往他脚下一扔,如悟便不再抵赖了,他说:“是贫僧,又怎么样!杀了我吧!”

胡惟庸也不再兜圈子,说早已认出他就是那个叫皇上割去半截舌头的和尚如悟,皇上饶过他一命,如今他恩将仇报,如把他交给皇上,必把他凌迟处死!

如悟说:“死了又怎么样!今生报不了仇,来生贫僧也要杀他。”

胡惟庸说很敬重他的胆魄,有心成全他,留他一命,问他该怎么感谢自己?

如悟说:“贫僧没有银子。”

“我不要你银子。”胡惟庸说,“我只要你告诉我,写这揭帖的人在哪儿?”

如悟很警惕,他含混不清地说:“是我自己,没有别人。”

胡惟庸笑了:“你能写出这样的好文章?你能写出这么一笔好字?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写的。”

如悟高度警惕地瞪着他。

“是李醒芳,对不对?”胡惟庸说。显然说到和尚心坎上了,如悟先是表示惊讶,而后才拼命摇头否认:“不是他,不认识。”

“你误会我意思了。”胡惟庸说,“李先生是我的朋友,失踪多年,我一直在找他,我决没有害他之意。”

如悟仍然不松口,一口咬定“不认得他”。

胡惟庸有点失望,他走到门口,管家卢仲谦说,这秃和尚嘴这么硬,给他上刑,烙铁上去,啦一声,马上招了。

胡惟庸却摇摇头,并且吩咐,去拿饭给他吃,问问和尚,如果不忌口,就给他大鱼大肉吃。

如悟听到了,忙说:“贫僧吃肉。”

胡惟庸忍不住笑了。他对如悟很有好感,如悟和尚挺仗义,不肯轻易交出李醒芳来,这人可以信赖。

卢仲谦不解,他不供出李醒芳来,还供他好吃好喝?

胡惟庸一笑,要他照吩咐的话做。胡惟庸要放长线钓大鱼。

酒肉端上来,如悟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嚼。

卢仲谦进来了,托着两锭银子,是每锭五十两的大锭。趁如悟低头吃饭当儿,他把一锭银子掖进自己怀中,方盘上只剩了一个。他把银子放下,问:“吃饱了吗?算你走运,酒足饭饱,还有银子花。”

如悟问:“不抓我去见朱元璋了?”

卢仲谦告诉他,明天送他出城,放他回皇觉寺。

如悟含糊不清地念了句“阿弥陀佛”,问那个好心人是谁?为什么放他?

“你不必问了。”卢仲谦说,“他是个好心人,他也与皇上有仇,将来有用着你的时候,你能帮忙吗?”

如悟说了一声“能”,不住地点头。

第二天早上,卢仲谦果然用相府豪华马车送如悟出城。各城门盘查可疑行人很严,但没人敢查相府的车。

马车出了城,如悟才算松了口气。到了僻静地方,卢仲谦打开车帘,让如悟从里面出来。如悟穿了一身新袈裟,依然背着他的褡裢。

卢仲谦说:“我就不再往前送了,保重吧。”

如悟双手合十,向他作揖,含混地说:“谢了,用我就说话。”

卢仲谦说,他家主人与李醒芳先生是至友,埋怨他不肯告诉在什么地方。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如悟摇摇头:“真不认识。”

卢仲谦说:“既然不说,也不勉强了,走吧,后会有期。”

如悟沿着大路走了,卢仲谦对身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吩咐,跟着他,一直跟到皇觉寺。他一定会去找那个李醒芳,到时候回来报信,千万别打草惊蛇惊了人家。

小厮点头答应下来,迈开步跟着如悟的脚步追踪而去。

朱元璋思忖再三,才决定把潜在的危机告诉太子朱标。

朱元璋是从“家贼难防”入手谈的,他说几次走漏风声,都是达兰干的,屡试不爽,从前她支使过太监二乙给胡惟庸透信,没想到现在达兰自己上阵了。

“她身为贵妃,这是为何呀?”朱标问,“她难道与胡惟庸有奸情吗?”

“这虽不得而知,却不大像。”朱元璋说,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他们有共同的阴谋,也许胡惟庸答应日后扶植朱梓为帝。

朱标摇摇头,依然认为不可能,根本办不到的事,那不是异想天开吗?况且潭王封了王,已经是很好了呀。

朱元璋问太子,没听别人议论吗?都说朱梓长得与朕迥异,别的皇子有的很像朕,有的像得少一些,只有他,全然不像。

“听是听说了,”朱标说,“显然是无稽之谈。”

“不是空穴来风。”朱元璋说,达兰进宫,八个月生了朱梓,当时朱元璋以为是不足月,还有七个月早产的呢,现在看来,朱梓有可能是陈友谅的遗腹子,不然达兰这举动无法理解。

朱标听了这话,直惊得目瞪口呆。

朱标问朱元璋的意思,是先拿哪一个开刀呢?

朱元璋并不怕他们倒海翻江。达兰并不可怕,她最多是想把她儿子推到太子宝座上,这谈何容易!最大的隐患是胡惟庸,他的党羽遍布朝野,牵着耳朵腮动,不到瓜熟蒂落的时候,不能动。

朱标担心会养痈为患,到了他成气候时,更难收拾了。

朱元璋笑了:“你比朕还急。总算知道凶险随处随时都在了,一味的仁慈是害自己。告诉你吧,朕是在为猛兽挖陷阱,陷阱没挖好,掉下去也会逃生。”

朱标问:“父皇想用欲擒故纵之术?”

朱元璋分外兴奋:“你太令朕高兴了。正是。”朱元璋是这样分析的,举国上下,人人都说胡惟庸是经国之栋梁,于社稷有功,现在杀他,会让人为他可惜,抱不平,反倒怪罪于朱元璋。让他自己把狼子野心露出来,恶贯满盈了,也就到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时,收拾他也就瓜熟蒂落了。

朱标表示折服:“父皇确实高瞻远瞩,儿臣学都学不到啊。”

朱元璋哈哈大笑了。他说,杀人,要杀出名堂来,要杀得人人畏服。对达兰、朱梓也一样,现在都可忍耐,什么时候反心毕露,捉住了尾巴再下手。

达兰也知道那天在他面前太露骨了,昨天来朱元璋跟前负荆请罪。还要在他万寿节前夕在仁和宫举行家宴呢。

朱标问:“父皇答应了吗?”

朱元璋说:“答应了呀,这样可以稳住她。”

朱标认为这样也好,对她越是仁至义尽,日后才看出她的丑恶来。

胡惟庸那边,并没有因为朱元璋没有什么动作而放松了警惕,他依然在密锣紧鼓地作准备。他一直在等来自皇觉寺的消息,他要找到李醒芳,这是个与朱元璋有不共戴天仇恨的人。这么多年仍没忘写书、刻印揭帖来报仇,如果找到他,当然是一拍即合。胡惟庸很欣赏他那刀子一样的文笔,说一个李醒芳抵得上十万刀兵是一点都不夸张的。讨伐朱元璋,就应当有一篇骆宾王那样千古传诵的《讨武檄》一样的檄文,这重担只有李醒芳能挑。

跟随如悟和尚去的小厮一直盯着如悟。他回到皇觉寺,几乎没出过庙门。这李醒芳到底藏在何处?如今的皇觉寺金碧辉煌,今非昔比,绿树红瓦,钟鼎之声远播。

如悟回到寺中,跟他来的小厮一直在暗中监视他,如悟去担水,小厮远远看着;如悟扫院子,小厮躲在墙外看着;如悟诵经,小厮在大柏树下窥视。

终于到了第二天,如悟趁黄昏没人时悄悄来到一处经堂门前,双手一揖,含混地叫了声“长老”。

里面走出一个文气十足的和尚来,他正是失踪已久的李醒芳。

李醒芳亲热地拉着如悟的手:“你回来了?”

如悟连比画带说:“未净长老写的帖子,我都贴出去了。”跟踪的小厮躲到了白果树后,心里想,原来丞相大人寻找的李醒芳是个长老!

李醒芳笑了:“没出事就好。”

如悟说,皇上满城抓他,有人把他送出城来,才没遭毒手。

李醒芳不免奇怪,忙问是谁这样好心。

如悟:“他说是你的朋友。”

李醒芳埋怨:“你怎么能说出贫僧?”

如悟也不知长老原名叫什么,便问,师父俗名是叫李醒芳吗?

李醒芳大吃一惊,这人到底是什么人?居然知道他的俗名?看来来者不善啊。

如悟摇摇头:“他没说。他让我说出你在哪儿,我说不认识。”

“好。”李醒芳说,“去做功课吧。”

如悟下了台阶,从夹道走了。

躲在树后的小厮也缩回了头。他很兴奋,管他李醒芳是和尚还是道士,找到下落就可以回去向丞相交差了,他决定连夜回金陵。

此时胡惟庸的那架机器仍在不停地运转着,他把能利用的力量全都调动起来了。他很得意,当年他有意识地讨好、卖人情、宽纵和施以小恩小惠,都是播种,今天到了该收获的季节了。

白衣素士模样的杨希圣从遥远的云南奉召来见胡惟庸了。

胡惟庸待他如上宾,首先问候了他的老母亲,问她是否康健?又问去年捎去的人参用了效果怎么样?

杨希圣一再致谢,他说母亲今年八十岁了,耳不聋、眼不花,她老人家每天只一件功课,早晚一炉香。

胡惟庸笑了:“嗯,信佛了。”

“不。”杨希圣说,她供的是活佛,那长生牌位上写的是丞相的大名。

胡惟庸惊得站了起来:“这我怎么承受得起!这不是让我折寿吗?在下何德何能,敢受她老人家如此顶礼膜拜。”

杨希圣怎能忘本?他哥哥杨宪获罪,杨门抄家时,皇上命令净身出户,杨希圣冒死带了点珠宝,丞相明明看见了,却帮着掩藏,日后就是靠变卖这点珠宝,得以在乡间购置一点薄田,奉养老母,不致冻馁而死。这大恩,杨门一家老小,岂能忘吗?杨希圣提起往事,满眼是泪。

胡惟庸说,这是区区小事,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换了别人也会这样做的。他叮嘱杨希圣,回去切切记住,将供他的长生牌撤去,代向令堂大人致意。

“恩相就不要管了。”杨希圣说,“即使我说了,家母也未必肯听,随她去吧。”

胡惟庸说:“这真是折杀我了。”

杨希圣说:“不知恩相找我何事?我一得到消息,就连夜上路了。”

“也没什么大事,”胡惟庸说,“偶然想起你来,想见见。”

杨希圣是个精明人,恩相日理万机,会记起他来?一定是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胡惟庸沉吟着没有马上说。

杨希圣给他跪下了:“恩相是信不过杨某人吧?我的命都是恩相给的,大不了再把命还给恩相就是了。”

胡惟庸扶他起来,这话说得他心里热乎乎的,他说:“我知你是个讲义气的人,才不远千里叫你上来。你能找几个可托生死的弟兄吗?”

“这个不难。”杨希圣说,他在家乡结交些三教九流的人,有几个虽出身贫贱,却十分仗义,为朋友肯披肝沥胆,武艺又都高强,可供驱遣。

“好吧。”胡惟庸赞许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吩咐门外的卢仲谦摆家宴,他说今天什么都不做,只陪杨先生。

杨希圣十分感动地望着胡惟庸。

卢仲谦小声对胡惟庸说:“那小厮从皇觉寺回来了。”

胡惟庸眼一亮,吩咐道:“叫他在外书房等我。”又吩咐卢仲谦叫他们烧点热水,请杨先生洗一洗,然后送到客房稍事休息。

杨希圣说:“恩相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胡惟庸赶到外书房时,小厮正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等他,见他进来,行了大礼,胡惟庸说:“累了吧,坐吧。”

小厮不敢坐。胡惟庸问他找到那个李醒芳没有?

小厮道:“小的不知那个叫未净的大和尚是不是李醒芳,反正如悟和尚去见他时说,长老写的帖子都贴出去了,长老还夸他没出事就好。”

胡惟庸眼里闪了一下光亮,他心想,怪不得皇上派锦衣卫的人普天下提拿他也没抓到,原来他披上了僧衣,躲到了寺庙里,最妙的是成了皇上起家的皇家寺院的长老,世上的事真是不可思议呀。

沉吟了一下,胡惟庸问李醒芳法号叫什么?

“叫未净。”小厮回答。

“未净?起得好。”胡惟庸心里想,可以说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